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最大膽的預言家,也不敢說,德國會在小組賽最後一輪輸給此前兩戰皆敗、已被公認是魚腩部隊的韓國。此前,專家和球迷津津樂道、煞有介事討論的都是德國隊能進幾個球,為晉級撈取足夠的資本。德國人自己想必也是這麼想的吧,比賽一開場,果不其然,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人高馬大的德國隊很快就對韓國隊形成半場壓制,展開圍毆。可是打著打著,畫風卻越來越不對,曾經銳利無比、七球碾壓巴西的日耳曼戰車攻擊群,怎麼像一群無頭蒼蠅,圍著韓國隊的禁區轉來轉去,就是不得其門而入?從近景鏡頭德國隊員的眼神就能看出來,迷茫、惶恐、急躁,總之各種不在狀態。

反觀韓國。眾所周知,韓國足球一直揹負著2002年世界盃裁判醜聞的“名譽十字架”,在歐洲主流足球圈是人神共憤的“異類”。這次也不例外,歐洲列強仍是人人得以誅之而後快,打到小組第三輪,韓國已被淘汰,怎麼也應該就坡下驢攢人品,送衛冕冠軍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配合”其出線。錯,劇情如果這樣發展就不是足球了。韓國主教練賽前就說,我們要戰勝德國,以一場勝利離開。全世界都以為這位老兄輸紅眼發高燒了,可能只有他和手下弟子們真的這樣想吧。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韓國人這樣想的,也真是這樣做的,他們在場上個個身先士卒,拼搶兇悍,不惜用一次次兇猛的黃牌犯規來延緩德國人的進攻。統計表明,韓國是本屆世界盃犯規最多的球隊,沒有其一,而且他們還在不斷刷新著自己紀錄。但這又何妨呢,我技不如人,只能拼身體、拼對抗、拼意志,既然讓我上戰場,就不能不讓我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戰士。

也只有戰場上的戰士,才最瞭解面前的對手。頂住德國隊上半場的瘋狂進攻,韓國人看出來,眼前這輛貌似強大的巨無霸戰車,已露出外強中乾、色厲內荏的本質。下半場一上來,韓國隊就吹響了反攻的號角,幾次快速反擊就把德國老爺車差點弄散架。明眼人知道,勝利的天平已經在悄悄傾斜,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韓國人越來越信心十足,他們一次次試圖把炮彈輸送給鋒線尖兵孫興民腳下。直到全場補時階段,在德國門前的一場亂戰,球被踢進德國隊的大門。視頻裁判這次又起到定海神針的作用,金英權在射門時並不越位。

我們心目中的那個足球世界瞬間倒塌了,惱羞成怒的諾伊爾棄門出擊,參與進攻,直接造成箭一樣飛快的孫興民反擊空門得手,2:0,韓國戰勝德國,現代足球史上一場史無前例的經典大捷。韓國人憑此戰為自己正名,徹底洗刷掉十六年之恥,的確,扳倒世界冠軍,比進什麼16強更過癮,完全可以高昂著頭顱回家。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再看德國。德國足球隊從1938年以來,從未在世界盃小組賽中出局,勒夫的冠軍球隊不經意間創造了一項新的恥辱紀錄。德國足球從1990年意大利之夏的輝煌,到1994、1998的沒落,已經讓無數老一代中國電視觀眾扼腕嘆息。印象最深的是法蘭西世界盃1|4決賽,德國0:3被克羅地亞完爆,正是這場比賽,致使德國足協展開十年計劃,從2002年亞軍初露鋒芒,到2006年本土世界盃季軍遺憾,經歷2010南非世界盃的嬗變,終於在2014巴西世界盃一飛沖天。從克林斯曼的助教開始,勒夫已經率領德國隊12年,經歷了三個世界盃週期,並攀上了德國足球和他自己的共同巔峰。

取得巨大成功的勒夫沒有像法國冠軍隊傳奇教頭雅凱那樣,事了拂身去,深藏功與名。而是選擇了弩馬戀棧,陶醉在自己的功名之中。自然,他在德國足球的江湖中一言九鼎,權傾一時。即使貝肯鮑爾、馬特烏斯這樣的傳奇名宿,也不敢隨便對勒夫指指點點。所以他在本屆世界盃之前不帶曼城紅人薩內,不招拜仁神鋒瓦格納,在外人看來,都自有他的道理,旁人無權說三道四。躺在如此輝煌的功勞薄上,勒夫迷戀於複雜的戰術設計、演練,對現代足球不追求無謂的控球率,講究高效、簡練、快速、直插對手腹地的新潮流,排斥、拒絕,視而不見。於是我們看到的這支德國隊,沒有了過去尖刀般銳利、鋼猛的進攻,而成了天橋把式耍大刀,閃展騰挪,就是不切中肯綮。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從2002年開始的世界盃冠軍魔咒(上屆冠軍無法在下屆世界盃小組出線)仍在延續。足球從不畏懼權貴,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起源於英倫底層產業工人的現代足球,自帶藐視權貴、無懼權威的天生基因。於是,多少輝煌王朝、多少時代傳奇,都經歷了相同的悲喜劇,以四年為輪迴循環上演。

有時候,成功是一種麻醉劑,成功越巨大,麻醉的劑量越大。它讓人欣然陶醉,妥貼自得,忘卻失敗悄悄降臨的危險。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說的就是這個道理。2017年初,德國隊出了一套年曆明信片,在1和7兩個數字下面特意加上巴西和德國國旗圖案,以此紀念那場世紀大捷。此舉引發了巴西球迷的廣泛不滿。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巴西已經“如約”進入16強淘汰賽上半區,就等著約戰德國,沒想到德國隊在自家門前失腳,小河汊裡翻船。沒有手刃仇家,相信巴西眾將士心中的失落不會小吧。

在城頭變換大王旗的世界盃賽場,像德國這樣的悲劇翻車已是“司空見慣尋常事”,不管你接受不接受,難受不難受,“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莫斯科不相信眼淚,風繼續吹,血仍未冷,這屆世界盃,好戲才剛剛開場。(老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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