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陳冠希

“模糊”陳冠希

這是陳冠希想要的時代,世界不再非黑即白,萬事皆有藝術。

9歲的陳冠希第一次來到香港時,飛機降落地還是城中心的九龍機場。

鉛灰色的機翼掠過高樓大廈和江湖城寨,突兀地墜入繁華之中,就像驚鳥闖入熱帶叢林。維多利亞海風撲面而來,口鼻中滿是浮華味道。

他從加拿大遠道而來,投奔生父陳澤民,然而很長時間內,父親只是一個幻影。

陳澤民在香港被尊稱為九哥,在加多利山頂坐擁豪宅,家裡有三部勞斯萊斯,六部寶馬跑車,以及九匹名駒。廚房內常年有四位廚師坐鎮,隨時享用中日意名菜。

在童年陳冠希眼中,父親永遠是個生意人,父子間對話也多為“我沒時間,給你錢”。他在豪宅中寂寞成長,替代父親角色的更多是司機龍哥。

幾年後,他得知父母早已離婚的真相,從此進入漫長叛逆期。Hip-Hop成為精神支柱,音樂可以藐視命運,亦能保護自己

“我的家庭爛透了,Hip-Hop變成了我的爸爸,變成了我的媽媽,人生艱難,你必須冷酷”。

13歲時,他學會了抽菸,學會到便利店買烈酒,夢想成立少年黑幫。他和比他小一屆的潘世亨,夜夜遊蕩蘭桂坊,俯在欄杆上看繁華車流,就像少年陳浩南和山雞。

他不喜歡命運給他設立的規則,只能用Hip-Hop嘲諷以對。

當年在學校,前衛學生愛朋克搖滾,普通學生愛四大天王,隨性的Hip-Hop並不受歡迎,唯有陳冠希傲慢地站在流行之先。

15歲時,黎明到他家吃飯,嘲笑陳冠希穿的褲子“好像屎拉在褲襠裡”,兩年後,Hip-Hop流行,黎明打電話給陳澤民:可不可以管你兒子借一兩條褲子給我?

2000年,陳冠希進軍樂壇,僅一個月,便獲得十大勁歌最受歡迎新人金獎。成龍為他站臺,張國榮為他譜曲,日本頂級雜誌評選他為代表21世紀的美男子。

娛樂圈諸多規則,如同觸手般纏來。他短暫迎合,很快便不屑一顧。

英皇短暫雪藏他,他寫歌回懟,“唱片公司、雜誌老大、大企業家,都給我吃屎去吧,因為陳冠希終於回來啦”

2001年,拍完電影《願望樹》後,經紀人將他的合約轉賣他人,陳冠希一怒躲去日本三四個月,“你賣了我?那我就離開香港,你找不到我!”。

在日本,他拜訪潮流教父藤原浩,萌生創立自己潮牌的念頭。回港後,他找來高中兄弟潘世亨,合夥創立服裝品牌CLOT。

潘世亨父親不解,“你念了那麼多年書,怎麼去賣T恤,去銀行工作或者做律師不是更好。”陳冠希父親冷嘲:給你這250萬,應該去買房,你開店一定會失敗。

然而,陳冠希以一己之力改變著流行風向。

2003年,陳冠希在銅鑼灣開設潮店Juice,半個娛樂圈都來參加派對,迷醉的人們,如同被投入一個巨大的潮流泳池。

他是香港之子,他是白馬情人,他清秀如鄰家哥哥,他痞壞如街頭少年,他鋒利且柔軟,他傲慢且新潮,那時的人們,以為他將是新世紀香港的符號,並將長久霸佔娛樂記憶。

他在加多利山頂的豪宅中,俯瞰整個香港,他對訪客說,他可以藐視所有規則,“我永遠不會離開這個地方”。

可惜,他只看見眼前如山海般的燈火,沒看見天邊繚繞著電光的烏雲。

2008年,陳冠希宣佈無限期退出香港娛樂圈,遠走美國,與往事決裂。

他與那個批量生產明星和緋聞的香港,終於分道揚鑣。多年以後,他說,那是人生繞不開的節點,同時也是上天的恩賜。

纏繞在他身上的規則開始鬆綁,而一些冰冷的界線也開始模糊。

過去,他是高高在上的明星,普通人的生活與他無緣。

加多利山頂的豪宅中,傭人幫他燙衣服,他說三分鐘燙好,三分鐘回來,發現沒完成,便大吼大叫。

在美國,他開始一個人燙衣服,發現三分鐘內根本完不成,原來他曾是個壞人,“如果按從前的軌跡,我到35歲可能是個自大狂,我終於有機會想一想什麼是生活”。

同樣界線模糊的還有他的事業。過去演藝是他的重心,潮牌只是愛好。

2008年之後,他的CLOT前所未有地擴張。對於中國內地而言,許多都市年輕人第一次通過CLOT知道什麼叫潮牌,以及背後的生活態度。

陳冠希終於明白,他表達方式不光是音樂,不光是電影,這世間的藝術,只要靈魂不變,模式可以千變萬化。

他扔掉了那個在香港賴以謀生的精緻軀殼,讓靈魂自在地融入生活。

他奔波於新加坡上海和洛杉磯之間,穿著自己設計的帶帽運動外套,揹包裡常年放著筆記本,有空就在上面寫寫畫畫,設計新圖樣,“我們崇拜24小時工作的人。”

2009年時,他給CLOT的秋冬系列,命名為“從黃昏到黎明”,盼望著一個新的開始。

小時候在香港,他的父親迷信耶穌、佛祖和黃大仙,命運彷彿全都寫好,何時富貴,何時姻緣,何時死去。

然而,2008年之後,陳冠希說,他的命運,自己掌握,不假於人。

“我相信上帝控制著世界,但在此之上,你仍然需要一個更高的上帝,那就是自己”。

他不再是那個陳冠希,他依舊是那個陳冠希。他的鋒銳和驕傲,有另外的出口。

2010年,陳冠希在新加坡辦了藝術展,最引人注目的藝術品,是他親手設計。

他用6千隻香菸,擺成一隻巨大的眼睛畫作,而在瞳孔處,偷偷設置了攝像頭,後面連著閉路電視。你看畫,我就偷看你。

陳冠希將這幅畫,命名為《我討厭你的注視》。他總有他的方式,回擊命運。

2015年,陳冠希拍紀錄片《觸手可及》。正片還未出,預告片已走紅微博,羅永浩轉發“看到你還是這麼屌,我就放心了”。

片中的陳冠希,在洛杉磯研究門店裝修,在日本討論珠寶設計,在虹橋機場和插隊大叔橫眉冷對,在三里屯自家門店,手欠發微博,結果引來人山人海,門店被迫停業一週。

他的顏值已遵從時光的力量,但靈魂依舊飛揚如少年。

他已活得恣意從容,拍攝前,他對拍攝團隊說:“I will show you my life, you can film everything except me fucking”(我給你看我是怎麼活著的,除了我做愛,你們什麼都可以拍)。

紀錄片是他對這個世界的傾訴,“那些說我屁都不是的人,我就是要做給你們看”。

其實,他對這個世界的憤懣已消散許多。當年那些誤解和指責,那些傷害和背叛,最終都在時光中寬恕。

在這樣一個多元化的時代,每人都有自己的審美,每人都有自己的對錯,當年解不開的結,放在當下,可能只是一笑而過。

這是陳冠希想要的時代,他邁過一條條模糊的界線,不斷完成跨越。

接受“In Your Face”採訪的陳冠希,被問到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是做什麼的?”

他想了一下回答:“我是個創作者,從事音樂、電影、創意指導、服裝設計、零售管理。”

他的潮牌公司CLOT,到如今在洛杉磯、巴黎、香港、北京等多個城市開設門店,每年盈利過千萬美元。

今年2月,陳冠希受邀參加紐約時裝週,代表中國潮牌登陸國際舞臺。

他少年時代的司機龍哥,一身粉紫色絲綢馬褂,陪在這位37歲的叛逆少年身邊。

6月30日,在巴黎參加完LV活動後,陳冠希現身上海,再次跨界,與中國最大奢侈品電商寺庫合作,推出6款限定單品。

這些充滿街頭型格的服飾,用經典的“融化愛心”進行點綴。陳冠希說,希望年輕人可以遵循內心,通過一些孤單人的日子找到自己,瞭解自己,分享自己。

“如果你不愛自己沒有人可以愛你,某一段時間我也是”。

這組作品主打概念是“模糊”,模糊靈感來自陳冠希童年在香港第一次看DVD,畫面模糊,但一切都沒有條框。

這正暗合千禧一代的審美:這世界不再非黑即白,而是變化和多元的,是融合和包容的。

奢侈品和潮牌,沒有界線,今日的陳冠希和過去的陳冠希,也不再有界線。

在寺庫發佈會現場,陳冠希說,他現在最喜歡的身份是藝術家,生活每一件事都是藝術,不管是做菜、做夢還是做愛。

這一刻的陳冠希,自信,從容,百無禁忌,或許也正因於此,他才能成為中國的潮流教主。

他已不需與往事和解,不需再與工業化批量生產的小鮮肉為伍,不需唱媚俗的歌,他已經用自己的方式,在時代留下印記。

去年西安草莓音樂節,陳冠希久違地拿起話筒,像拉住一個遠去時代的手腕。

在那個瘋狂夜晚的結尾,他問:如果以後我沒那麼瘋、不紅了、結婚生小孩了,你們會記得我嘛?

全場三萬人高喊他的名字,他扔下話筒,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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