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黃鱔」(現代故事)

週末那天早起,踩著池塘裡的薄冰,劉漢死勁的翻著塘泥,雙手插進黑乎乎的泥塊,依然還能感受些許的熱氣,劉漢聞著黑土的黴腐味,汗珠吧嗒吧嗒滴在土塊上,心裡樂滋滋的。這塘泥比化肥好,既不用錢,還能讓沙土變得有粘性,有肥力。挑上去,曬乾,就可以堆到柑橘樹下,來年柑橘的產量就不愁了,這紅蓮上大學的學費就能解決點了。

儘管早上墊了兩個番薯,一碗稀飯,肚子已經咕咕叫了。看看地上,已經堆起了幾方的黑土了,數數應該不少於二十來擔了。劉漢有些嘆氣,這要換在年輕時,個把時辰就能挑出這麼多,現在只能抵半個勞力了。想著下午還要去砍些柴,再挖幾擔回家。

劉漢挖著挖著,感到手指碰到一個肉乎乎的東西,滑滑的,手剛想握緊,卻感到這東西拼命從手裡溜走。黃鱔,肯定是黃鱔。劉漢疲勞一下子跑開了,拼命的將黑泥往邊上撥開,很快,就挖出了一個豁口,一條手腕粗的黃鱔仰著頭四下扭動,劉漢將黃鱔往泥面上撥,黃鱔開始還挺有勁,蠕動著,畢竟水面上的溫度低了些,漸漸的身體就有些發僵,劉漢將黃鱔抓起,擱在畚箕裡,上面蓋了點塘泥,直接回家。

回到家,將黃鱔擱在木桶裡,興許是室內溫度高了些,黃鱔緩緩開始扭動起來,好幾次探起頭,想從木桶中逃脫,又跌下去。

這麼粗的黃鱔應該能賣不少錢,聽講現在野生黃鱔很值錢,估計能賣個百八來塊,頂的上一擔柑橘哩。劉漢想著,自己可沒這個福分吃。可村裡誰能吃得起?數來數去,就算光明瞭。劉漢提著木桶就去找光明。

“光明。”站在光明家院牆裡,劉漢就朝裡喊話。

“唉,哪個?”光明在二樓探出窗戶,看見劉漢提著木桶,就下了樓。

“呵呵,這麼粗。”看見木桶裡的黃鱔,光明也嘖嘖的稱奇。

“光明,你要否?”劉漢將木桶拎的老高,問光明。

“黃鱔,現在市場上老多,我都吃膩了。”光明沒說要,也沒說不要。

“野生的,你看看,我早上池塘裡剛挖到的。”劉漢被光明這麼一說,有些洩了氣,可還是有些不甘,就辯白道。

“還用你講,我還看不出來。算了,算了。你拎別家去。”光明轉身裝著要往屋裡走。

“哎哎,算,算了,一百塊,你要拿去,不要我再拎走。”劉漢一急,就喊出口了。

“甚?一百塊?”光明皺起眉頭,好似極不情願,手卻伸向褲袋。

“咯,拿去。看在你劉漢面子上,我買了,也省得你再到處跑。”光明將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遞給劉漢,從他手裡接過木桶,回家換了桶,再出來將桶遞給劉漢。

“還有事嗎,要麼,到屋裡坐坐。”光明點起根菸,朝劉漢笑笑。

劉漢朝光明家瞧瞧,再低頭看看自己腳下沾滿泥巴的解放鞋,咧咧嘴,“算了,算了,我下午還要去砍柴哩。”拎著空桶,轉身出了光明家院牆。

當晚,光明提著水桶,換上件皮夾克,腳上穿一雙錚亮的三節頭,往村主任董家明家去。

“主任,主任在家嗎。”光明將桶藏在身後,站在主任家門口,輕聲問裡邊。

“喂,你去看看,好像是光明來了。”董家明在屋裡吩咐老婆出來瞧瞧。

“哎呦,還真是光明,來來,快進屋裡。”主任老婆將光明請進屋,眼睛一掃,看見光明背後提個水桶,肯定是甲魚之類的,也沒做聲。

“嫂子,這是我託人買來的野生黃鱔,給主任送來,你收下。”光明將水桶遞給主任老婆。

“唉嘢嘢,你來就來,還每次都帶些東西來,怎好意思。”接過水桶,仔細看看桶裡的黃鱔,“光明,好點鈔票咯?”

“沒多少,五六百塊。”

“也只有你當大老闆的,吃得起。要叫我,還不如買幾斤豬肉吃的愜意。”主任老婆將手伸進水桶,撥了一下,黃鱔的頭仰了仰。

“哎哎,別光顧著講話哩,快進來喝點茶。”董家明已在客廳裡坐定,朝這邊喊。

“主任,在家看電視哩。”光明從口袋裡掏出中華煙,給主任遞了一根,點上。

“呵呵,中華,看來鈔票賺了不少。”董家明吸進一口,緩緩吐出個菸圈。

“中華,沒啥花頭,我自己又不抽菸,平時出去遞遞人。主任,這包給你了,你們用的著。”

順手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包還未開封的煙擱在茶几上。董家明兩眼瞄了瞄,是三五九。他沒啃氣,指指茶杯,“來,吃茶。”

“主任,聽講前董要通公路?”光明吹吹茶杯口的水霧,像是隨意的說起。

“消息還蠻靈通,你聽誰講的。”董家明清楚光明平日裡無事不來,就想了解下他的底。

“主任,我想來承包,你看看,能不能幫幫忙。”光明看見董家明手裡的煙已吸到菸嘴,從煙盒了又抽出一根遞上,董家明擺擺手,“晚上少抽點,抽多了睡不著了。”

“對對,主任你要保重好身體。”光明將煙塞回到煙盒裡,低著眉說。

“光明,現在這工程不比從前,要公開招標,工程驗收怎麼的,我怕插不上手。”董家明拿起遙控器,按出中央一臺,電視上剛好在放《黑洞》電視劇。

“這個電視好看,我每晚都看。”光明看見電視裡聶明宇出來,手指指。

“我看你跟聶明宇很像哩。”董家明笑話道。

“呵呵,我哪有這麼能幹。”光明拍拍大腿,自嘲。

兩個人一直就這樣看著電視劇,有一搭沒一搭說些閒話。一集放完了,光明站起身來,

“主任,我先回去了。那個事情,你記在心裡。”說完,就出得門回家了。

“我知道了。不送了。”

“桂香,你將黃鱔晚上放房裡,明天我有用。”“咯,這包中華放起來,放茶几上這麼顯眼。”看見光明走遠,董家明跟老婆吩咐。

第二天,董家明將黃鱔用保鮮袋裝好,紮好口,裝進一個飛機袋,提著就往村口去,路上有人看見問起,他說是去鎮裡看閨女。

到了鎮上,門口傳達室一問,書記已經來了,就直接往食堂那去,到了後廚,看見廚師老劉在水槽那清理,打了招呼,跟他講,這條黃鱔是書記託他買來的,先放這邊,等會下班來取。老劉連忙找出個空桶,洗洗乾淨,放了些水,將黃鱔從保鮮袋裡取出,“哎呦,看起來要死哩。”老劉手撈撈,黃鱔軟塌塌的,沒多少生氣。

“別急,別急,我放點氧氣。”老劉找來氧氣泵,投進水桶裡,啪啪,瞬時就有大量的水泡冒出。看著黃鱔漸漸的恢復元氣,董家明才出了廚房。

來到書記辦公室,書記在接聽電話,看著表情很是嚴肅,董家明不敢吭聲,站在那裡等候。書記看見董家明站著,抽空招招手,示意他先坐下。

“董主任,前董昨天有嚴重冰凍,你知道不知道。”書記劉總平接聽完電話,直接問董家明。

“不會吧,我前天還剛去檢查過哩。”董家明立馬反應過來,這前董是自己底下的一個自然村,跟後董隔著好幾座山。

“看來,這前董的鄉村公路是勢在必行,一定要在開春上馬,市委李書記已經對我們鎮提出批評了。”

“是啊,要想富,先修路,您劉書記為我們前董、後董忙前忙後的辛勞,我們都知道哩。”董家明將水杯遞給劉總平。

“董主任,今天你來,我剛好要說你幾句。有人反映你們班子鬧不團結,你老同志了,要帶頭髮揚風格,多扶持下年輕的。書記剛上馬,有些地方你要幫他把把關,不對的,指出來,對的,要帶頭執行,好不好。”

“劉書記,你放心吧。這小劉書記在我們村,工作很能幹。特別是他一直堅持的前董村的公路建設,我就很支持。”董家明拍拍胸膛。

“董主任,你這個態度很好嘛。這是給我們鎮其他行政村帶了個好頭。我看人家反映說你們班子不團結完全是捕風捉影。另外在村重大事情的決策上,你不要顧及一把手有什麼背景,要完全從全局考慮,從長遠考慮,提出老同志獨到建議。好不好!”書記說到興奮之處,將手臂朝空中一揮。

“好,我完全遵照書記指示。”董家明朝劉書記拱了拱腰,走向前一步,輕輕的說,“書記,我在食堂廚房給你帶來一條黃鱔。”

“家明,你怎麼.....”劉總平抬頭朝董家明點點指頭,眉頭皺起。

“劉書記,沒什麼事,我先走了,不打擾您工作了。”董家明瞧見劉宗平拿起一份文件閱讀,就告辭了出來。

晚上劉宗平將黃鱔帶回家,剛好兒子小劉書記也從村裡回來了。劉宗平看見兒子回來了,就吩咐妻子好好的搞點火腿片,老筍乾燉著吃,給兒子補補。小劉看見這麼粗的一條黃鱔,馬上叫嚷起來,“媽,你別燒了,現在養殖的黃鱔那麼多,都是激素餵養的,吃不得的。”兒子一叫嚷,這邊劉宗平就跟過來仔細端詳。

這董家明別再蒙我,搞條養殖黃鱔來聯絡感情。現在野外哪裡去找野生鱔魚,更別提這麼粗的黃鱔。他越瞧越覺得有問題,“放下,放下,隨便炒幾個菜算了。”

第二天,小劉將黃鱔重新拿保險袋裝好,帶著回到村裡。一到村,他直接奔向劉漢家,老遠就喊,“劉漢,劉漢在家嗎?”劉漢在屋裡聽到有人叫他,走出來,看見是鎮裡下來的大學生書記小劉,不知是什麼事情,乾巴巴的站著。

“咯,這條黃鱔送給你,我聽說你血糖偏低,你將它煲湯或者燉著吃,都可以,拿著,我走了。”小劉將保鮮袋遞給劉漢,轉身就走了。

劉漢接過保鮮袋,一瞧,原來就是自己抓來的那條黃鱔,他不知怎麼辦了,也搞不清這黃鱔為什麼會跑到小劉書記手上。

他將黃鱔放進木桶,思來想去,這黃鱔想必是命不該絕,它能有這麼粗,不知經歷了多少苦難,活著也是不易,乾脆放生了吧。

說幹就幹,他馬上提起桶,走出家,一直走到後山,在一口池塘,那裡常年有山泉流淌,從不幹涸,他將黃鱔取出,投入池塘,黃鱔扭擺著,緩緩的下沉,一會,水面再也找不到它的蹤跡,劉漢瞧瞧手上,只留下黏黏的一點粘液,和一絲淡淡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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