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峰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用原著的話說:這是個自知不重要的人,要用無數不重要的事湊成重要。
“括弧”的一雙腿站立是一對括弧,走路靠一個高板凳,二百米的路程他要走一刻鐘。那時候全巷子居民都要到巷口排隊打水,括弧要是打水花費時間不用說,最後一個鐵皮桶水裝滿回到家只剩個底。劉峰知道了,每天從紅樓的院子裡挑兩擔水贈送給括弧。
紅樓裡每個子弟兵誰都不當回事,甚至還有人在一旁說:“哎,怎麼累不死他?”還有人給他取諢號——“雷又峰”。一面到處說學做雷鋒,一面又處處取笑他人這是在吃虧。
劉峰被選為軍區代表,去北京參加了全軍學雷鋒標兵大會。劉峰拎著個沉重骯髒的行李包回到紅樓,行李包全是女兵家裡人讓劉峰幫忙捎的東西,而他自己的私人物品從行李袋分揀出去行李袋也絲毫不見小。
行李不僅僅只是行李,還是父母混的還行的象徵,更是父母對子女愛的體現。蕭穗子因“紙上戀愛”被記過,不好與劉峰這一“正派”往來,並未寄希望於行李包有她的一份。劉峰自然是毫不在意的,他是”好“的,“他的好讓我變得心理陰暗,想看他犯點兒錯,露點兒馬腳什麼的。”看見人群之外的蕭穗子,主動上前來招呼她——你爸也給你捎東西了。還安慰她:“別往心裡去。那些人說你這個那個的,別上心。你爸是個好人。你爸真是好人。這誰看不出來?小穗子,挺起腰桿做人,啊?”
如雷鋒一般的劉峰,有喜歡的人了,她的名字叫林丁丁。往後一切,就再也不是”雷又峰“。
林丁丁接受不了”雷又峰“喜歡她的事實,遭到了某種幻滅——你一直以為他是聖人,原來聖人一直惦記你呢!像所有男人一樣,惦記的也是那點東西!試想,假如耶穌惦記上你了,或者真雷鋒惦記了你好幾年,像所有男人那樣打你身體的主意,你恐懼不恐懼,噁心不噁心?他幹盡好事,佔盡美德,一點人間煙火味也沒有,結果呢,他突然告訴你,他惦記你好多年了,一直沒得手,現在可算得手了!
”雷又峰“因著一次告白無意的觸摸,被公開批判,黨內嚴重警告,下放伐木連當兵。而後來那隻觸摸過林丁丁脊樑的手,被丟在了戰場上。
劉峰離開紅樓的時候,把裝滿標兵證書、獎狀、錦旗、獎品之類的紙殼箱交給了唯一來打招呼的何小曼處理。所有獎品上的先進模範標兵字跡血紅欲滴或金光耀眼,可它們一點用處都沒有,甚至有些諷刺。劉峰從未想過獲得認可,全是不知怎麼回事送上來的一堆認可。何小曼問能不能收藏那些”好字“,劉峰說當然了,只要她不嫌難看。說他好的人,都出賣了他。那個年頭啊,都在出賣人。
劉峰終於看穿英名是不作數的,不能用來兌換真情和幸福。
後來他在戰場上受傷,彈片炸穿了他手臂上的動脈血管,血止都止不住,就這麼一直等待著救護車的到來。救護車沒來,來的是一輛運送給養彈藥的卡車。他給駕駛員指路,去的不是包紮所,而是去的煤礦,駕駛員要去的地方。
劉峰用自己生命最關鍵的幾十分鐘故意給駕駛員”帶錯了路“。這個事蹟寫成了報道,叫作《與生命逆行》。而劉峰傷好之後,謝絕了一切英模會的邀請。
人們眼中的英雄只是一時的,而一個人是要活一世的。
八十年代末的劉峰在書商手裡批發圖書,單手駕駛著三輪小卡車,把書送到各個攤點。有個女朋友小惠,早先是髮廊妹,劉峰儘自己全力讓她從了良。可後來小惠忍不住又聯絡上了以前的客人,幹起了以前的營生。劉峰從別處借來一萬多元給了小惠,離開了小惠,離開了海邊漁村的妓女根據地。
那一萬塊,劉峰用了十來年也只還了九千。這一萬塊,是郝淑雯給劉峰的,她總覺得自己欠了劉峰許多,從沒想著要劉峰還,可劉峰還是還了,慢慢地還。
2015年12月23日凌晨4:26分,劉峰於北京武警總醫院病逝。
參加追悼會的只有五個人,蕭穗子、何小曼、劉峰的女兒劉倩以及劉峰的侄子侄媳。追悼會原定下午兩點開始,而劉峰的侄子和侄媳在13:55打電話說堵車都在路上了,要遲到半小時。
離三點鐘就差五分鐘了,一個眼睛哭腫的中年女人跑來質問為何還不拆靈堂,說他們來弔喪的人還在院子裡凍著。原來,劉峰的追悼會是有時間限制的,從兩點到三點。劉倩生氣道: “這醫院什麼玩意?就知道賺錢,租靈堂跟計時旅店似的。”
蕭穗子說過小曼——一個始終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識得善良,也最能珍視善良。小曼攔住要理論的劉倩,“不如趕緊把追悼會開了吧。劉峰一輩子謙讓,他不會介意的。”
與人為善,換來的到底是什麼呢?
但我也知道,劉峰從來不會後悔。他是那麼好,他願意好,他要繼續好。善是根植於他身上的。
只有他會說:什麼先進、落後的,不都是老百姓嗎?落後老百姓就該讓老曾打十環?再說老百姓沒有不落後的,你們到農村做一回老百姓試試,餓你們一冬,看你們落後不落後,偷不偷公家紅苕?
只有他會問:人家何小曼咋了?洗臉洗澡用一塊毛巾咋啦?身上有汗味兒咋啦?你們咋就看不慣人家,老欺負人家呢?
他的好,是可以原諒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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