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書說到，唐僧師徒一行走到浮屠山，見到在此隱居的怪僧烏巢禪師。原來烏巢禪師和八戒是老相識，見他跟隨了唐僧取經，大為驚喜。唐僧問起前程，烏巢禪師語帶玄機，唐僧若有所悟，卻不能甚解，不覺擔憂起來。）
烏巢禪師微笑道：“聖僧也不必過慮，老衲有《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卷，也不甚多，只有五十四句，共計二百七十字而已。聖僧但遇見魔障處，只須唸誦此經，自然化險為夷。”
玄奘大喜道：“弟子曾聞先師言道，昔日佛祖轉法輪演說苦集滅道四聖諦，遂成《般若經》，經義博大精深，內有明心見性，涅槃成佛至理，只可惜不曾傳入中土，先師只是聽聞此盛事，卻不曾知曉經文大義，以致抱憾終生。禪師所言心經，莫非便是《般若經》麼？”
烏巢禪師笑道：“聖僧居然知道佛祖轉法輪和《般若經》的掌故，難得！難得！只是尊師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也。《般若經》只是小乘，《多心經》方為大道也！”
玄奘驚喜交集，懇請道：“弟子願聞其詳，還請禪師教導！”說著又拜了下去。
烏巢禪師點頭道：“聖僧有此求道之心，乃是世間之福，自然要與聖僧切磋也。聖僧自當知曉，昔日我佛如來曾為迦毗羅衛國儲君，只因遍睹世人飽嘗生老病死之苦，身受生離死別之痛，循環往復而不可自拔，便生了大慈悲心，舍家棄國而求大道以拯救眾生，終於明心見性，悟道成佛，解救生靈無數。”
玄奘頷首低眉，合掌頌揚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烏巢禪師點點頭，瞥了悟空和八戒一眼，但見悟空雖嘴角微撇，似有倔強之色，卻也凝神傾聽，八戒卻已坐倒在地，悠然閉目養神，顯是毫無興致，不禁暗自喟嘆，又點了點頭，接著道：“佛祖既創派立教，弟子門人無數，卻鮮有悟道者，故而轉法輪以明輪迴之道，演說苦集滅道四聖諦大義。”
玄奘忍不住問道：“弟子曾聞，輪迴乃是生死循環之道，所依者為善惡因果之理，四聖諦想來便是因果大道乎？”
烏巢禪師呵呵笑道：“未全然也！世人但知有因故有果，是以將因求果，時常緣木求魚，以致碌碌終生而不能略窺大道之門徑也。佛祖亦曾有此困惑，因而獨闢蹊徑，反其道而行之，將果求因，而成四聖諦之學，以明涅槃之道也！”
玄奘驚喜道：“如何反其道而行？願吾師指點！”
烏巢禪師道：“佛祖遍觀眾生，知有生便有苦，有樂必有憂，人之一生便是苦難之旅，是為苦果，不可逃避，此乃苦聖諦也。有果必有因，然則苦難雖繁，其因卻簡，無非貪嗔痴而已，三者彙集，煩惱即起，是為集聖諦也……”
悟空聽到這裡，心中暗想：“老和尚之言甚有道理。想當年老孫在花果山樂享天真，若非貪生怕死，便無訪仙求道之事；若非貪圖名利，也就沒有大鬧三界之舉，更沒有被困石匣之劫，此時仍在花果山逍遙自在，又何必陪著唐僧苦行取經？就是黑風山的熊精，還有這呆子八戒，也無非一時貪念，遂罹劫難。至於嗔怒執著，更是我的大忌，菩提祖師和觀音菩薩都曾耳提面命，只可惜我雖知其理，想要從之卻是力有不逮。如此看來，陪唐僧走這一遭倒也並非壞事也。”
略一走神間，但聽烏巢禪師道：“……如此便可熄滅苦因，斷絕苦果，此謂滅聖諦也。”悟空心中叫苦道：“可惜！可惜！卻錯過了聽他講這滅聖諦之道，又不好請他再講一遍。罷了！罷了！待會問師父討教便是。”便不敢再想心事，忙凝神靜息，聽他續講。
烏巢禪師略一停頓，又道：“此三者便是因果循環之理，明之雖是不難，行之卻是不易，故而佛祖又有道勝諦之說，專言如何修行，以達涅槃之道也。”
玄奘疑惑道：“弟子曾聞，肉身隕滅而明道重生謂之涅槃。莫非人生至苦，非一死不足以明道乎？”
烏巢禪師笑道：“聖僧誤解了！中土眾生但聞神鳥鳳凰，挾人間怨苦，浴火自焚，涅磐重生，便以此為涅槃之義，此大謬也！我佛所謂涅槃者，乃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清涼寂靜，是以煩惱不現，生死不懼也。”
玄奘恍然道：“原來如此！今日蒙我師傳授大道，弟子幸甚！”
烏巢禪師笑道：“此非大道也！適才貧僧說了，四聖諦者，不過是佛祖初轉法輪所傳之道，未臻上乘，只可謂之小乘佛法也！”
玄奘不禁色變，驚問道：“如此還只是小乘？敢問吾師大乘卻又如何？”
烏巢禪師微笑道：“小乘在經，大乘在人；小乘依義，大乘依心。法門自有不同，經文卻無大異也。佛祖講述《般若經》，眾弟子卻多於經義中苦求修行，是以外求諸內，大非佛祖之道，故而又在靈鷲山二轉法輪，推演無相心法。適逢觀音大士亦在座下聽經，佛祖便借觀音心語故事，演說空性之道，遂成《大般若經》，因其以心證道，以智慧而脫困苦，為佛說八萬四千法門中最為殊勝之法，故又喚作《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也。”
玄奘聽至此處，遙想當年靈鷲山之盛況，不禁悠然神往，旋即又踴躍道：“這《多心經》如此神妙，不想弟子有緣，竟蒙吾師傳授，玄奘在此謝過！”說著又拜伏於地，傾聽傳經。
烏巢禪師微微點頭道：“聖僧且聽我傳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玄奘記憶甚佳，此時又是福至心靈，只聽了一遍，便已盡數記憶在心，當下誦讀了一遍，竟是分毫不差，不禁讚歎道：“好多心經！區區二百七十言，竟道出瞭如此真諦！”
悟空在一旁微微冷笑道：“師父好迂腐！其實這經中大義不過‘空不異色，色不異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四句而已。佛祖是怕你等弟子不明其義，才又囉囉嗦嗦講了那幾百字罷了。”
玄奘聞言大慍，正欲呵斥，卻見烏巢禪師臉色微變，深深點頭道：“好！好！好！聖僧既已受了經文，老衲之事已了，就此別過也！”說著便踏上雲光，就要回樹頂烏巢而去。
（本文節選自長篇連載小說《大聖心猿》第九十七回：金蟬拜會浮屠山，烏巢演說多心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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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馬廣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協會會員，溫哥華大華筆會會員，溫哥華至善中文學校教師；著有《史馬老師講國學》系列叢書，獲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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