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雲表叔(散文)

慶雲表叔(散文)

慶雲表叔(散文)

(上世紀八十年代作者的表叔表嬸合影)

我和表叔從沒見過面。

表叔姓梁,是南下解放大軍一員,後來轉業到廣東地方工作。

和慶雲表叔的感情,小時候是血緣親情,大了是新兵對首長的敬重之情。

記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每年春節前,郵遞員就會一陣鈴響,自行車停在我家門口。大聲叫著"李登典!李天佑!拿你們的私印蓋章取款。"

李登典,是表叔的親二舅,是我的親二爺爺。李天佑是表叔親大舅的長子,是他的親表兄,也就是我的父親。

濃眉大眼的表叔,小時候吃盡了人間苦頭。聽大人說,我的姑爺姑奶早亡,孤苦伶仃的少年表叔,沒地方躲風避雨時,就會從梁小莊,跑上六七里路,到金樓寨姥姥家求溫暖。與長他幾歲的我父親,形影相隨,情同手足。

表叔與我父親親近,還有外人不易察覺的心靈感應,兩個人都是沒爹沒孃的孤兒,都是看慣了別人的臉色白眼。我的奶奶,在她兒子9歲時病亡;我的爺爺,在他的兒子11歲時,外出謀生再無音信。只是我父親,有他慈愛又能管事的爺爺奶奶照顧。慶雲表叔,也只有他的姥爺、姥姥關心。

倆表兄弟,一同放過牛,一同牽驢跑過販運,一同雪天赤腳蹚過淮河做生意,一同夏天松林草叢躲日軍,一同跳下寨牆,秋夜拚命跑進水塘辣(紅)蓼林中避土匪……

生活煎熬中的表叔,十幾歲時遇熟人介紹,參加新四軍扛槍打東洋。走進革命隊伍的慶雲表叔,為遮人耳目,免得壞人禍害親人,從此不與我父親等親人公開見面,隨軍東征西戰,踏遍豫鄂皖廣大地區。聽長輩們說過,有次表叔"掛彩"了,躲在回龍深山溝養傷。我的父親假裝販運山貨進山,兄弟倆見了次面。

好像聽人說過,機靈鬼表叔,人小膽大,與日本鬼子幹過,智鬥過土匪,俘獲過惡霸土頑。解放戰爭時期,回家鄉毛集化裝偵察,成功提供準確情報,配合主力部隊設伏阻敵,在牤牛洞山、玄帝廟一帶,殺得增援淮海戰場的國民黨兵,丟槍棄馬,潰不成軍,被解放軍追擊得滿山逃亡。

此役戰鬥勝利後,表叔與親人匆匆見過一面,又隨隊有時東進淮海,有時南下湖北,有時轉回桐柏山區作戰。1947年冬,桐柏縣城二次解放,表叔返鄉與親人們公開告別,此後一路南下,過漢水,渡長江,越兩湖,翻嶺南,入粵地。和平建設新中國時,表叔脫下軍裝,轉業到惠州市工商局工作。聽大人們講,表叔遠征那天,外出販貨的我父親,急急趕到隊伍駐地村時,部隊已開拔了大半天。追幾十裡沒攆上,我的父親覺得兄弟倆沒說上話,今生今世不知能否再見,傷心地在沒人處大哭了一場。

大約五十年代初的一天,公社郵遞員突然送來個大信封,父親請人代念時,才知道是慶雲表叔的信。

慢慢地知道表叔成家了,知道了表嬸是當地人,再後來知道愛英表嬸學生出身,有文化有自已的工作崗位。從第一封起,年年書信往來,表叔年年匯款,二爺爺和我父親各十元。當年的十元錢,對貧困山區的農村家庭,可不是個小數目。對城市工薪家庭,也不是個小數目,足見表叔的赤子之情。

從此,我知道遙遠的廣東省,有表叔表嬸一家在惠州。1972年,我們大家庭十幾口人,還破天荒地照了張全家福寄往廣東,以解表叔的思親鄉愁!

慶雲表叔(散文)

()上世紀70年代寄往廣東的作者全家福照片,右一為作者)

上世紀八十年代有年春天,表叔攜表嬸故鄉行。那時我已參軍,正在大連海軍院校讀書,沒緣面見兩位歸來的親人。聽母親說,表叔表嬸感情很深。用桐柏毛集的家鄉話說,就是表嬸長在表叔心裡了,表叔一個下意識動作,表嬸就心領神會地去辦好了。

至親間說體已話(悄悄話)時,問之他們咋成一家的。表嬸深情地望著表叔,大方地與親人們說起他們的愛情故事:

"阿梁老實得很!我心裡決定和他好了,阿粱還不確定呢!"

"見過我父母后,阿梁心裡才踏實。"

……

母親說,你表嬸笑著說他倆相親的事,你表叔抿嘴笑不說話。看得出他們倆口子,真的是從裡到外的好。

"慶雲年輕時受了不少罪,找了個有文化又賢惠的媳婦,年輕時吃的苦沒有白吃!"母親自言自語地說,又好像是對我說。

我問了許多表叔表嬸故鄉行細節,因為這時我也成了漂在外邊的遊子,也是一名戍邊的軍人,深深地理解了一個老戰士的鄉情。對錶叔的敬重,由親情昇華到家國情,昇華到後來者對先輩的敬愛,昇華到紅色基因血脈的傳承。

硝煙戰火中走出故鄉的表叔,離家近四十年後才踏進鄉土,用感慨萬千,不足以形容;用親情無限,也不能表達全部。肯定是心中的情,積澱得太多太多,肯定是熱血中的愛,貯存得太濃太濃,到家三天後表叔水土不服,滿身是紅點水泡。故土鄉愁的暴發,生出了水豆般明泡,有的開始潰爛,有的淌出黃水。坐不敢坐,走不能走,渾身發癢。就這樣,表叔沒有皺下眉,沒說聲疼,有的是開懷大笑,有的是親戚家東走西看……

說來怪了,我那眉清目秀的表嬸,一幅南國美人模樣。頭次回婆家,競然比我的表叔,還如魚得水,舉重若輕。與我的農民父母談笑風聲,親熱得牽住手不捨放下,返程離別時彼此潸然淚滾。

這次探親時,表叔與我父親有個約定,倆表兄弟要在廣東再見面。我的父親心裡,特別想實現這個願望,又怕給親人添太多麻煩,年年唸叨去,年年沒動身。直到1988年臥在病床上,還念念不忘兄弟倆的約定……

父親鄭重地交待我,無論多忙多累,必須要和表叔表嬸寫信聯繫,一定記住遠方的親人,不能忘了表叔表嬸一家!

其實自從表叔表嬸故鄉行後,我專門抄下親人的通信地址,逢年過節必寫信致敬長輩,問候親人們,報告家裡情況,寫上在部隊的成長經歷。記得我進京在海軍航空兵機關工作後,還專門穿上中校軍裝,攜愛人孩子照了全家福,寄給南國親愛的表叔表嬸。我還收到由表嬸代筆,表叔表嬸聯署,飽含親情的回信呢!

可惜的是,不知何故,從1998年春節起,我同樣地址寫給二老的信,一封又一封退回了北京。離開部隊轉業到首都新崗位後,有次到深圳開會,我專門打探了親人的信息,也是無功而返。

今日整理書房,又見表叔表嬸的照片,望著二老的親切笑容,想起父親臨終囑咐,我淚出雙眼,慚愧萬分:南國的表叔表嬸,您們還好嗎?

遠方的侄兒想念您們,我敬愛的慶雲表叔!我敬愛的愛英表嬸!

信息時代的今天,我思念表叔表嬸的情感,能傳遞到親人們的耳中麼?

我期待著,我期待著!

(2018年6月9日於北京西城棗林前街70號)

慶雲表叔(散文)

上世紀七十年代作者的表叔表嬸合影)

作者簡介:李朝俊,河南桐柏縣毛集鎮人。1981年入伍,歷任海軍航空兵政治部宣傳處新聞幹事、秘書處秘書、組織處科長,2004年轉業至北京市某委任職至今,海軍中校軍銜。作品先後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等媒體刊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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