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營微小說」:浪漫的路

懷了孕的琴走起路來,一定是喜劇的,要不然路上的人為什麼遠遠地見了她都在笑,那笑明顯的不是微笑而是嬉笑。琴懷孕八個多月了,走在路上是這樣的一副姿勢,沉重的大肚子象兜了個鼓鼓的大鍋蓋裹在外套裡,她左手捂著肚子,右手從腰後撐著,好讓腰桿伸直一點,兩腳象A字型的圓規一樣叉開走著路。始終護在肚子前的手,生怕前頭突然有什麼東西撞上來傷著她的寶寶,她的掌心能感覺到小寶寶在肚裡不時蹬腿呢。琴覺得自己懷孕以來是變得小氣了,難怪丈夫蕭雄發現了她情緒上細微的變化,經常嗔怪她,但又不敢得罪她,總是順著她哄著她。是的,只要一丁點小事不如意,她就要想哭:找個刑警當老公,什麼都好,就是不能陪我。

琴,今天不行,我負責重案組,今天要去捉人了,我走不開。我都這樣了,還不是重案呀。你這個重案沒有我的重案重,這案子的兇手殺了五個人,其中有一家三口,想著這,我就上火。

琴見蕭雄說話時,皺著眉頭對著她,那一額頭的皺紋就象那張三萬的麻將牌。琴見了又好笑又好氣。琴知道她丈夫的脾氣,但凡定了的事你就是再說一籮筐的話,也不能讓他改變主意的。想著想著,琴的鼻子一酸,委曲的淚就要出來了。

好,你去辦你的重案吧。

丈夫聽見琴的聲音都變調了,連忙上來寬慰琴,又來了又來了,別用你的核武器來嚇我,我真受不了你的打擊,你這樣我會不心安的,待會兒我收拾完了,我抱抱你,給你溫暖,我的心會一直跟隨你,保佑你們母子平安。說完丈夫進裡屋收拾他的行裝去了。

丈夫臨出門時,笑著伸開雙臂,把琴擁在懷裡,雙手在她的背上不停地拍著,輕輕地在她耳邊說,我的擁抱是神奇的擁抱,它會一路陪你們母子,平平安安。我只有這樣了,我是刑警,不能給常人比。蕭雄的擁抱是溫暖的,琴在他懷裡偎了很久,她又覺得自己象個小孩,慢慢地被丈夫溫馨的話語給融化了。

我知道你是好丈夫,我知道你的重案,祝你平安,我等你回來。

其實琴是個特容易滿足的女人,於是她就很快地沉浸在幸福的微笑裡了。她望著車窗外移步換形不斷變化的街景,她自然地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她覺得自己活到現在,做了一件最得意的事兒,就是自己決策嫁給了蕭雄。

琴想起第一次與蕭雄相遇也是在公共汽車上。三年前的那天,車剛進站,有個女人就叫喊了,我的錢包!接著,有個年輕人待車門剛開,便飛也似的跑下車,躥上公路就朝街對面跑去。抓賊呀!車內的人們喊聲大作。驀然間從琴身旁又躥出來一個年輕小夥,提著一大包東西,急匆匆對琴說,麻煩你,看著我的東西。說完就象只敏捷的豹子跑下車,只見他縱身躍過路中間的隔離帶,迅速又停步,在一輛卡車剛飛馳駛過時,他便從另一輛來車的前頭快步穿過馬路。車上的琴和一車的人,便看見一個矯健的身影,緊跟那個賊追入街對面的巷道,那個女人也跟著下車了。車開了,琴把年輕小夥的大包東西攬到了身邊,想這東西我交給誰呢。到了終點站,琴在站裡守著那大包東西等著,約莫十多分鐘,一輛出租車停到了琴的面前,那個年輕小夥和那個女人笑盈盈地從車上下來。逮住了嗎?琴問。年輕小夥說,沒有,但錢包丟出來了。那女人說,錢都在,全靠遇到了這個警察小夥子。這時,琴才正眼瞧他,琴的第一眼對他的外貌並無好感。他長得油黑油黑的,身高剛剛及格,一米七,人很精瘦。頭髮短短的,那樣兒不象個警察,倒象個犯人。最讓她不悅的是,他給她們說話時,眼睛並不看她們,而是一邊應答一邊四處亂瞅,沒有規律地像在搜尋什麼似的。琴說,你怎麼剃個犯人的髮型。他說,刑警整天和罪犯打交道,常常還要裝扮成罪犯,這樣不用化妝了。他們的談話是簡短的,他的眼睛像蜻蜓點水只瞄了她一眼,琴想這雙警察的眼睛就這樣目中無人呀,也太不尊重人了。但當他扶在牆上給她在紙上留單位和電話時,琴立刻有了異樣的目光,就是這一刻她有了觸電的感覺,只因他拿出鋼筆來寫字時,動作之幹練灑脫,他那指關節骨骼粗大的手,握著筆寫了短短的兩行字,就讓琴動心了。他的筆尖留下了兩行漂亮的鋼筆字,哪裡是字呀,簡直是可以作字帖用的書法。琴想看來他那隻握槍的手,比得過好多讀書人。第二天,晚報上登了一篇小特寫,報道了他追賊的事,字裡行間充滿了精彩的描述和作者的感激。琴看見了報道的署名,原來被扒包的女人是個知名作家。琴把那張晚報收藏起來,曾在燈下悄悄地讀過無數遍。

她們的交往是從琴主動打電話給他問辦身份證開始的。琴後來知道他叫蕭雄,跟蕭雄約會走在路上,琴才發覺他的眼睛老是不停地在朝四周溜轉,真還有他的道理。在街上往往會遇到有人突然躥到她面前,比如發張廣告紙,兜售什麼東西一類的事,都被眼尖的蕭雄最先發現,上前一步給擋住了。他象她的警衛員似的,過馬路時他總是用手把她護著等車過去後,再讓她從容得像首長似的通過馬路。琴和蕭雄在一起總有一種愉悅的安全感。確定戀愛關係時琴問過蕭雄,你在車上為何偏把東西丟給我看管。蕭雄眼裡閃著詭異的光澤說,我的眼睛特靈,上車就發現不遠站著一個挺胸翹屁股的漂亮姑娘,想象中我的媳婦就該是你婷婷玉立的模樣,所以才把東西丟給你,你以為我的東西會隨便給人嗎。聽了他坦誠的回答,琴的臉倏然紅得發燙了。久而久之,琴發現蕭雄不光是刑警學院本科畢業,還是個特別聰明的人。有次,琴去找她當老師的多年不見的同學,那是個星期天,那學校的電動門關著,電動門邊有個保安室,但空無一人,眼見著學校的操場,琴被關在外面乾著急。回了吧,琴又覺得不甘心,於是她撥通了蕭雄的電話。他經常在自己面前誇耀,說他們常常只要有一點線索,就能在廣州深圳那樣遙遠的地方,把罪犯找出來,聽他眉飛色舞的講述,琴始終是半信半疑的。蕭雄在電話裡瞭解情況後說,簡單,你看保安室裡有沒有電話號碼之類的東西。你打那些電話,再問你同學的電話不就結了嗎。琴說,我怎麼沒想到這一招呢。琴踮起腳在牆上看到一個教導主任的電話,撥通後,她說明冒昧打擾的原因,很快問到一個和那個同學關係密切的老師的電話號碼。再打過去,從電話裡得知,機主使用的靈通秘書。琴又打電話給蕭雄,說你這招不靈。蕭雄安慰琴說,別急,你圍著小學走一圈,找那所小學教師的宿舍,還可能問到那個同學的電話。琴就這樣在蕭雄的遙控下,真的還找到了小學教師的宿舍樓,打聽到那個同學的電話號碼。與那個同學通話後,對方驚訝地說,你怎麼找到我的?琴驕傲地說,有個刑警在指揮我。這件事之後,琴對蕭雄的聰明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在琴的心裡徹底改變了警察五大三粗,只知道沖沖殺殺的印象後,她們結婚了,婚宴上蕭雄的隊友們嗚噓吶喊要他講戀愛經過,於是,一個追賊沒追上卻追了個老婆來的浪漫故事,從琴的口中講出來再次被傳為美談。琴的新房雖不寬敞,家裡的擺設也比不上幾個閨中密友的新房闊綽,但她倆相敬如賓,從未吹鬍子瞪眼睛的吵過嘴。有個結婚不久就散夥的女友說,還是琴的夫命好,身邊有個愛她的老公。

到了產科,琴又見到走廊兩邊的靠椅上坐滿了跟她一樣的孕婦,都挺著大肚子,唯獨不同的是她們身邊都清一色的站著男人。那是她們的丈夫吧,琴向她們投去羨慕的目光。心想,大家都是孕婦,這裡該排隊了。琴就在走廊的最角落坐了下來,心想今天還是好,一路都順利,大家都讓著我,真的象蕭雄說的,他的心會一直跟著我,他出門前那個擁抱真是神奇的擁抱。坐在旁邊的一個孕婦給琴聊上了:你幾個月了?八個多月。琴轉過身笑著回答她。她對自己的丈夫說,你看她的肚子多大,是不是雙胞胎喲。我也是八個月,為什麼肚子小得象個籃球呢。這時,產科戴著紅色綬帶的導醫小姐從琴的身後走上來,對琴說,來,跟我來。琴莫名其妙地被導醫小姐牽著手,朝檢查室裡走,導醫小姐一邊走就一邊對那一溜水的孕婦們說,對不起,對不起,讓她先檢查。琴發現這時居然沒有一個孕婦有半點不樂意,並給琴都抱以微笑。琴用雙手抱著自己的大肚子,象只動畫片裡的唐老鴨喜洋洋地走進了檢查室。醫生叫琴慢慢躺下,給她進行了例行的檢查,說胎心很好,位子也正。並對琴說,你可以多吃些水果。還笑著說,你的丈夫為什麼不陪你一起來。琴說,她一天都忙,沒有空。醫生又說,她是幹什麼的?琴說,是個刑警。離開產科時醫生拍拍琴的後背說,多好的刑警呀,你真幸福。琴的臉立即紅了起來,今天的人都奇了怪,一個個都跟神仙似的,怎麼連人的幸福不幸福都能看出來。

回家的車上,又有人自覺地給琴讓坐。琴走進超市去買了五斤蘋果兩斤梨,走到收銀臺結帳時,也是在後面的人把她引到前面,讓她先結帳。

回到家裡,琴的手機接到蕭雄發來短信,她打開一看,上面寫著:我們在蹲守,罪犯還沒出現。我的心一直跟著你的,還有我那神奇的擁抱。琴知道,這時肯定是不能給他回電話的,丈夫定是在守候的間隙偷偷給她發的短信。丈夫是個聰明的人,也是個重情重義的浪漫的人。經常會給自己製造點浪漫的事,下班回家,他愛買束鮮花,叫開門後,不是人先進來,總是鮮花先從門縫外慢慢伸進來,惹得琴欣喜萬分。琴給丈夫回了短信,她寫到:你的擁抱確有神奇的魔力,今天我一路受到了人們的關照,現在已坐在家裡了。

丈夫回覆:為什麼?寶寶好嗎?

琴又回覆:不知道。好。好得跟巴比娃娃一樣。

琴見到丈夫熟悉的鋼筆字,明白了丈夫出門時為什麼要擁抱她,為什麼他說他的心會一直跟著她,為什麼今天一路都有人對她微笑,她想到今天車上那個小夥子,想到掛號排隊時那個中年婦女,想到那個導醫小姐和那個醫生,為什麼都是從後面上來幫她的。今天,她一路上就揹著這張大白紙,幾乎走了一個通城,一個孕婦挺著大肚子揹著一張白紙,這紙一定在秋風裡飄飄飛舞,遠看的確夠喜劇的,難怪人們都笑她,難怪別人都說她幸福還有個好丈夫。多麼浪漫的路啊,只有她的丈夫,一個有聰明腦袋瓜的刑警才想得出來,而且讓她竟然一點沒有察覺。

琴拉開了窗簾,忍不住又摁動手機鍵,再給丈夫發了幾個字的短信:我又享受了一次你美麗的浪漫。

依在窗前的琴,一股股暖流爬上了心頭。看著樓下街邊那一樹樹被秋風吹落的褐紅的梧桐葉,彷彿幻化成了一個個微醺紅臉的女人搖著晃晃悠悠的步態紛紛揚揚飄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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