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鳳坐在化妝臺前，對著鏡子化了一個多小時的妝。
從額頭到頸部，她都仔細地撲上了象牙白粉底，高光打在鼻樑和鎖骨處，稜角分明，彷彿瘦了一圈。顴骨上淺淺的胭脂把整個人都襯托得粉嫩嫩的。
她套上新買的駝色大衣，看著鏡中的自己，像一朵臘梅頂著嚴寒，開著悠悠闇香的花，微微一笑，便出門了。
初春的晚上，天空很暗，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這樣昏沉的天氣，反而把精心打扮的小鳳襯托得更加靈動秀氣。
擠在地鐵裡，她對著玻璃的反光審視著自己。她平常很少化妝，對今天的打扮極為滿意，好像一下子就年輕了幾歲。
“我快到了。”她用手機發出了一條消息。
不一會兒，手機就響了。
“好的，我也在路上。”王辰回道。
小鳳把手機捂在心口，心臟開始撲通撲通跳得很用力。她突然愣住，默問自己，為什麼反應如此強烈，難道自己還對他餘情未了？
她看著自己的穿著，從內到外都是剛買的新衣，口紅、香水，也是櫃檯新挑選的，以前她去試過，但總是不捨得買。
她覺得在最近一週裡，她恢復了對美的渴望，對春天的嚮往。她今年28歲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年輕的感覺了。
難道，這不是因為他，因為愛情嗎？
可轉念一想，萬一他只是碰巧來到這裡出差，萬一他只是單純地想見一面，想聊聊天，想找個人陪他吃個飯呢？
小鳳使勁甩了甩了頭，地鐵已經駛到了站。
2
幾天前，有個陌生人加小鳳的微信，她看著頭像突然覺得莫名地熟悉。加了好友之後，兩句禮貌的問候下，她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心裡不知是憂是喜，一整天都心神不定。
他還是那麼沉著冷靜，說話不急不緩，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她問一句，他便答一句，她說上班忙，他便回了聲：再見。
小鳳想起十幾年前，在那個簡陋的教室裡，他剪著短短的平頭，回答老師問題時，聲音乾脆，不卑不亢，哪怕自己不會，也抬頭挺胸地說：“老師，我不會。”
小鳳坐在後排，看著他高大消瘦的身影，心裡羨慕不已。她自己很膽小，老師提問時，她恨不得把頭埋進書桌裡，即使站了起來，也是吞吞吐吐，聲似蚊蟲。
她欣賞王辰的態度，也喜歡他乾淨的笑容，不知不覺，她的眼睛總跟隨著他的身影而移動。
吃飯時，她關心王辰喜歡的菜；上課時，她欣賞陽光照到他的側臉；考試時，她首先注意他的排名；走在校園裡時，她會到處尋找他的身影，甚至路過男廁所，都恨不得頻頻回頭張望。
她永遠記得高二的那個寒假，她乘公交車，拎了一大包衣物回家。上車的那一刻，她突然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聲音是那麼熟悉，回頭卻只看到來來往往歡呼疲憊的人群。
晚上睡覺前，她打開書包，驚訝地看見一封信。一行行清晰有力的字體落入她的視線，看完，她的心臟開始撲通亂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的內心住進了一匹野馬，再不由得自己掌控。
信是王辰寫的。哦不，是情書。
小鳳把信捂在心頭，感覺自己像做夢一樣，不知何時，臉上竟滾落出幾滴熱淚。
這世間還有什麼，比所愛之人，正好也愛自己，更幸運的事呢？
那時候沒有手機，她聯繫不到他，只能把甜蜜與心事都記在記事本里。她以前從不寫日記，覺得麻煩，日子過去就過去了，沒什麼可留戀的，反正也抓不住。
但如今，她趴在橘黃的檯燈下，戴著眼鏡，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開學，成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那年她16歲，她戀愛了，交了男朋友，瞞著父母，騙過老師，哄過同學，她覺得老實了十幾年的小鳳，終於勇敢，終於做了真正的自己。她為自己驕傲。
3
學生時代的戀愛是簡單而純真的。雖然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但他們並不敢明目張膽地說話。學校對早戀打擊得很嚴，這讓他們反而更疏離了，雖然在同一個班，但所有的談心，只能通過信件交換。
在信裡，他說：“怎麼辦，你的身影始終徘徊在我的腦海裡，吃飯、走路、學習、睡覺，眼前都是你。”
她回：“你結婚那天，可不可以讓我做你的新娘？好讓我用一輩子的時間，讓你看個夠。”
他回：“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戀愛中的女孩，總是能在瞬間就變得成熟多慮起來。手還沒碰到一起，她就已經想到了，為他披上婚紗，洗衣做飯生孩子。多天真，多美好。
信裡的王辰，話語很甜，可現實中，卻常常害羞得說不出話來。
小鳳喜歡他紅著臉低著頭吞吞吐吐的樣子，喜歡他校服上黑色的墨跡，喜歡第二天早讀時，他固執向上直立的髮型，可愛又真實。
那一段難熬的時光，在愛人的思念甜蜜，老師的鞭打督促，試卷的摧殘折磨中，悄悄流逝。多年後，再憶起，恍若隔世。
他們並沒有如願一起考入同一所大學。當小鳳準備好遠行時，王辰卻突然決定復讀，他是家裡所有的希望，他應該去上更好的大學。
小鳳從來沒有怪過他，相反，她鼓勵他、關心他、勸慰他，一心一意地成全他。
直到後來，他又聽從父母的意見，將心中的目標，由上海的一所大學改為了本省的一所211大學。她也樂意接受。
她相信，只要王辰對她的愛不減，他們就一定能熬過異地戀，走入婚姻的殿堂。
隔著一千多公里的距離，他們在電話中訴說自己的想念，在睡夢中，重溫對方的笑臉。
週末，小鳳總喜歡去錢塘江看看。每當看到東去的濤濤江水，她總能想到那首詩：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她覺得這江水一定會流到遙遠的家鄉，假若王辰看到，便能從這江水中，看到自己對他的愛，就像抬起頭看月亮時，她也能看到王辰在另一個地方舉頭相思一樣。
一年中，他們總能見到幾次。他們去逛公園，嚐遍了街頭的小吃，一起坐過山車，在疾馳的呼嘯聲和懼怕的窒息中，緊緊抓住對方的手，好像，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晚上，她把他送到學校不遠處的旅館裡，他抱著她，急切地喘息著，她突然害怕，掙脫著跑了出去。
在馬路邊上，她停住腳步，望著那個亮著燈光的窗戶，她想，如果此刻他追出來，輕聲地安慰她、擁抱她、親吻她，她或許願意回去，把矜持與自愛拋到一邊，不管前方是懸崖還是深淵，她都一往無前地跳下去。
可是，直到她站得腿腳麻木，他也沒有追出來。
她並不傷心，如果他願意等她，她一定會在婚禮當天，全身心地交出自己，讓他做全世界最幸福的新郎。
第二天，她看到了他滿眼血絲的眼睛，他在短信中問，既然愛他，為什麼不肯給他。
她不知道怎麼回覆，看著他失落的樣子，她突然責怪了自己，計劃著下一次，在一個月高風清的晚上，她可以試一試，她願意。
可是，她再也沒有等到下一次。
4
來到約定的地點坐下，王辰還沒到。那是一個精緻的餐館，放著柔和的音樂。眼前一對對戀人相對而坐，美好得像一切都安排好了似的。
不一會，王辰到了，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閒裝，大方而得體。他隨手把公文包放在一旁，對著小鳳伸出手，微微一笑。小鳳的心顫了一下。
在此之前，她已經腦補了無數個畫面。多年不見的王辰，是胖了瘦了？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有沒有白頭髮？是不是還像從前那樣一說話就害羞地低下頭？
而此刻，眼前這個男人，一舉一動，都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穩重又彬彬有禮，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樣子。他的優秀，讓小鳳心裡突然又有點虛。
飯中，他細心地幫小鳳夾菜添酒，誇她的衣服好看，人也越來越漂亮。
小鳳手很涼，心裡卻異常暖和。
幾杯酒下肚，他的話開始多了起來。說這些年，他如何在公司裡從一個小職員拼到經理的位置；說一年到頭，到處出差，就是沒時間談戀愛；說家中的父母年年催婚，但他不願將就，他一定要娶一個他愛的女人。
夾菜時，不知道是誰不小心，兩隻手輕巧地觸碰到一起，又飛快地閃開，小鳳的臉“刷”的一下子紅暈起來，心裡一陣緊張，像枝頭的櫻桃碰上了六月的太陽。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沒有女朋友，她的心很快樂。對，久違的快樂。她幾乎快忘了那種感覺。
吃完飯，王辰去了洗手間，她去結賬。
走出來，已是晚上九點。鬧市上人流未減，到處是年輕的身影和燦爛的霓虹，一陣涼風把他們吹得更近，空氣中到處瀰漫著曖昧的味道。
“去哪？”她問。
“人在哪，哪就是家。”他笑了。臉有點紅，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
她把他帶到一家酒店裡，這裡環境很好，透過落地窗戶，左邊可以望見公園的人工湖，右邊可以看見商場閃閃發光的廣告牌。
進了房間，一陣暖氣襲來，王辰脫了外套，露出了格子襯衫。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喜歡黑白格子。
他們聊了一會兒 ，兩個人努力地從腦海裡搜索過去的回憶。班主任的嚴厲，物理老頭的金門牙，體育老師娶了隔壁班教政治的姑娘，後排的女同學嫁給了班長，生了倆娃娃，在老家開了小店，一家人其樂融融。
他們時而懷念，時而婉惜，時而大笑，時而傷感。最默契的，是他們都沒有提當初為什麼分手。
5
很晚了，小鳳起身，禮貌囑咐兩句，想要離開。
王辰急步追來，從後面緊緊抱住了她。喘著氣，一句句說著：“不要走，不要走，留下來。”一邊說著，吻就像雨點般落在她的脖頸上。
小鳳的心猛然跳動著，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那個立在小旅館外的女孩，她望著頭頂的燈光，期待著這個男人用力地抱住她，對她說：別走，我想你。
是這個擁抱等了她多年，還是她等了這個擁抱好多年，她不知道，她的嗓子竟有些發酸，好想哭。
閉著眼，她問：“你愛我嗎？”
“愛，愛。”他焦急地答道。語氣中，有殘留的酒香。
一陣酣暢淋漓之後，他癱在她的身上，小鳳把自己蜷縮起來，鑽進他的臂彎裡。已經有好幾年，她的生活除了工作，剩下的只是一片空白。在多少個深夜裡，她曾望著漆黑的房頂，抱緊被子，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
王辰把菸頭熄滅，回過身，捏了捏她的鼻子，這個常常在記憶閃現中的動作，讓她的心，徹底失去了抵抗。
她問：“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嗎？”
他回：“當然。”
她還想問，你會娶我嗎？話只說到一半，便被他堵住了嘴，一次，又一次。
第二天一早，小鳳醒來，他已經洗漱完畢，坐在床前靜靜地看著她。
好勤快的男人，喜歡。小鳳心裡竊喜。
他輕輕吻過她的額頭，對著她的耳朵說：“快起床，小懶蟲，我出去給你買早餐，你先洗澡。”
她奔向洗手間，對著鏡子，痴痴地笑了半天。
洗了臉，上了妝，頭髮幹了，被子疊了，戰場掃了，時針走了一圈又一圈，王辰沒有回來。
她拿起手機給他打電話，不通。
她給他發微信，對話框裡顯示：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的朋友。（原題:《和初戀的久別重逢》，作者：青沐陽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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