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吹過的牛逼一一散去，愛過的人早已眉眼模糊，我們假裝成熟，認真幼稚！
1
自從拔掉一顆智齒之後，旁邊的那顆牙齒就一直酸脹。醫生說，目前比較可行的辦法就是把旁邊這顆牙齒也拔了，然後裝一顆新牙。
拔牙那種被疼痛折磨得夜不能寐的滋味我是不想再承受了，一聽醫生的建議，頓覺心驚肉跳，順口問一句，裝一顆牙得多少錢？
答，一萬多元。
天熱，有點上火，加上牙疼，只能用一邊的牙齒嚼東西。坐在餐廳裡，窗外的光線充足，正午時分，行人寥寥，有一種奇怪的寂靜在四周蔓延。
忽然想起那一年，祖母滿口的牙齒掉得只剩下一顆僅有的大門牙，她吃飯的時候慢慢磨著，煞是辛苦。我說，你等著，我掙了錢，給你裝新牙，到時候你就能啃骨頭了！
祖母抬頭，滿臉的欣慰，嘴角帶著甜蜜的笑意，她絲毫不懷疑孫女掙錢的能力，目光中有深切的期待和憧憬。
那時，我壯志滿懷，恨不能指點江山，似乎全世界都在腳下，眼看就能買得起私人飛機帶著祖母看世界了。
多年以後，祖母早已故去。
我才知道，裝一顆新牙就要一萬多元，如果是滿口的牙，那得幾十萬呢。
好幼稚啊！
耳邊不知飄來誰說的話，心裡默默哀嘆一聲。曾經認真許下的諾言，在時光荏苒中，不知不覺成了吹過的牛逼。
肆無忌憚生長的年少時光，說過很多豪言壯語，考上某某大學，像某某一樣周遊列國，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就算遇人不淑也無所謂……
不知何時，我早已變得謹言慎行，不敢再輕易許下諾言，因為怕實現不了，怕有一天，曾經說過的話成為心頭的刺，扎得人生疼生疼的。
漸漸，開始不喜歡坦誠率真的少年，比如他們輕易就說愛一個人一生一世，會掙很多的錢，會腳底踩著風火輪，踏遍千山萬水去娶美麗的姑娘。
特別是那個姑娘還睜大雙眼，睫毛扇子一樣撲扇著，滿臉憧憬地說，我等著。
我們會在心頭輕嘆一聲，幼稚！
可，又分明喜歡熊孩子嘟起小嘴，吱吱呀呀的說，媽媽，我以後掙了錢給你買很多禮物！
媽媽，我當了宇航員，帶你一起上天上看看吧。
媽媽，我以後要娶五個媳婦。
……
我會由衷地微笑，發自內心地相信眼前這個小人兒數年之後仍舊會記得此刻的諾言。多可愛的話啊，水晶般純淨，百聽不厭。
如果幼稚是成熟之後的返璞歸真，那，寧肯認真幼稚下去。
如果成熟，是內心的遲鈍和麻木，是在這個喧鬧的時間披荊斬棘之後的疲倦和嘆息，那，還是留一絲時間幼稚吧。
2
張愛玲少時便嚐盡人情冷暖，把無數的蒼涼和深沉融入筆端，貌似是一個成熟的女人。
這樣一個人，應該很會看人、識人才對。
可是，遇到胡蘭成，被他的才華所打動，被他所謂的懂得所打動，明知對方有家室，仍然一腔痴情陷了進去。
這不是幼稚嗎？
胡蘭成與張愛玲結婚以後，逃亡途中，撩撥護士小周，又和範秀美恩愛無比，還一一告訴張愛玲。
一向堅韌，從不輕易流淚的張愛玲，在這段低到塵埃的婚姻裡，一顆心被傷到千瘡百孔。
她仍然寄去自己的稿費30萬元，以便於胡蘭成生活所需。
但，從此，把曾經的幼稚收起，以成熟的面孔示人。
多年以後，胡蘭成在日本三番五次寫信給張愛玲，她都一字不回。
一個人在世間浮萍般漂泊，孤獨寂寞冷。
哪怕張愛玲這般在人世間千帆過盡，逃出父親的桎梏，受盡母親的冷漠，緊閉心門，可謂堅如磐石的人，遇到愛，遇到“懂得”時，一顆心也是柔軟的，開始不設防，幼稚在某種時候是稚嫩和青澀的代名詞，是純淨而晃晃悠悠的少女心。
一次又一次，攢夠了失望之後，張愛玲決然離開。
我相信她必然在午夜夢迴之際，仍會潸然淚下，痛不欲生。可第二天，她又是她，波瀾不驚，雲淡風輕。
亂世之中，張愛玲率真做自己，一個人躲在公寓裡，不交際，不喧鬧，不理會風雲突變的世界，更不管窗外風疏雨驟。
作為隔了數十年的後輩，我鄙視胡蘭成，不僅僅是他辜負了張愛玲。更重要的是，一個本來孤高冷傲的天才，好容易願意打開心門，捧出一顆小兒女的嬌柔和可愛，還有一腔痴情，竟被這廝棄如草芥！
扼腕嘆息之餘，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那麼，就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青蔥年少時，總暢想於千萬人中，正好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而那個人一回頭，四目相對，意亂情迷，正好也愛著我。
該多好啊！我愛著他，他亦愛我，懂我、疼我，惜我，從此泛舟江湖，安度餘生。每一天都是新鮮的，每一分鐘都是有趣的，每一年都是相愛的。
而今想起曾經的憧憬，不由一笑，幼稚！
是啊，真幼稚，世間哪裡來那麼多剛剛好？你剛好年少窈窕，他剛好路過你身邊，不多一秒，不少一分，他懂你幼稚背後的真，你懂他成熟下的假，這不是夢是什麼？只有夢，才這般美好！
3
我喜歡做夢，白日夢。
夢見跟著考古隊在荒郊野外探索到一座古代的地下寶庫，漫漫黃沙中，有一傾慕已久的男子，風度翩翩地向我走近。
夢見我在手術室忙乎了五個小時，全神貫注，累並快樂著。
夢見我二十出頭，搖曳生姿，懂得自己要什麼，明白人生的取與舍。
……
只可惜，都是夢。
醒來，屋內一片寂靜。
皺紋沒少一根，贅肉沒減一兩，我依然是那個靠文字生活的女人。而夢中的情形，是多年以前，未完的夙願。
二十出頭時，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更不知道什麼樣的衣服適合自己，什麼樣的男人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
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衣服試過紅色、綠色、黃色……工作，嘗試過秘書、主持人、採編等等，還以為自己喜歡紅玫瑰，結果，年過三十才知道，原來喜歡的是鬱金香清淺的模樣。
小七說，19歲時，對一個姑娘許下未來，等我來娶你！
結果，娶了別人。
五兒說，當年最大的願望是嫁入豪門，家裡有一堆的傭人。
結果，嫁了高中同學，兩人都是工薪族，該洗碗時洗碗，該擦灰時擦灰，一樣都少不了。
我說，想給祖母換一口牙，以為換牙是很簡單的事情。沒想到，努力了很多年，其實還是換不起。祖母也去世了！
……
我們都認真地吹過牛逼，用一張青春肆意流淌的臉，站在時間的荒野之上，以為目標指日可待。
也許我們都曾愛過一個人，錯過一個人，辜負過一個人，也被人辜負過。
狠狠傷過，又重重受傷，儘管小心謹慎，旁敲側擊，迂迴曲折，還是不小心被重創，失敗得一塌糊塗，狼狽得淚流滿面。
終究，我們都成了笑話自己吹牛逼的人。
誓言隨風潛入夜，愛過的人眉眼模糊，甚至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吃驚地張大嘴，哦，我喜歡過他嗎？愛過嗎？真的嗎？我怎麼這麼幼稚啊？
再回首，已經成熟到骨髓裡，不再相信什麼一生一世，不再輕易敞開心門，不再和陌生人說話，不再談起愛情和夢想。
按部就班生活，怕登高臨遠不小心掉下來被人笑話，怕拋棄一切舊的，卻得不到新的，更加一無所有；怕再次失敗，怕得病，怕沒錢，怕孤單，怕黑，怕光，怕老去，怕死……
我們認真幼稚，卻假裝成熟。
明明對著一個愛情故事淚流滿面，卻笑著說，哎，估計又是騙人的。
明明期待他跨越千山萬水而來，就算不是白馬王子，是隻青蛙也認了，又怕有朝一日被全天下恥笑，只好訕笑，一把年紀了，就他吧。
明明想要他一個吻，眼睜睜看著他擁抱了孩子，換了拖鞋，坐在沙發上玩起手機，只能收起幾乎張開的雙臂，狠狠問一句，晚飯吃什麼？
明明期待愛情，渴望愛情，相信愛情，卻迫於形勢，冷淡地說，老夫老妻了，談什麼愛情，過日子要緊。
……
於是，我們提前老去。
罵別人幼稚，以為自己很成熟。
笑話他人傻瓜，其實自己也犯過二。
不知不覺中，把堅硬的殼示於人前，卻時時刻刻期待有一個人能懂，嘭一聲，戳破面具，來到自己九曲十八彎的心海深處。
淚水簌簌流下，卻笑著說，你們年輕人啊，太幼稚，不懂！人生啊，長著呢……
翠脆生生：中年美少女一枚，現居銀川。
出版《兩個人的江湖》《我們忘了，愛在婚前》等書，新書《美好的人，都不會孤獨終老》《把平凡的日子過得像詩一樣》新鮮上市，各大網站和書店均有銷售，其他文字散見報紙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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