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殺人(民間故事)

明朝嘉靖年間,淳安城內的樂來客棧,門面雖說不是很大,但因口碑不錯,一些南來北往的客商,途經淳安,大都願意留宿樂來客棧。這天,天剛矇矇亮,店內便忙碌起來,從廚房內不時飄出陣陣的飯菜香味,而夥計們在忙裡忙外地招呼著客人。

“不好了,殺人了。”一聲驚慌失措的喊叫聲,驚動了所有人。只見一個店小二神色慌張地跑出來。

“胡說八道,青天白日的,撞見鬼了嗎?”管事的老於江湖,知道如果任由店小二這麼信口開河地亂嚷嚷下去,片刻工夫便會傳遍整個縣城,那今後這個店還怎麼開?

“真的,管事的快去看看吧,老闆被人殺死了。”

“啊?!”管事的愣怔了一下,這才覺出了事態的嚴重性,趕忙跟隨店小二朝老闆的房中奔去,眾人出於好奇,也都跟了過去,一見之下,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昨日還笑容可掬的店老闆,被人殺死在床上。此時床上床下滿是血汙,簡直讓人不忍目睹。

“這下壞了。”管事的不由冷汗直冒,老闆在自家店裡被殺,偏巧昨日晌午,老闆的娘子回了孃家,這下如何向夫人交待?管事的饒是經過不少世面,此時也有些心慌意亂了。少頃,他稍稍鎮靜了一點,對店裡夥計吩咐道,“快,叫賬房停止結賬。蔣全、劉江,你們兩人守住店門,今日本店停止接待客人。”管事的一邊衝著門口的兩名夥計吩咐著,一邊向住在店裡的客人連連拱手,“眾位,對不住了,本店今日發生這樣的大事,在場眾位,包括本人在內,全都脫不了干係。只好先委屈眾位在本店再多待幾日,店錢全免,待官府發話後,再隨眾位去留。實在是愧對眾位了,在下在這兒給眾位賠禮了。”說完,管事的轉向店小二,“小二,事情是你發現的,你隨我一同去縣衙報案。”說著,便朝店外走去。

淳安縣衙內,縣令海瑞聽說樂來客棧發生了命案,便和捕頭王俊等人來到樂來客棧察看。此時客棧內外已聚集了不少人。海瑞對店內管事所作的安排十分滿意。這滿店的客人要是全被放走,那將如何訪察?就是事情有了結果,將來又如何去拿獲賊人?突然,店門口傳來了一陣爭吵聲。

“不行,發生了這樣大的事,誰也不能擅自離開本店。”

“你們這是幹什麼,耽誤了我的行程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說不行就不行,放你走了,那別人怎麼辦?”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原來是蔣全、劉江和一位客人發生了爭執,看情形似乎都有要動手的意思了,見到縣太爺在此,趕忙躬身施禮。

“大老爺,我有要緊的事情要辦。本來我來淳安是準備收購茶葉的,然後再販往京師。可誰知剛剛接到家中傳報,說是老母病危,所以我得馬上趕回去,或許還能再見到老母最後一面。”說著,語音已有了哭腔。海瑞沉默片刻,說道:“眾位,百善孝為先,這位兄弟也確實無法久留。這樣吧,待本縣查驗過之後,你便可離去,但必須留下傳信之人。”言外之意,就是一旦發現是他把人殺了,也可以順藤摸瓜地找到他。這已是極大的關照了,他自然也就不再申辯,於是大家一同來到他的房間。王俊上前仔細搜查行李,當檢查到所帶的配刀時,卻發現刀鞘內是空的。眾人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呼,那茶商的臉一下變得煞白。

“這,這……我的刀哪裡去了?”茶商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很明顯,他如果說不出刀的去向,就有了極大的嫌疑,很有可能那把失蹤的刀就是殺人的兇器。茶商心裡當然也非常清楚此時的形勢對自己非常不利。

“冤枉,冤枉,是什麼人跟我有仇,這樣栽贓陷害。”

“是不是栽贓,一切等真相大白後自然就清楚了。”海瑞說著,示意兩名衙役看管好這茶商。等仵作驗屍的結果出來後,卻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死者身中兩刀,可是卻並非是一把刀所為,致命的刀傷在脖頸處,幾乎是一刀斃命,而腹部的刀傷卻顯得有些畫蛇添足。畫蛇添足?海瑞不禁皺了皺眉頭,他覺得案情並非想象得那麼簡單,案件的疑點很多。首先,在沒找到真正的兇器之前,還不能肯定那把丟失的刀就是兇器,何況本案死者身上有兩處由不同的刀所致的刀傷,而那把遺失的刀究竟是不是致老闆於死地的那把刀,現在還不敢肯定。其次,即便就是那把刀,可茶商作案後為何不將刀鞘一併銷燬,相反還要留著它,難道只為等人來搜,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第三,殺人而又不搶奪財物。老闆屋內雖零亂但財物未失。難道這是報復殺人?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茶商應該是老闆的舊相識才對,否則完全陌生的兩個人,是不會突然殺人的。還有,老闆屋裡顯然被人仔細翻找過,不為錢財,那又是為了什麼?想到此,海瑞面向茶商,緩緩地問道:“你是哪裡人氏,可與老闆相識?”

“回大人,小人祖籍直隸,每年開春都到江南收購一些茶葉,然後再運到京師販賣,這次聽說淳安縣所產茶葉上好,而且價錢合理,所以就特意從杭州府趕過來。我這是頭次來淳安,又如何認識老闆?我只是慕名投宿而已。”

“你是何時離開的杭州府,又是什麼時候到的淳安?”

“我是四天前離開杭州府,有杭州府茶商郝忠為證,前天夜裡到的淳安縣。”

海瑞微微點了點頭,如果他們說得沒錯的話,兩個人受人栽贓當是無疑。可兇手又會是誰呢?極有可能的是,本案存在著兩名兇手,因為不會有人同時用兩把不同的刀去殺人,而殺人的部位,一個在脖頸,一個在腹部,這真是太奇怪了。遍觀店裡店外,沒有一絲破窗而入的跡象,說明無論是哪個兇手,都對客棧內外的環境十分熟悉,不是住店的熟客,便是店中夥計?或者是內外勾結,有人從裡面打開店門,讓賊人從外而入,行兇後又從容逃走?老闆的娘子在案發前又恰好回了孃家,這難道只是一個巧合?海瑞不禁又搖了搖頭,正想著傳訊店小二,畢竟是他第一個發現老闆被殺的,卻見店小二一路小跑著衝進了大堂。

 “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大老爺在此,你瞎嚷嚷什麼?”管事的上前訓斥著店小二。

“管事的,刀、刀找到了。”店小二說著,揮了揮手,果然,在他的手上有一把帶血的刀。海瑞也趕忙走了過來,經仵作查驗,此刀果然是茶商所遺失的配刀,而這把刀正是致老闆於死地的那把刀。

“大老爺,冤枉,老闆不是我殺的。”茶商見狀,跪倒在地,一個勁兒地叩頭。而海瑞則語氣冷冷的:“冤枉不冤枉,本縣現在還不能做出決斷,你先站在一邊。”說著話,海瑞目視著店小二。

“小二,你是在哪裡發現兇器的?”

“回大老爺,小人是在後院馬廄旁邊的柳樹下發現的。小人在店內負責給客官們餵馬。小人剛才在鍘草時,發現柳樹下的土異常的鬆軟,好像是有人剛剛翻動過,小人覺得奇怪,便把土扒開了,結果就發現了這把刀。”

“這樣,你帶本官前去看個究竟。”

於是一行人在店小二的帶領下,來到後院,果然如店小二所言。海瑞又向四周環視了一下,沒有發現其他可疑的地方,便又重新回到店堂中。

“小二,你是第一個發現你家老闆被殺的人,你要如實將早上所看到的情況向本縣稟明。”海瑞說道。

“是,老爺。小的每天早上都要給我家老闆送洗臉水,平常總是放在外間,昨日因我家夫人回了孃家,所以小的才將水端進房裡去的。進去時,屋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小的以為老闆還沒有起床,本想上前去叫醒老闆,沒想到……”

“昨日你家夫人回孃家,是什麼時候動的身?”

“大約是快到晌午了。”

“快到晌午了?那你家夫人的孃家離此地又有多遠?”

“回老爺,大概有三十里地,鄰縣劉家村。”

“噢!”海瑞眉峰一挑,“這麼說,你家夫人到家,應該已是晚間了。”

“回老爺,應該差不多。”

“老爺,昨天我家夫人本沒打算回孃家,只是夫人家中突然派人過來傳話,說是老夫人身體有所不適,故而夫人才……”也許是看出了海瑞心有疑慮,管事的趕忙上前插話。海瑞聽後卻不置可否,半晌卻又問管事的,“昨日晚間,是誰最後一個見到你家老闆的?”

“回老爺,應該是小人。”管事的上前一躬身,“小店每日打烊,總是由老闆親自清理每日賬目,最後才上鎖熄燈。昨日晚間老闆先在賬房理賬,之後又和小人閒聊了一會兒,喝了杯茶,方才回房歇息。”

“那時是什麼時辰?”

“大約是子末醜初,那時客人們差不多都已安歇了。”

“那你家老闆又和你聊了些什麼?”

“這個……”管事的頓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老闆想在臨近縣城再開一家分店,想讓小人過去做分店老闆。小的感念老闆恩情,覺得此禮過重,當時並沒有馬上應承下來,只說讓我考慮考慮,之後老闆也就沒再深說。”

恰在此時,派去接老闆娘子——張劉氏的人回來了。那女人一進門便號啕大哭。大堂內的眾人都有些尷尬,管事的更是覺得對不住女主人,趕忙上前,沖年輕女人深施一禮。“夫人節哀,老闆身遭不測,實在是小人看護不周失職之過。”

“嗚……我那可憐的夫君呀。”女人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後跟著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孤兒寡母,以後的生活將指靠何人?海瑞這麼想著,心裡也不由一酸。

“張劉氏,你暫且節哀,本縣一定幫你查出兇手,為你夫君報仇。你隨本縣來,本縣問你什麼,你要如實回答。王俊,你留在這裡招呼眾人。”

張劉氏跟隨海瑞進入案發所在的寢室。此時屍首已被抬走,只剩下一攤血跡。張劉氏見此情景,又嗚咽起來。

“張劉氏,本縣問你,你夫君平日可有仇家?”

“回……回大老爺,夫君平日以禮待人,和氣生財,並沒有什麼仇家,許多來往的客人都是我們的回頭客。”張劉氏哀哀切切地回道。

海瑞聽了,沉吟半晌,或許是老闆在不經意間得罪了仇家,就連老闆的至親都不瞭解實情,於是海瑞變換了角度。

“張劉氏,樂來客棧的夥計都是如何看待你夫君的?”

“不瞞大老爺,我家夫君為人仗義,店中所僱夥計,除了夫君老家親戚,就是我孃家的親朋,還有的也就是從淳安本地招來的。”

“那張劉氏,你是何時嫁入張家的?”

“回大老爺,小婦人是嘉靖三十年嫁過來的,距今已八九年了。夫君待我恩愛如初,只是我夫婦命中無子,結婚數年,只得一女。夫君膝下淒涼,妾身也常規勸夫君再娶一房側室。無奈我夫君執意不從,幾番相勸,一拖再拖,直到……直到去年冬天,我夫君才意有所動。他看上了東鄰村的梅姑,兩下里換了八字,說好過了春忙便娶過門來,誰想到……”

海瑞屈指算算,迎娶二房也就是下個月的事了,這個時候遭人暗算,難道只是個巧合嗎?

“張劉氏,你夫君既歿,今後你……”

“妾身自當為夫守節,拉扯容兒長大成人,這樣,妾身死後方可與我夫在地下團聚。”

海瑞不動聲色地望著張劉氏,問了一句:“張劉氏,你夫君生前是否有意再開一家分店?”

“生意上的事,夫君從不跟妾身多說,妾身在家只是相夫教子。不過,一次閒聊,夫君確曾提起過這件事,還說有意讓管事的到那裡去做老闆,只是妾身沒有深問。”

海瑞點了點頭,拉開房門走了出來。

“王俊,帶上贓證,押上案犯回衙。管事的,樂來客棧還需勞你多方照應。本縣回衙後連夜開審這個奸猾之徒,待其供出實情,也好儘快結案。眾位,只好再委屈多呆兩日了。”說著,邁步便走。

“老爺,冤枉啊。”那位茶商呼天喊地地被王俊帶走。望著海瑞一行人漸行漸遠地走了,樂來客棧的人方才散去,回到各自的房中。

回到縣衙,海瑞並未升堂,而是直接將人帶到了書房,海瑞一臉和氣地說:“你不要怕,本縣知道你是遭人陷害,怎奈兇手狡猾,本縣不得已才將你帶到縣衙,主要是要麻痺兇手,這也是情不得已。”

“大老爺聖明,有大老爺這一句話,我就安心了。大老爺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的,我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倒不必。”海瑞說著,微微一笑,“只需你將來淳安後的行蹤,詳細向本縣稟明即可。”

“是,老爺。我是前日晚間到的淳安,便慕名投奔樂來客棧。昨日一天走訪茶戶,本打算今日收購,誰想卻碰上這件倒黴事。”

“你平日也都身帶配刀嗎?”

“稟老爺,我自幼喜歡舞刀弄劍,這些年沒少拜名師指點,再說路上還可以防身。”

“這麼說,你還會點武功的,可為何昨日晚間卻任憑兇手在你房間裡取走配刀,你竟一點沒有覺察?”

“我也一直奇怪,往日睡覺從沒這麼死過,想是昨日白天我太累了,也未可知。”

海瑞笑了,“不,不是你太累了,而是你可能遭人算計了。好好想想,昨日晚間你都吃了什麼,喝了什麼?”

“昨日我吃的是自帶的乾糧,對了,昨天臨睡覺前,我覺得有些渴了,於是就向店家要了一壺茶水,是由店小二送進來的,難道是……”

這已是不言自明,那壺茶水一定是被人使了迷藥,之後兇手才可以自由地出入茶商的房間。一定是店小二做了手腳。

“王俊,帶他到後院,好生款待,下去吧。”海瑞說著,揮了揮手,眾人便都依次退下。大廳裡只剩下了海瑞一個人,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仔細梳理著案件的脈絡。按理說,店小二殺人的可能性最大,可是,店小二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聽張劉氏講,老闆對其一向不錯,如果說店小二恩將仇報的話,那他必有所圖才對。可是老闆屋裡的財物卻沒有丟失,這到底為何?思前想後,海瑞覺得還是應該立刻傳喚店小二,於是他叫來王俊,讓王俊火速趕往樂來客棧,將店小二帶到縣衙,他要馬上過堂。

店小二來到大堂上時,連聲喊著“冤枉”。海瑞猛地一拍書案,嚇得店小二立馬住嘴,但身子卻還在不停地發抖。

“好個奸猾的店小二,你說沒有殺死老闆,那麼本縣問你,昨日晚間你給茶商送茶,為什麼在裡面混入了迷藥?分明是想迷倒之後去其房間盜取配刀,殺死老闆,是也不是?你要從實招來。”

“大老爺,小人冤枉。沒錯,昨日晚間那茶商要茶水,是我送進去的,但是昨天小人不知吃了什麼東西,從下午開始就一直鬧肚子,這事樂來客棧許多人都知道,大老爺不妨去核實。小人在送茶水時,曾經上過一次茅廁,在這期間,很可能有人在茶水中做了手腳栽贓於我,還望大老爺明查。”

“那好,本縣問你,在你去茅廁的時候,你把那壺茶水放在了什麼地方?”

“就放在客棧二樓的拐角處,那裡有一個矮櫃子,供客人臨時放些雜物。大老爺,所有住在樂來客棧的人,都有可能將迷藥放進那壺茶水裡。如果大老爺僅憑此事就認定是小人所為,那麼大老爺就算打死小的,小的也斷不敢承認。”說著,店小二連連叩頭,一番話說得倒也合情合理。

“店小二,你先起來吧,聽你的口音,應該是淳安本地人吧?”店小二一時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遲疑,遂又向海瑞躬身施了一禮。

“回大老爺,小人是本地人,我們樂來客棧本地人不多,除我之外,還有灶間燒飯的是本地人。”

“那其他人呢?”

“他們大都是老闆和夫人從家鄉召來的,像管事的就是老闆的老鄉,還有蔣全,也是老闆同鄉。而劉江則和夫人同村,好像還是夫人的一個遠房兄弟。”

“是這樣。”海瑞覺得似乎也沒什麼可問的了,遂揮手讓店小二退下。望著店小二遠去的背影,海瑞陷入了沉思之中。

接下來的幾天,海瑞派了一名衙役暗中監視樂來客棧,而自己則和王俊兵分兩路;王俊負責去老闆的家鄉探聽消息;而自己則去了劉家村,去核實老闆夫人所反映的情況。在返回的路上,海瑞特意繞道去了趟東鄰村。兩天後,海瑞和王俊重新在縣衙內會合,得到的情況讓海瑞非常滿意。然而接著傳來了一則驚人的消息,店小二被人用匕首刺死在樂來客棧的馬廄裡。海瑞當時就是一驚,率領一班衙役馬上趕到了樂來客棧,此時的樂來客棧卻出奇地安靜,全不像幾天前海瑞第一次來時所見的那種不安的騷動,店內眾人似乎都忘記了恐懼,只是都瞪大了雙眼。到了這個時候,雖然大家並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但是不少人都猜測出,那個可惡的兇手一定就在他們中間。海瑞來到樂來客棧後,並沒有發現那名衙役,這讓海瑞不禁微微有些詫異,看來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意外之事。可也顧不上多想,便直接奔向了後院的馬廄。

死者店小二瞪著一雙呆滯的雙眼,是恐怖、是痛苦、還有些……總之是說不清。經查驗,匕首從死者右肋插入,刀口微微向上傾斜,一刀斃命,但是卻絲毫沒有搏鬥、廝打過的跡象。這麼說,店小二很可能是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遭到了兇手的暗算。他應該和兇手相當熟悉,也許正是因為店小二發現了兇手的蛛絲馬跡,想以此要挾兇手,兇手這才不得已而痛下殺手?這一切似乎都解釋得通,可是證據呢?店小二一定得到了什麼足以置兇手於死地的物證,才敢要挾兇手,給自己招致了殺身之禍。難道兇手在將店小二殺死後,搶到了物證,並將其銷燬了?海瑞輕輕搖了搖頭,不太可能。店小二想要要挾兇手,一定會將證物藏在一個十分保險的地方。可是,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它又會在哪兒?

海瑞吩咐衙役將眾人一併帶到廳堂,而自己則和王俊仔細搜查樂來客棧每一個可疑的地方。然而,馬廄和店小二的住處,顯然已被人仔細搜查過了,凌亂不堪,並沒有發現什麼。其他的地方王俊還在努力搜查。此時正午的太陽將樂來客棧照得亮堂堂的,可是,從海瑞這裡看向不遠處的王俊,卻恰好處於陰影當中。儘管離得很近,卻反而較之遠處更看不真切。海瑞忽然心有所動,急匆匆地朝樂來客棧的二樓奔去。海瑞來到了二樓樓梯的拐角處,那裡果真擺放著一個比較破舊的矮櫃子,海瑞直接拉開了櫃門,櫃子裡面滿是亂七八糟的雜物,然而在櫃子的底層,海瑞卻發現了一塊上等的、帶有血跡的蘇繡手工製成的汗巾子,海瑞不由舒心地笑了。

“王俊,拿上這塊汗巾子,你立刻去……”海瑞壓低了聲音,而王俊則頻頻點頭應允。“記住,要快去快回,本縣就在這裡等著你。”

“放心吧,大人,我去去就回。”王俊說著,接過汗巾子,一路疾行。

當海瑞獨自一人回到大廳的時候,一應人等都惴惴不安地、焦急地等候在那裡,而海瑞則向眾人示以輕鬆的微笑。

“大家請稍安勿躁,相信案件的真相今天便可知曉。”說著話,海瑞一眼瞥見那名負責監視樂來客棧的衙役從外面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垂頭喪氣的蔣全以及低眉順眼的梅姑,海瑞似乎明白了什麼。衙役也瞭解到在他離開樂來客棧的這段時間,客棧又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件,便愧意頓生。

“大人,小的……”海瑞揮手打斷了衙役,示意他直接講明事情的原委。

“大人,今天一早,小的發現這廝鬼鬼祟祟地從客棧裡出來,小的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便一路暗中跟隨,發現他直接去了東鄰村,找到了梅姑的家,趁梅姑不在的時候潛入梅姑家裡,一通翻騰,顯見是意圖行竊,被返回家中的梅姑發現,兩人便扭打起來。小人上前制服了這廝,才把他和梅姑一同帶了過來。”

“蔣全是吧?”海瑞說著,踱到了蔣全的面前,“我猜得沒錯的話,你去梅姑的家裡,並不是為了偷金銀,而是為了這個吧?”海瑞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摺疊好的紙,展開後,眾人發現那卻是一紙休書,而蔣全見此則面色發白,一下癱倒在地。

“是的,這便是樂來客棧的老闆親筆寫的一封休書。說實話,當我剛拿到它時,還曾經有所懷疑,原因就是被你——老闆的娘子張劉氏所欺騙,被你所說的你們夫妻二人伉儷情深所矇蔽了。”說著,海瑞來到張劉氏面前,“張劉氏,你實在是辜負了你夫君對你的一番心意,其實你和蔣全之間的齷齪事,他早有所覺察,之所以沒有急於將你休棄,一來希望你能回心轉意,二來就是為了你們的女兒容兒,他不希望容兒將來是個沒孃的孩子。可是你們這對狗男女卻將你夫君的一番苦心當作了軟弱可欺,反而變本加厲。如果我估計沒錯的話,你的夫君一定是發現你已經懷了蔣全的孩子,終於下定決心休了你,這引起你的極大不滿。促使你和蔣全對你夫君痛下殺手的另一個原因是蔣全一直還在妄想著將來由自己的孩子來繼承店主的財產!而店主一旦娶進梅姑的話,你們的夢想就將成為泡影,這個時候,殺死你的夫君,找出那份休書,是你們保住地位、保住財產的唯一選擇,於是罪惡就這樣產生了。”

“姐,你真的做了對不起姐夫的事?”劉江這個時候走上前,低聲詢問著張劉氏。

“不,不……”張劉氏無力地低聲呻吟著。

“當然,為了事後消除官府對你的懷疑,你和蔣全特意假造了你回孃家的理由,而經我走訪,你家老夫人身體康健,根本沒有絲毫不適。你以此為由離開客棧後,蔣全就開始行動了,當客棧裡的客人全都安歇後,他便悄悄溜進老闆的房間,用刀扎向了老闆的腹部,之後便在屋內翻找那封休書,只不過他在慌亂之中沒有發現。在他來之前,老闆其實已經被另外一個人殺死了。”說著,海瑞命令衙役將蔣全及張劉氏兩人拿下,讓蔣全交待出他所用兇器的藏匿之所。

正在這時,王俊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趴在海瑞的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海瑞不禁面露欣慰之色。

“那麼,到底是誰殺死了老闆和店小二呢?毫無疑問,這兩個人應該系一人所殺,他就是……”海瑞邊說,邊在大廳裡來回走動,突然,海瑞在管事的面前站住,厲聲喝道:“將他給我拿下。”

一眾衙役上前將驚慌失措的管事一下按倒在地。

“老爺,冤枉。”管事的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喊叫。

“冤枉?哈……你冤枉?!”海瑞神色一斂,“好你個奸猾之徒,險些騙過本縣。那本縣就來給你講個明白,好讓你心服口服。”

海瑞說道,“其實從一開始,本縣就斷定這是一起借刀殺人的案件,店中茶商是遭人誣陷。哪有兇手殺人後把刀扔了,而刀鞘還留著的道理?那茶商是首次來淳安,和老闆素不相識,又不熟悉店裡情況,夜裡怎麼會自由出入老闆房中殺人?所以應從熟悉店情又與老闆有關的人當中查起。其中最可讓人懷疑的,一是老闆的娘子張劉氏,案發當晚,她恰好回孃家,是事有湊巧,還是有意安排?二是店小二,他是案情發現的第一人。張劉氏已然不必說了,可是店小二又被人殺死了,這就有些讓人費解了。然而我細細思量,怎麼從一開始就忘了你——管事的,或許是你在案發後忙裡忙外的表現迷惑了本縣,這種賊喊捉賊的把戲演得還真是成功。”海瑞說著,揶揄地望了一眼管事的,繼續說道,“從整體上看,管事的是既熟悉店情又與老闆有關聯的人,本應在我的調查範圍之內,本縣之所以忽略了,有受其迷惑的方面,但最主要的,便是老闆對管事的信任。世上哪有恩將仇報到這種地步的?管事的和老闆雖名為主僕,實則卻情同手足。況且老闆還有意讓其到分店做老闆,如此大恩換來的卻是這個人的痛下殺手,這實在不合情理。是張劉氏反映的情況,引起了本縣的注意。原來老闆膝下只有一女,老闆夫婦關係又不和睦,於是老闆就有意再娶,以繼承香火,此事大體已經說定,可就是因為這件事,卻引起管事的極大不滿。”

“沒……沒有,小人高興還來不及。”

“還在遮掩!記得案發前那天晚上,你說老闆和你閒聊後方睡,本縣問你所聊何事,當時你回答說是老闆有意開分店,讓你過去當老闆。當時你回答支吾,本縣以為你不好開口,其實你那是做賊心虛。那日晚間老闆跟你所談,不僅是開分店的事,恐怕還有老闆準備再娶的事吧?老闆拿你真是當親兄弟看,誰想卻引火燒身,那時你聽了之後,怒火中燒。其實你早已覬覦老闆的財產,只是想著老闆年紀一天天大了,又膝下無兒,這份財產自然要由你幫助照應,將來一旦等老闆歸天了,你再收拾那寡母弱女,還不是易如反掌?當你得知老闆的意思後,你這才知道你的那點如意算盤落了空,於是你殺心頓起。

“也是機緣湊巧,張劉氏那天正好故意找了個理由回了孃家,所以只有老闆一人獨宿臥室,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時機,再加上前一天那位茶商入住時,帶有配刀,你肯定也暗中記在了心裡,於是你便定下了借刀殺人之計。可是你又懼怕那位茶商會武功,一旦發現後不好收場。恰巧店小二在送水時,因為肚子痛,而將茶壺臨時放在了樓梯拐角的矮櫃子上,你見了後靈機一動,趁人不備,在水中下了迷藥,這樣即便將來有所發現,店小二也難逃罪責。之後,你盜取配刀,趁老闆熟睡之際,將之殺害,並將遺落的汗巾子拾起後逃之夭夭。你千算萬算,可是漏算了一點。”眾人都豎起耳朵,海瑞瞅著管事的漸漸失去血色的臉,緩慢而有力地說道,“那便是天理昭昭,也許是你罪惡到頭了,那日店小二起夜時,發現你慌慌張張地朝後院走去,當時店小二十分驚詫,便悄悄跟隨,發現你在柳樹下掩埋殺人兇器和那條帶血的汗巾子。你走後,店小二就找出了那兩件物證。第二天他又第一個發現了老闆的屍體,接著便是那位茶商遭人栽贓。事後店小二將事情串連起來,便認定是你殺死了老闆。可惜的是,他沒有將這個發現告知本縣,而是隻將那把刀拿了出來,卻私自留下了汗巾子,他以這種方式向你暗示,他知道了你的所作所為。你見事情有所敗露,便又起殺心,你約店小二在馬廄裡相見,答應給他一筆銀子,而就在店小二隻顧清點銀子而沒有注意到你的時候,你卻從店小二的身後突襲得手,一下結果了店小二。”

“大人分析得透徹,可是證據呢?沒有證據,小人就是死也不會心服。”

“證據?好,那本縣就指給你看,眾位應該還記得,殺死店小二的匕首是從右肋插入,且刀口稍微向上傾斜。這樣刺人,在兩人一前一後的時候,只有慣使左手的人才順理成章,否則,勁道總是不對。”眾人聽了,有的就現場比劃,可不是,只有左撇子才順勁。

“本縣遍觀眾人,只有你管事的慣使左手,你還有何話講?”

“大人這還是猜測,小人心裡還是不服。”

“本縣料你是個奸猾之徒,沒有鐵證,你斷不肯承認。”海瑞說著,從懷裡掏出了那條帶血的汗巾子。

“眾位請看,這條汗巾子就是管事的埋於樹下的那條,店小二將其放在了樓梯拐角的那個矮櫃子裡。店小二很精明,他擔心管事的會報復他,所以去會面時並沒有將其帶在身上,而放在那裡是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本縣發現,這條汗巾子上繡有鴛鴦戲水圖,且有一股暗香,這種東西多半是女人轉贈之物,而贈這種東西的女人又多半是青樓女子。於是本縣剛剛讓王俊火速暗查了淳安縣城內所有青樓,總算是功夫沒有白費,在頤春院裡,王俊查出有個叫雪兒的歌妓,就喜歡用這種蘇州產的汗巾子,而這個叫雪兒的女子,就供出你——管事的,與她相好,並曾將汗巾子贈送與你,你至今還有何話講?”

管事的聽到這兒,早已是癱倒在地,面無血色了。

幾天後,劉江帶著容兒,在茶商及眾人的簇擁下,抬著一幅寫有“斷案如神”的牌匾送到淳安縣衙,海青天的美名從此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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