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美國七十年(4)

第四章 舊中國媚外辱僑的磕頭外交

自從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110年中舊中國派到美國去的外交人員,辦的都是“磕頭外交”。他們丟盡中國僑胞面子,只會討好美國人,只會騙僑胞的錢,華僑有了事,這些人不特一概不聞不問,反而落井下石。在美國六七十年,我是常常跟這群傢伙“搗蛋”的一個,我在僑團集會里常常痛斥他們的無恥。

旅居美國七十年(4)

李鴻章之流的“苦力貿易”

早在100多年前,清朝政府派到美洲的外交人員,除了賣國簽約以外,就是向新大陸的大農場老闆、大礦場場主、大工廠企業家提供廉價的中國勞動力。如1810年巴西的茶工,1844年秘魯和圭亞那清除鳥糞層的苦力,1847年古巴的蔗工,1852年美國加省的淘金工人、築路工人,1858年哥倫比亞的農奴與礦工,1881年加拿大的築路工人,再如巴拿馬運河的挖河工人等等。

自1847年至1874年間,赴美洲各地華工約為50萬人。中國勞苦大眾的血,灑滿了當時是荒蕪而今是繁華的美洲。美國人蘇華特(Seward)也不得不承認:“使加利福尼亞得有今日之富庶繁榮者,成就之速,實非當時所預料,而該省所痛惡嫉視之中國移民,則為造成此種美滿結果之要素……”這些中國勞工,就是所謂“苦力”或“豬仔”。美國大老闆缺人,清廷的“欽差”就如數送到。華工的生命與生活,“欽差”卻一概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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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仔華工”的血淚帳

現在,我來詳細談談早年被所謂“苦力貿易”協定出賣給美國的華工情形。

很巧,敝親司徒喬最近從美國搭威爾遜總統號輪船回國,他途經檀香山時,遇到了三位幸而生還的老華工。他特別為他們作了速寫像,這真是可寶貴的資料。

他們三位是由檀香山中華會館資助歸國的。在船上,司徒喬用盡方法請他們談了畢生為美國資本家剝削的血淚史。

原來這三位老華工,都是廣東珠江三角洲人,一個叫鄭進祿(中山縣人),一個叫李東號,一個叫湯心海(新會人)。年紀都差不多已是七十三四歲,老態龍鍾,眼瞎腰曲。談起作“豬仔”的生活時,他們一邊談,一邊掉淚。他們因為53年被隔絕在一個與外界少有接觸的蔗園中,對世界的變動,毫不知情,又由於長期的殘酷的“農奴”生活,使他們成為只會鋤地,不會思想的“會說話的畜生”,記憶力極差,腦筋怎樣也開不動;結結巴巴地一個單音一個單音地講,構不成一句完整的話。司徒喬與他們同船半月,才把他們的身世弄明白。

53年前(1897年)他們正是20歲左右的青年小夥子,在家裡無以為生,跑到香港瞎撞,被一個姓袁的“豬仔頭”給賣了。受了美國宣傳“到金山發財”的騙,一同被賣的有600多人,同坐一艘火船在海天茫茫中航行20多天,向“金山”前進!有一天船靠了岸,地名叫做考愛島(Kauai I.)。姓袁的豬仔頭騙他們說:“金山到了……”大家被趕入一片未開發的處女地去“開闢農場”,一做就是53年苦工,計19000多天。直到今日,600多人除他們三人幸而被僑胞救濟回國,六個住在考愛島繼續為奴,十多個人逃亡不知下落外,都死光了,葬身荒野。他們能夠回到解放了的祖國真是萬幸。原來考愛島並不是什麼美國“金山”,只是美國屬地檀香山外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

當時,美國老闆對他們說:“你們開荒吧,開多少都是你們的。不過田裡的收穫要賣給我,你們應用的東西,也由我賒借。”於是600多個華工不分日夜地在開天闢地。美國老闆偶爾坐著汽艇登岸監督這些“農奴”們種甘蔗、稻米。甘蔗和稻米收割時,美國老闆去過磅運走,交給“豬仔頭”一張賬單。甘蔗的付價只比水價高一點點,而美國老闆供應的農具卻貴得像銀子打的,再加上墊支的伙食費,兩相抵算,“豬仔頭”倒要欠下美國人的債。

美國老闆是用包工制,由豬仔頭承包。豬仔頭還要負債,豬仔就更活不成了。大家當時很氣憤,美國老闆向大家拍胸膛說:“好好幹吧,開荒頭一兩年都是不免虧本的。你們的困難,我知道,可以借點錢給你們,利息少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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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一年,鄭進祿他們600多位“農奴”,除兩頓吃不飽的粗飯而外,每人只得到年薪美金8元(平均每月6毛6分6)。即使工資只8塊錢,美國老闆還要從中再撈回一點:他在農場開了一家日用品的鋪子,賣燒酒和菸捲。鋪子裡東西貴,而且不賒賬,華工買一根縫衣服的針也貴得出奇。

五年過去,每年結賬,袁豬仔頭仍然搖頭嘆氣,美國老闆仍然拍著胸膛,解釋“理由”。農奴們仍然是年薪美金8元,他們仍然被禁止與外界接觸。老闆強迫他們“好好幹活”,因為據說:“在美國,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變成百萬富翁。”

第六年,原來的兩個老闆不再來了,派來了一個美國管家。這個管家比老闆還兇,手拿馬鞭,罵華工是懶鬼,並強迫多開荒地,延長工作時間。他指著豬仔頭的鼻子大罵:“難怪你虧本,這麼一大群懶鬼不好好做工,要嚴厲地管束他們!你不學學我們那位美國主人,他從前是三幾千塊錢的小商人,五六年後是檀香山大名鼎鼎的‘蔗糖大王’了。”於是豬仔頭更加兇狠地壓迫華工,希望榨得更多些好去還債。華工每日不分晝夜地勞動,晚上12點才準睡覺,第二天早5時就要下床。

因為檀香山天氣熱,大家沒有錢買衣服,索性光著身子在烈日下幹活。這麼再一迫一打,不少農奴都生病或積癆吐血死掉了。15年後,美國老闆滿載而歸,成了紐約的富翁。過了20年,田莊易手。換來換去,但每一個老闆都發了財,至於華工的年薪,僅從每年8元加到10元。袁豬仔頭也還不清美國老闆的債,而且越欠越多。他雖然當了走狗,殘酷到沒了人性,華工恨之入骨,但這個狗也並不怎樣吃得飽。

在以人為畜的凌辱壓迫下,大家受不了,強悍的人組織反抗或開始逃亡。考愛島是個與世隔絕的荒島,怎樣能逃出去呢?據說:有的人會泅水,就浮著一根木頭在茫茫大海中前進,如果不被偶然過路的商船漁船所救,他們必然精疲力盡,沉入海洋。有的人在島上向過往船隻呼救,可能被救走。有的人雖然逃出蔗園甚至上了船,但被豬仔頭髮覺,就去追回,在農奴面前由美國管工苦刑拷打直到斷氣,或剝光衣服,給烈日曬死,或用麻袋系後,拋到海里喂鯊魚去。總之是用最殘酷的手段來對付逃走的人,以恐嚇其他農奴。

組織反抗的下場,亦是如此。弄得大家“服服帖帖”,斷絕一切思念。53年中,他們名叫“去金山”,但不曾與“金山”見面。他們不識字,不看報,世界變成怎麼樣,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沒有親人,沒有老婆,他們聽天由命,只好怪“運氣很壞”,壞了50多年,直至像一隻螞蟻那樣無聲地死掉。牛馬還有人疼愛,他們是做牛馬一樣的工作,卻連牛馬也不如。

華工們每五年左右有的可能積到二三十元美金。他們懷念家鄉,每每託美國商店替他們匯回去。家裡卻從來不曾有過迴音,是豬仔頭把來往書信都扣留焚滅,以絕歸念。家裡的人在兩不相知的情況下也死光了。在這個世界上他們無可留戀,沒有希望,他們是被世界遺忘了的一群。

旅居美國七十年(4)

1935年,農場新的美國主人派律師來跟袁豬仔頭清算舊債,連本帶利,數目大到嚇人。豬仔頭沒有辦法,只可另外重寫一張限期清還利息加重的欠單。一世為狗的豬仔頭老袁,氣憤交加,迫得自己吊死。他的百萬富翁的好夢也完蛋了。這是個“小騙子遇著大強盜”的收場。

後來美國人親管農場,華工活得更像一條狗。到了1950年夏天,美國管家認為鄭進祿他們三人“老而不死”,只吃飯不能“榨油”,死去時又多少要花一筆錢,就通知檀香山中華公所,說有這麼三個老華工,要你們救濟,送回中國。中華公所才發動捐助,把旅費寄去。他們從考愛島坐飛機抵達檀香山,在檀香山押入木屋,請求出街買些用具,卻被揍了一頓。辦好手續由移民局木屋押他們上威爾遜總統輪大艙裡去。這樣,從香港去的,又從香港回來。檀香山的面貌,他們都無緣看一眼。船抵香港,他們口袋裡仍然放著不曾用掉的檀香山中華公所給的四十幾元美金。這是53年來,他們最大的一筆財產。

他們說:“考愛島最初有土人千餘,他們很好客。打野獸回來便叫我們去吃,晚上有時還請我們去看他們的集體跳舞和唱歌。這些年來,土人已經絕跡了。怎樣會絕跡呢?美國人繼續開荒,把森林砍掉了,把土人趕到深山裡,漸漸死光了。”是的,土人死光了,這就是美國所吹噓的“民族自由”。

考愛島還有華工嗎?還剩六個,他們還有點力氣,美國老闆不讓走。

旅居美國七十年(4)

這是美國資本主義生產的“文明”嗎?是的,正是他們的“文明”,在那麼一個不為世人所知的荒涼的考愛島上,這600多個華工勞動到死,而幾個美國老闆藉此而成為富翁。他們的“幸福生活”,染滿著中國工人的鮮血!百餘年來幾十萬到美國去的華工苦力就是如此。鄭進祿三人的生活史,不過其中的一個眼前實例。

又有一位親戚,他向我講述過他本人身歷的苦力生活。

他是一個屢試不第的秀才,也曾到北京考過試。落第歸來,處處遭白眼,他就以“自由身”名義參與了美國加省築鐵路的中國苦力行列。同伴們很尊重他這“老童生”、斯文人。但到達加省,美國工頭不客氣,要他和其他華工一樣掄起鶴嘴鋤,披荊闢土。這就苦壞了這位從未勞動過的書生。他氣喘汗流,筋骨痠疼,頭昏眼花,手掌流血,每天工作14小時,月賺美金26塊。與山林居,與鹿豕遊。熬下去眼見送掉老命,回唐山,沒有路費,不到金山好夢已破,而且陷於進退兩難,搶地呼天的淒涼境況了。於是他改變宗旨,因為過去讀熟了一些《三國志》、《水滸傳》、《聊齋志異》、《紅樓夢》,就用娓娓動聽的方法講述故事來解除華工同伴的疲勞,並且免費代寫家信。

華工們歡迎這個好辦法,每天叫他把無窮盡的故事講下去,不必再鋤地。為應付美國工頭,仍然手執鋤頭,另用一個人去“放哨”,遠望工頭來了就咳嗽為號,停了演講,照常工作。如是者兩年,等到路費有著,一溜煙跑返祖國去了。他又說:小時頗聰明,算命的批他說必中“翰林”,到了加利福尼亞的酷日曝曬中,汗淋如雨下,他才對人長嘆道:算命先生還準,原來我在美國中了“汗淋”。他用駢四驪六的句子作了一篇《美洲遊子賦》,描寫深刻、悽悲,目下仍在唐人街中傳誦,可惜我已忘掉。

蔣介石的使領館酒會從來不請華僑

舊中國在美的使領人員是看不起普通華僑的。國民黨統治20多年來,每次使領在美國的雞尾酒會或什麼慶祝會的請柬,多送給外國人,華僑休想在大使館宴會上與外國人接觸。這些反動官僚名義上是“中國人”,但怕中國人出場丟了他們的“面子”。他們見到中國人就生氣。“夫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中國的官員也瞧不起華僑,你叫美國流氓怎不加倍來凌辱我們?

不過,美國人也並不怎樣瞧得起這些奴才。1945年4月聯合國開會之時,我也被聘作中國代表團的“華僑顧問”,恭逢其盛。蔣介石的代表宋子文出席了大會。人家各國代表在會上演講是用本國語言,然後由翻譯轉達,宋子文卻用英文發言,而且其中還加上些美國俚語。當時我在旁聽得“毛骨悚然”,美國的華僑大為不滿,美國的報紙也對此事冷嘲熱諷。

還有中國在美的大使館,是用減免的庚子賠款蓋的,聽說建築物上有石刻說明此事。美國強盜搶了我們的錢,“施捨”一點給蔣介石政府蓋大使館,還強迫我們歌功頌德,他們也真的這樣做了(一說後來又拆掉。不詳)。除華盛頓那一座可恥的大廈和檀香山華僑捐了一座領事館以外,美國各城市的中國領事館都是租美國房東幾間房弄成的,太玷辱人。例如紐約,在一所大廈的14層樓上幾間小房就是領事館,望見了使華僑喪氣。不過,華僑永遠不去14層樓那裡去找他們,他們也不找華僑。我們華僑好像從來沒有過祖國。有苦無處訴,心也碎了。

中華公所的“外交”和羅斯福

既然舊中國這些外交官見美國當局只會磕頭,又看不起中國人,華僑在美國的“外交”方法就只有自己組織社團,團結自衛……如商人有中華公所,各姓有宗法會館,各籍有區域會館,洗衣工人有衣館聯合會,青年有青年會,在較老和較大的組織上有致公堂和安良堂。遇有什麼事情,就由各公所、各會社去花錢請美國律師,求得在“法律”上伸冤。也就是說,華僑本身自辦“外交”。打官司是難得勝利的,不過送幾個錢有時會生效。美國的“法律”是看在錢面上的法律。

旅居美國七十年(4)

美國前總統羅斯福還是當律師的年代,安良堂聘他做長年法律顧問,遇有案情,逐件講價,多少不定。他老人家也還克己,不會強要太多的錢,我因此和他建立了友誼。我是安良堂負責人,常常見面談案情。這樣一直到他做了總統,才辭了安良堂的法律顧問職。他的總統一當就是三任十多年,華僑有什麼事,我同他通信辦理交涉時,他很快就有親筆信答覆,能幫的也幫。至於我們寫信給中國使館的呈文,大多是石沉海底,少有迴音,回的信也不過敷衍敷衍,決無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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