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會獲得嚴肅文學的認可嗎?|專訪雨果獎得主赫維爾特

科幻小说会获得严肃文学的认可吗?|专访雨果奖得主赫维尔特

曾經,科幻奇幻作品在文學市場上屬於“難登大雅之堂”的書籍,在各種文學活動和獎項評選中,科幻/奇幻作品也通常與暢銷、通俗、影視改編這些字眼聯繫在一起,作為類型文學,它們長期被嚴肅文學拒絕在外。

然而,無論是“硬科幻”還是“軟科幻”,對現代社會的讀者而言,它們都提供了一個結合著當下生存狀況與未來技術設想的思考空間;而奇幻文學則開闢著日常生活之外的可能性。由於摒除了嚴肅文學創作中的各種文化背景、政治隱喻,這類作品能夠在世界各地引發讀者共鳴,將文化隔閡最小化。而影視的改編更將它們推向了大眾的娛樂生活。

《哈利·波特》系列、《沙丘》、《安德的遊戲》……這些作品看似屬於一個類型文學的小圈子,但又有誰能說,它們當中的部分作品不會像儒勒·凡爾納或路易斯·卡羅爾那樣,成為未來的文學經典呢?

科幻小说会获得严肃文学的认可吗?|专访雨果奖得主赫维尔特

7月15日,荷蘭奇幻作家托馬斯·奧爾德·赫維爾特(中)來到北京,參加由北京閱讀季和豆瓣閱讀、東方出版社聯合舉辦的活動。現場抵達了不少觀眾,他們都是科幻與奇幻作品的忠實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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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寫 | 新京報記者 宮照華

被嚴肅文學許可或許只是一個過程

新京報:

雖然科幻/奇幻小說已經誕生了許多大師,例如厄休拉·勒古恩,斯蒂芬·金,雷·布拉德伯裡,阿西莫夫等等,但是這類作家從來沒有獲得諾貝爾獎或布克獎這類世界級獎項的認可。你作為一個奇幻小說作者,有時會不會覺得這種評判標準有失公允?


赫維爾特:我倒是並沒有這種想法。我覺得作為一個作家,我更想關注的是讀者而不是我得了什麼獎。獎項雖然是個好東西,但它更多的是滿足個人那種自滿的情緒和成就感。我更關注的是我的作品能不能打動讀者。而且,其實整個去看這個過程的話,會發現也有一些進步的趨勢。很久之前,科幻奇幻這個類型的作家完全獲得不了像現在這樣的關注,媒體也不會進行報道。但現在這些東西都有了,我覺得不能說科幻或奇幻這類作品以後不能得到嚴肅文學的認可,只是可能會需要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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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奧爾德·赫維爾特(Thomas Olde Heuvelt),荷蘭幻想小說家,生於1983年,16歲出版第一部小說,26歲獲得荷蘭歷史最悠久的幻想文學獎保羅·哈蘭德獎。擁有一頭驢,喜歡在游泳池邊寫作,害怕鯊魚,寫恐怖小說但並不敢獨自看恐怖電影。

的確,科幻/奇幻小說在今天獲得了越來越高的關注度,受益於影視文化的興起,大量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並風靡全球,比如喬治·馬丁的《冰與火之歌》,斯蒂芬·金的《穹頂之下》等等。曾經只是作為小圈子獎項的雨果獎,如今也受到了更高的關注,在中國成為不少讀者篩選該類作品的一個標準——這也得益於劉慈欣《三體》的獲獎,拉近了國內讀者與雨果獎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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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沙革村的讀墨人》

作者:(荷蘭)托馬斯·奧爾德·赫維爾特

版本:東方出版社 2018年8月

赫維爾特的短篇集,其中收錄了獲得雨果獎的短篇《那天,天地翻了個個兒》和其它作品。

出生於荷蘭的奇幻作家托馬斯·赫維爾特還很年輕,他也自然有更多機會去期待那個奇幻文學獲得嚴肅文學認可的過程。2013年,30歲的他便憑藉小說《雷沙革村的讀墨人》獲得了當年雨果獎的最佳短篇獎項,兩年後,他的另一部作品《那天,天地翻了個個兒》再次獲得雨果獎的最佳推特獎。在這篇小說裡,赫維爾特讓世界的重力發生翻轉,天花板變成地面,地面的東西則漂浮在空中,成為難以企及的星球,並由此描繪了失戀的男主人公那種“天翻地覆”的心理狀態。也難怪赫維爾特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奇幻作家,他的許多小說都帶有魔幻現實的色彩。他認識喬治·馬丁,卻並不很喜歡他的作品,因為馬丁讓故事發生在兩片虛構的大陸上,而赫維爾特喜歡把故事設定在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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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黑泉鎮》

作者:(荷蘭)托馬斯·奧爾德·赫維爾特

版本:未讀·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18年4月

該作品已經由華納兄弟獲得版權,即將改編為美劇。

將故事設定在現實世界可以更好地吸引讀者,但有時也會增加作品與讀者之間的隔閡。赫維爾特的上一部長篇小說是《歡迎來到黑泉鎮》,這是一部以荷蘭中世紀女巫為主角的恐怖小說。在這本小說發行的時候遭遇了一個困境,那就是荷蘭中世紀的文化背景沒有辦法吸引英美讀者,為此赫維爾特做了大幅度的改寫,交給了出版社兩個版本的《歡迎來到黑泉鎮》,幾家出版社都表示自己更願意出版改寫本的《黑泉鎮》,而沒有作家願意直譯荷蘭文版的原著。依據讀者需求改寫原著,或許是很多作家的禁區,然而托馬斯·赫維爾特對此沒有絲毫抗拒,他認為只要能更好地調動讀者的情感,讓他們身臨其境,那麼他就同意去改寫作品。

在現場,中國科幻作家韓松覺得,如果要讓中國讀者超越荷蘭中世紀的文化背景,更好地理解作品情緒的話,可以把《黑泉鎮》的地點改寫成上海遠郊的一個旅館。這個想法讓赫維爾特覺得很有趣,他說自己非常歡迎這樣的改寫。

對世界保持開放是赫維爾特的一種寫作態度。當然,這種文本改編是否會囿於不同文化——尤其是主流文化的框架,對弱勢文化造成損害依然有待商榷,但赫維爾特的確吸引了更多的世界讀者。在巴西,赫維爾特的讀者瘋狂地將他的故事變成身上的紋身。他奇幻故事的背景也不侷限於祖國荷蘭,而是在挪威、美國、泰國等各個角落發生,反而在一篇以荷蘭為背景的小說《蘑菇之地的鬱金香和風車》中,他將荷蘭的兩種文化象徵變得猙獰可怖,成為吞噬當地居民身體的東西。“因為這很有趣”,赫維爾特表示。

同時,他還分享了自己的幾段“靈異經歷”以及小時候他叔叔故意講給他聽的恐怖故事。“一個人在童年時期讀到的東西會影響到他之後的寫作”,除了叔叔的恐怖故事外,斯蒂芬·金,尼爾·蓋曼,揚·馬特爾,這些人的故事也對他造成了很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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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埃德溫·金(Stephen Edwin King),生於1947年9月21日,美國作家,20世紀70年代中期聲名漸起,他的代表作品包括《閃靈》《肖申克的救贖》《末日逼近》《綠裡奇蹟》等。

目前,赫維爾特正在進行一場“全球巡迴售書”,為期6周。在來到中國之前,他已經去了美國、烏克蘭、英國等國家。這個一頭金髮、眼神銳利、穿著一條水洗牛仔褲的荷蘭人十分和藹,熱情地為讀者簽名並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在中國他還創建了微信。據說,當年赫維爾特被國內策劃方看中,正是由於他英俊開朗的外表,當時策劃方在雨果獎得主的照片裡找了一圈,一眼就相中了英俊的赫維爾特。

赫維爾特還分享了幾段在中國的經歷,身為奇幻作家的他對中國的事物既充滿好奇,又有一種反差似的恐懼——當時他在北京的旅館吃早餐,服務員給他端上了一份雞蛋,“這個雞蛋是棕色的,裡面發黑”,他以為酒店給他拿了一個壞掉的雞蛋,就把它扔到了垃圾桶裡,事後才知道那個東西的中文名叫茶葉蛋。“下次再看到它,我會非常樂意咬上一口”,赫維爾特笑著說道。為了滿足他的好奇心,在活動結束後,負責同傳翻譯的女生特意送給他一份“中國特產飲料”——嶗山白花蛇草水。赫維爾特開心地和這個禮物合影,當然,他還並不知道這瓶“五大飲料之首”的蛇草水會有什麼獨特的味道,他說自己要留到晚餐時再享用。

對話赫維爾特

“短篇是一種更有意思的文學形式”

新京報:你說過自己受到斯蒂芬·金,尼爾·蓋曼這些作家很大的影響。能否具體談一下他們是怎麼影響你的。

赫維爾特:那就先說一下斯蒂芬·金吧。我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讀他的書,從他那裡我學到的最大的點是如何把緊張的氣氛調動起來,以及通過文字鋪陳出緊張恐懼的情緒。比如說《閃靈》,會在作品中慢慢建立起一種緊張的感覺,我覺得這是斯蒂芬·金給我最大的啟發。

從尼爾·蓋曼和其他作家那裡,能學到寫短篇小說的時候怎麼去珍惜每一個字的力量。畢竟是短篇,篇幅有限,所以文字都要有它的價值。就像我剛才演講時所說的,其實寫短篇和寫詩是一樣的,文字都有它的涵義,如何把內容通過有限的文字傳達出來,這個還是非常關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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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畫家梵高作品《鬱金香苗田》(約1888年)局部。

新京報:在寫到你的祖國荷蘭的時候,你卻讓鬱金香變成一種恐怖的、食人的東西,為什麼會這麼寫?

赫維爾特:我一開始的想法特別特別單純。在我看來,花是世界上最無害的一個形象,如果我把它寫醜陋的話,應該還挺有意思的。於是我就把這個形象扭曲了一下。除了鬱金香之外,在我的作品中還有另外的體現,比方說在《歡迎來到黑泉鎮》這本書裡面,你就會看到荷蘭人在歷史上最原始、最真實的那一面。因為荷蘭人的性格非常務實,非常接地氣。他們對於什麼問題的處理方式都是很直接的。你會看到這個小鎮上的荷蘭人,當他們瞭解到女巫的時候選擇的做法等等,能從這當中看出荷蘭人最本身的性格,這也是一種比較真實的還原。

新京報:除此之外,你的小說還會出現重力翻轉的世界,沒有影子的男孩和玻璃男孩,你是怎麼構思這些想法的,你是先有了這些具體的概念再去安排小說的其餘部分嗎?

赫維爾特:在我創作之前肯定要有一些基本的概念,我會把一些畫面作為我創作的基礎。比方說在重力翻轉的故事裡,我能看到如果這種情況發生的話,所有的東西都顛倒了順序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比方說在鬱金香的故事裡,一個鬱金香從酒店的床上長出來並且吃點人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之後我的一些其它情節都是圍繞著這些畫面慢慢展開的,但是在我腦海中肯定要有這些基本的畫面。在創作《歡迎來到黑泉鎮》的時候也是如此,我先看到了一個女巫的嘴被縫起來的畫面,以及人們看到這樣一個女巫會有什麼樣的情緒。圍繞這個畫面去展開其它情節的創作。

新京報:那你覺得,寫一部短篇奇幻作品和寫一部長篇恐怖小說,有什麼不同的樂趣?

赫維爾特:短篇的話,會更有激情一些,它的緊張程度和長篇不一樣,長篇小說的情感體驗會更長一些。但是這其實也不好說,因為比如說《那天,天地翻了個個兒》這個短篇小說,我花了五個月的時間才完成這個作品,而《歡迎來到黑泉鎮》,儘管是個長篇小說,卻只花了我四個半月。

我還是覺得短篇是一種更有意思的文學形式,所以推薦作家們多去嘗試這樣的寫作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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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維爾特在現場為讀者手繪《歡迎來到黑泉鎮》中的女巫。

新京報:你在《雷沙革村的讀墨人》中提到了很多宗教的概念,比如說“業”。所以你對宗教有什麼特別的研究嗎?

赫維爾特:我對於任何成體系的宗教都不感冒。像這種類型的宗教,我們能感覺到它在明確地告訴你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形式。而我發現,在佛教裡面沒有這樣很成文的規定,去告訴你一定要這樣做、一定不要這樣做。在我看來,佛教的主旨就是要去拋棄一些東西,要去真實地生活。我覺得這個主旨是好的。這倒不是說我完全不會被宗教的概念所吸引,但是,我不大會買它們的賬。

有一些偏思想層面的概念我還是比較認同的,比方說,宗教告訴我們要做好事,但是,做好事的出發點不應該是你是基督教教徒、你是佛教教徒或者印第安教教徒,做好事是一個很廣泛的概念。對我來說,我不是太喜歡去追求基督教啊或者印度教啊這些東西。

哦,其實我挺擔心我在談論一個禁忌話題的,因為我去很多國家的時候,當地的經紀人都告訴我不要在公共場合談論宗教政治話題。我記得我在烏克蘭的時候,當時正好有一個馬航的航班被擊落,飛機上都是荷蘭人,當地的媒體就來問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我能怎麼說呢,於是我只好擺出約翰·列儂的那一套——希望世界和平,希望世界充滿愛啊等等等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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