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北平古建築保護的「梁朱之辯」

关于北平古建筑保护的“梁朱之辩”

中國歷史上,君子之辯不勝枚舉。比如戰國時期發生於莊子和惠子之間的“濠梁之辯”,又如南北朝時期範縝與蕭子良、梁武帝蕭衍的“有神無神辯”,再如南宋時期朱熹與陸九淵於“鵝湖之會”上的“理學心學之辯”。而本文要說的是發生於新中國成立前夕,梁思成與朱自清關於“北平古建築保護”的一場辯論。

一、朱自清的《文物·舊書·毛筆》

這是1948年3月31日出版的《大公報》(天津版)上的一篇文章,出自我們十分熟悉的《背影》的作者朱自清,文章名為《文物·舊書·毛筆》。就是這樣一篇文章,在梁思成與林徽因的家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讓本該高興的兩人覺得惴惴不安,而這一天也是梁思成與林徽因結婚20週年的紀念日。

关于北平古建筑保护的“梁朱之辩”

這篇文章會為什麼讓梁林二人感到不安呢?我們先來看一下朱自清這篇文章的主要內容。朱自清在這篇文章中,對北平市政府“撥用鉅款修理和油漆北平的古建築”的做法表示不贊同。在他看來,如果我們“身處太平年代,這種修飾也許還可以招攬些外國遊客,得些外匯來使用”。但當時正值內戰時期,“那輝煌的景象卻只是戰亂和飢餓的現實的一個強烈的對比,強烈的諷刺,的確叫人有些觸目驚心。”朱自清先生認為,“自然是功利的看法,可是這年頭無衣無食的人太多了,功利的看法也是自然的。”況且,“照道理衣食足再來保存古物不算晚;萬一晚了也只好遺憾,衣食總是根本。”這也是他“雖然也贊成保存古物,卻並無搶救的意思”的原因。

在朱先生看來,“文物、舊書、毛筆,正是一套,都是些遺產、歷史、舊文化。主張保存這些東西的人,不免都帶些‘思古之幽情’,一方面更不免多多少少有些‘保存國粹’的意思。‘保存國粹’現在好像已成了一句壞話,等於‘抱殘守缺’‘食古不化’‘迷戀骸骨’‘讓死的拉住活的’”。

朱自清的這種觀點在當時並不獨特,剛結束抗日戰爭卻又爆發內戰,讓許多知識分子覺得生活艱難,同抗戰時無區別,精神也異常苦悶,迫切希望能夠統一國家,改善人民衣食水平,對於當時的“保存古物,強調北平是個文化城”這種觀點自然持反對態度。[1]朱自清認為,“主張保存這些舊東西的人大多數是些五四時代的人物,不至於再有這種頑固的思想,並且筆者自己也多多少少分有他們的情感,自問也還不至於頑固到那地步。不過細心分析這種主張的理由,除了‘思古之幽情’以外,似乎還只是說是‘保存國粹’,因為這些東西是我們先民的優良的成績,所以才值得保存,也才會引起我們的思念。”他又進一步論證,“我們跟老輩不同的,應該是保存只是保存而止,讓這些東西像化石一樣,不再妄想它們復活起來。應該過去的總是要過去的,我們明白這個道理。”在文章的最後,朱自清又以“應該過去的總是要過去的”這句話作為結束語,再一次表明了他並不贊同花費巨資來搶救這些北平古物的觀點。

朱自清的文章一向貼近生活,樸實厚重。這篇文章如果在當下這個時代可能會遭到強烈反對,但我們應該批判地看文章所呈現的觀點。1948年3月,國共兩黨持續對峙,內戰持續升溫,經歷了十多年戰爭的中國百姓太渴望能吃得上飯、穿得上衣了,對於文物保護,自然是盡力為之,不想花費過多的人力、財力。

二、梁思成的北平古建築保護觀

在瞭解了朱自清這篇文章的主要內容及所持觀點後,我們再大致瞭解一下樑思成關於北平古城保護的思想。

关于北平古建筑保护的“梁朱之辩”

梁思成從小跟隨父親梁啟超生活在國外,曾與林徽因一同赴美國費城賓州大學建築系學習,在獲得學士和碩士學位後,梁思成又到哈佛大學學習建築史,研究中國古代建築。

回國後,梁思成致力於中國古建築的研究與推廣,於東北大學創辦了中國現代教育史上第一個建築系,參與多個古建築的修復工作,並著有《清式營造則例》《中國建築史》等建築學書籍,其中尤以《中國建築史》影響最為深遠。

可以說,從其學成歸國到20世紀40年代末,梁思成一直致力於大量古建築的研究及修繕工作,這些工作為其形成系統的古建築保護理論奠定了基礎,並且對其之後的北平古城保護與城市規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這一時期,他不僅關注原有古建築的保護,更注重城市的整體發展與規劃。1945年3月,他致信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建議設立清華大學建築系。在這封信中,他闡述了戰後北平規劃與發展的迫切性,並且結合國外城市發展的現狀,強調都市發展是一個由萬千建築物組合起來的“有機性大組織”,都市設計並不僅僅是開闢街道或是清除貧民窟,而是要使城市的每個部分都能“各得其所”,因此他認為,“都市設計,實即建築設計之擴大,實二而一者也”。[2]

抗日戰爭勝利後,梁思成於1946年7月31日回到北平,在創辦清華大學建築系的同時,對北平古城保護的研究與發展規劃也上升到新高度。

梁思成強調,對於戰後北平的規劃與重建,必須以保護北平原有古建築為基礎。

三、梁思成對朱自清觀點的辯駁

從上文的分析可知,梁思成極力主張保護北京的古建築,維護老北京的原貌,並且這種保護是一種整體性的面的保護,而非某一點的保護。因此,當梁思成看到像朱自清這樣有著社會地位和影響力的人發表這樣的文章後,立即在同年4月13日出版的《大公報》(天津版)上發表了一篇《北平文物必須整理與保存》予以辯駁。

對於朱自清所說的,如果身處太平年代,還可花錢來修理和油漆北平的古建築。他反駁道,民國二十四年(1935),北平市政當局成立了故都文物整理委員會,負責修葺藝術價值高且急待整理的建築。至抗戰開始時,已完成天壇、國子監辟雍殿、智化寺等數十個單位或景點的油漆工作,這其實是出於保護木料和滿足群眾期待的雙重需求的結果。至於修理,當時有一些機關團體在使用一些古建築,例如故宮博物院、北海公園等,因此他們負有保護之責,也曾修繕了許多建築物。

梁思成進一步論述,假設把北平建築視作廢而無用的古蹟,從今不再整理,則二三十年後,所有的宮殿壇廟牌坊等等都成了斷瓦頹垣”,到那時,“即不顧全國愛好文物人士的浩嘆惋惜,其對於尚居住在北平的全市市民物質和精神上的影響將若何?其不方便與不健全自不待言。”這些話也充分反駁了朱自清“不贊成搶救古物”的觀點。

針對朱自清所說的“應該是保存只是保存而止,讓這些東西像化石一樣”,梁思成解答為,“假使建築物果能如朱先生希望,變成化石,問題就簡單了。可惜事與願違。北平的文物建築,若不加修繕,在短短數十年間就可以達到破爛的程度。”“潰爛到某階段時,那些建築將成為建築條例中所謂‘危險建築物’……既不堪重修,又不能聽其存在,必須拆除。”屆時“費用可能增大若干倍”。到那時,“北平市不惟喪失了無法挽回的美善的體形環境,喪失了無可代替的歷史藝術文物,而且為市民或政府增加了本可避免的負擔。”“北平文物整理與否的問題,單打這一下算盤,就很顯然了”。

對於朱先生最看重的“衣食是根本”的問題,梁思成回答到,“今日的中國的確正陷在一個衣食極端不足的時期,但是文整工作卻正為這經濟凋敝土木不興的北平市裡一部分貧困的工匠解決了他們的職業,亦即他們的衣食問題,同時也幫著北平維持一小部分的工商業。”“錢還是回到老百姓手裡去的”。

朱自清讀到梁思成的這篇文章後,稱讚梁思成的見解獨到,兩人的私交也並未受到影響,結局堪稱美談。

梁思成與朱自清在保護北平古建築上的這場辯論實乃君子之辯,兩人持有的觀點雖大為不同,但都是為了大局利益、整體利益,且兩人旁求博考、引經據典,呈現給讀者的不僅僅是一場辯論,更是一場文化盛宴,讓人讀來實在過癮。在重視古建築保護的今天,這樣的經典辯論實有必要讓更多的人瞭解,讓更多的人知道保護古建築的重要性。

參考文獻

[1]王軍.城記[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52.

[2]趙炳時,陳衍慶.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系)成立五十週年紀念文集[M]//梁思成致梅貽琦的信.北京: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1996.

关于北平古建筑保护的“梁朱之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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