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四合院

文·王巧雲

童年的四合院坐落在村裡最寬闊最熱鬧的南北大街中間位置,出了大門向南走不了幾步是一條東西向的河流,除了大雨引發洪水爆發能夠漫上橋面,平時只流淌著不大不小、很清澈的水流。

河上是一座石板橋,兩邊的橋樑上在天氣暖和的時候時常便坐滿了閒聊的女人們,東家長西家短總是免不了的,當然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她們會對來來往往的行人評頭論足,所以,這座橋是童年的我最不願意經過而又不得不每天都要經過的地方。

過了橋再向南走不過五十米,路東便是村裡的戲臺、廟院,正面是關帝廟,南面是大戲臺,每年的元宵盛會以及每年一到三次的年戲都上演在這裡。說童年的四合院處於鬧市一點也不為過。

童年的四合院

四合院裡北面是大小高低不一的十幾間房,也就是俗稱的正房,主要用來住人。南面是大大小小八九間房,其中包括碾房和廁所。東面是臨街的幾間東房,臨街的這個院子是父親後來買別人家的,在買下的院子西牆上開了個豁口便跟我們原來的院子聯通起來。西面是飛簷斗拱的五間房,南北都結構著一間小耳房,共七間。之所以把西房放在最後說,是為了突出它的重要性。按我們的傳統習慣來說,一個院子裡為主的房子一般要高於其它房子,這五間西房不僅遠遠高於其它三面的房子,而且結構也完全不同,它純粹是舊時宮殿廟宇的風格,有飛簷斗拱,有廊,有雕花的門扇。總之,可以看出這是一座以西為主的四合院。

歷經百年的四合院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我無從知道,我只想分享我跟它的故事。

童年的四合院

在我的記憶中西房已經是空置的了,那時候家裡人都把它叫做西廳。整個房子被一分為二,北邊屬於我叔,南邊屬於我父親。兩家也都是放些雜物,靠叔家那邊供著三個仙家,不管誰家改善伙食的時候總會過來上供。在我幼小的心裡,供的這三個神仙使本就黑洞洞的西廳越顯陰森恐怖。童年時,母親常免不了讓我們去西房裡取東取西的,當我實在推脫不了的時候,也會硬著頭皮去的,但我也有自己獨有的方法去應對,那就是低著頭進去,低著頭出來,儘量不去看供神仙的那個位置。有時出於害怕甚至取上東西后門也不關拔腿就跑。當然,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它的陰森還遠不只這點。

我六歲那年,祖母去世了。作為整個院子裡的主房,她的靈柩自然也就停放在了西廳裡。第一次面對死亡,我不知道它是怎麼回事,但我感覺到的只有害怕。我十四歲那年,祖父去世,隨後伯母伯父離世,親人們與他們最後的道別都發生在西廳裡。所以我的潛意識裡西廳就是一個停放靈柩的地方,它是那樣的冰冷無情,它是那樣的陰森怕人。從此以後,西房我更是不敢踏入半步。

童年的四合院

雖說不敢進西房裡了,但我沒說不敢上西房頂啊。那時西房南面的小耳房屬於我家,耳房的頂是平的,母親常常在房頂上曬一些葵花籽什麼的,而且耳房旁邊還有一棵高出耳房的榆樹。春天,我常邀約兩三個小夥伴一起上房頂捋榆錢,邊吃邊玩。秋天,房頂上曬上葵花籽的時候,我常一個人躺在房頂上,一邊享受著日光浴,一邊磕著葵花籽,當然不是正常的磕法了,而是學著老鼠的磕法,讓母親以為是老鼠偷吃過的樣子。(嘿嘿,順便科普一下,人嗑瓜子是把瓜子立起來磕的,老鼠是平著磕的。)還有一次,上了耳房頂我大概覺得還不過癮,又順著耳房爬上了西房主房頂,也就是我前面說的飛簷斗拱的那個房頂,而且還想爬上房脊樑,它的陡可想而知,結果爬到半腰的時候,我不僅上不去了,且一直往下滑,當時真的是嚇出了一頭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虧飛簷那部分是向上翹的,才止住了下滑的我。

童年的四合院

也許,四合院裡最快樂的記憶就是過年了。祖父在世的時候,總是自己動手裱糊燈籠,那種燈籠大概就叫宮燈吧,下面有穗子,燈身周圍要麼是玻璃,要麼是塑料布,要麼是麻紙,裡面放一盞豆油燈。除夕那天一大早,裱糊一新的燈籠就會被掛在西廳的廊下。當然,大院裡唯一的旺火也是搭在西房門前的。從一搭起旺火,孩子們便興奮起來,當然也包括我。這一整天都是在期待中度過的,那時沒有電視,除夕之夜要說熬年也不過是一家人坐著說說話,或者是小夥伴們串門打打撲克。女孩子們對年最大的期待莫過於穿新衣服,所以那時的我總是在大年初一早上早早起來,裡裡外外穿戴一新,出現在旺火邊,和叔叔伯伯家的兄弟姐妹們圍著旺火放鞭炮,炫新衣。還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上香,從除夕晚上一直到正月十六,祖父便一個時辰點燃一把香,讓孫子們去插在每個門上,不管是住人的,閒置的,還是碾房。那時的我總是躍躍欲試,可惜一直沒得到機會,重男輕女的鄉村古老風俗讓我與上香無緣。

童年的四合院

當然,那麼大的四合院裡絕對少不了果樹,西廳前一棵梨樹,一棵棗樹,還有一棵蘋果樹,這都屬於伯父家。南房前面有一棵杏樹是叔叔家的,一棵梨樹是我家的。屬於我家的就這一棵梨樹而已,對於小孩的我來說,最誘人的不是梨子,因為我家那棵梨樹上結的梨子不好吃,生的時候咬不動,熟了以後綿綿的就像蒸熟的土豆。那時的我最青睞的是青杏和青蘋果,可杏樹是叔叔家的,蘋果樹是伯父家的,摘起來總不是那麼隨心所欲,所以也便有了幾次趁著人們午睡而偷偷摘杏的記憶。

因我家的四合院一出大門便是大街,所以大門口總有很多人,要麼坐著站著閒聊,要麼下象棋。這對於天生害羞怕見人的我來說,出門簡直是個挑戰,每次出大門都要先趴在門縫裡看看外面人多不多才能決定出不出去。記得有次穿了雙紅色的新鞋,本就有點不自在,看了看外面那麼多人,怎麼也鼓不起勇氣走出去,猶豫了半天還是呆在了院子裡。

童年的四合院

本以為這座有著百年以上歷史的四合院就像我的記憶一樣,即使不能永久保存,也能多陪伴我些日子,沒想到兩年前突然聽說有人看上了西房古建築的價值,要買,於是西房便被拆除出售。等我知道消息的時候,它已經只剩下斷壁殘垣了,遺憾的是,我竟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只有記憶裡的樣子了。

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年代愈是久遠愈有紀念價值。看著這幢留有我童年歡樂的百年老屋被拆的慘狀,我忍不住掉淚了。這是祖父手裡置辦下的家業,見證了我們這個家族五代人的成長,尤其是我們這代,跟這幢老屋的感情絲毫不亞於我們的父輩。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那時的記憶,都覺得那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總覺得它就像家族的一個成員,見慣了它巍然挺立的風采,如今突然間就成了一堆廢墟,心裡空落落的,彷彿它的消失帶走了一個家族的凝聚力,也帶走了我對童年快樂時光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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