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让地委书记热泪盈眶?听这位农民回忆四十年前

古语说“四十不惑”。

四十年前,一声“土地包干”的惊雷,从东明县小井镇小井村“起爆”,很快响彻整个菏泽。

随着分田到户政策的实施,700余万名像张殿兴一样的农民,永别饥饿、实现温饱、迈向小康。

开放是风,改革是浪。四十周年后,随着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一个新时代的新小井正呈现在世人面前。

“西伯利亚”、“三靠村”,曾是小井村的别名

7月20日,初伏第四天,酷暑。

东明县小井镇小井村,天上骄阳似火,街上少见行人。

随着一扇农家小院大门的开启,走出来一位深红色脸膛的老人,他便是张殿兴,40年前菏泽农村土地改革的“引爆者”。

当年,他因为“贫穷”而受到时任菏泽地委书记周振兴的关注。后来,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中国媒体有关农村家庭联产承包的报道中。

为什么让地委书记热泪盈眶?听这位农民回忆四十年前

(张殿兴)

那是一段艰辛彷徨的岁月。与菏泽其他地区一样,在人民公社体制下,小井村农业生产实行工分制,社员出勤不出工、出工不出力。僵化的体制枷锁,严重挫伤着农民积极性,农村经济发展停滞不前,农民辛辛苦苦干一年,连温饱都难以解决。

“当时,小井村归马头公社,地处多个公社交界处,因为贫穷落后,被戏称为‘马头公社的西伯利亚’。” 今年70岁、时任小井村党支部副书记的李鹏举回忆道。

为什么让地委书记热泪盈眶?听这位农民回忆四十年前

(李鹏举)

临近东明县的河南省兰考县,曾经因风沙、内涝、盐碱“三害”肆虐而广为人知。而小井村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情况,与兰考县如出一辙。

“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土地盐碱化,再加上1959年到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小井村成为著名的‘三靠村’。”同样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菏泽农村土地改革的亲历者、参与者的李鹏举解释,所谓“三靠”指的是吃粮靠统销、花钱靠贷款、生活靠救济。

“当时,一亩地不能打一布袋小麦。有一年,生产队247口人才分4000斤麦。”83岁的张殿兴回忆道。

土地盐碱化,风沙肆虐,这是当时小井村的景象。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除了风沙还有饥饿。

“春天饥荒最厉害的时候,人都饿得嗷嗷叫。”张殿兴的老伴张品格回忆说,乡亲们吃完槐树叶儿吃榆树,吃完榆树吃杏树,“那时候,日子过得真苦。”

“当时的青壮年劳力都外出逃荒,当时叫‘流窜’,主要去往安徽、湖北,为人家打草、打砖坯,就为了混碗饭吃。”李鹏举回忆。

“冬天白茫茫(盐碱),夏天水汪汪(涝洼),一年辛苦半年糠,扶老携幼去逃荒。”这是当时小井村及附近村庄老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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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井新貌

阴雨天最难熬,一夜曾往屋外倒过72桶水

张殿兴是个苦命人,10个月大时母亲去世,此后与父亲相依为命。“我们上三辈都做豆腐。”他说,父子二人也靠祖传手艺——做豆腐为生。

64年前,18岁的张品格从4公里外嫁给了小井村的张殿兴。结婚前,母亲带着张品格兄妹三人以讨饭为生。“他姑嫁到我们村,说他很老实、本分。”回忆起当年的情况,如今82岁的张品格说。

张殿兴、张品格二人成家后,先后生育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收入少,孩子多,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异常艰难。

“做豆腐活非常重,我都是夜里推磨,白天做豆腐。”张殿兴回忆道,“豆腐渣加点盐,往锅里一捂,就是一家人的主食。簸箕柳煮水,就是一家人的‘粥’,就连煮豆腐留下的汤水也不舍得倒掉,用来泡馍吃,我们一家七口人就这样维持生活。”

由于孩子多,张殿兴不敢外出谋生。“我如果出去,他们娘几个只有外出要饭了。”回忆起往事,他感觉很心

20世纪70年代,为让一家人填饱肚子,张殿兴将三间堂屋拆了两间,只剩下中间一间。

“先是抽掉大梁,换成砖墙,后来又拆掉檩条、砖瓦,都拿去换吃的了。”张殿兴无奈地说,“一到阴雨天,是我们家最难熬的时候,两边的水都往中间那房子流,一屋子都是水,我曾经一夜往外倒过72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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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委书记腊月初八来我家

“周书记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张殿兴回忆道。那是1978年1月16日,时任菏泽地委书记周振兴与时任东明县委书记司黎明来到小井村。

周振兴到达小井村之前,李鹏举和其他党支部成员就接到了上级领导前来视察的通知,只是不知道领导的真实身份。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农历腊月初八,村党支部书记刘喜堂通知大家说公社领导要过来看看。”李鹏举回忆,“当时,村支书和治安主任陪着领导去老百姓家里视察,我们几个年轻的如民兵连长、团委书记去‘净街’。”

所谓“净街”,与我们今天的理解不同,当时指的是将大街上乱跑的猪羊赶回家中,让猪入圈羊入栏。“他当天走访了四五家,没有在这里吃午饭,走的时候大约12点。”李鹏举回忆,“他走了以后,村支书给党支部汇报有关情况,我们才知道是地委书记来了。”

李鹏举回忆,按照计划,周振兴当天要走访三类群众:家庭状况较好的、一般的、较差的。

张殿兴家之所以成为周振兴走访的第一户,在李鹏举看来,有两个原因:“他家的房子建在寨墙上,比较高;另外三间土房两头扒掉,当地老百姓叫‘二郎担山’,他们家的位置比较显眼。”

“虽然当时不知道周书记的真实身份,但从他的举止行动上感觉他应该是不小的官。”张殿兴回忆。没有桌椅板凳,他们在靠近后墙的位置垒了个砖畦,里面铺着麦秸,麦秸上是个麻包,那是褥子。麻包上面是一条破被子,被子满是补丁,中间被孩子蹬出一个大窟窿。“我们一家七口人平时就睡在这个地铺上。”张殿兴回忆。

堂屋旁边有个窝棚,荆条编制的门,那是张殿兴家的厨房。“‘你们吃什么饭,我看看行不’,周书记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去,我们拦着不让。”张殿兴回忆,“拿起那个高粱壳、豆腐渣、地瓜面粘在一起的‘菜团子’,周书记掰开咬了一口,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看着就想掉泪。”

离开时,周振兴楼着张殿兴的肩膀说:“辛苦,辛苦!”张殿兴的老伴张品格急忙说:“不苦,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

“我永远不会忘记周书记当时的脸色。”张殿兴感慨地说。

随后,周振兴又走访了杨进功、林美成等四户小井村村民。

三道“思考题”和三次会议

在小井村村民的记忆中,这一年的腊八节,因地委书记的到来而变得与以往不同。

小井村党支部书记刘喜堂,后来向党支部成员通报情况时说,周振兴是含着眼泪离开的。

离开时,他给小井村党支部留下三道“思考题”:马上要过年了,能不能让社员吃上一顿饺子?别管想什么办法,能不能让社员吃上饭、填饱肚子?过一段时间,他还要来,看看群众生活有什么改善?

“周书记接连提出三个问题,大家都没吭声,之所以不敢回答,是怕完不成任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李鹏举感慨万千。

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正是从这三道“思考题”发端,一场史无前例的变革正在小井村悄然萌动。

周振兴虽然离开了小井村,可刘喜堂和党支部一班人却为这三道“思考题”愁得寝食难安。

“咱不说吃饺子,怎样才能让村民吃上一顿饱饭呢?当时,刘喜堂为这个事愁得不得了。”李鹏举说。为了寻求解决之道,刘喜堂首先召集村党支部会议,商量如何解决周振兴提出的问题。可是,大家聚在一起,默默不语。

见大伙不说话,刘喜堂又召开生产队干部会,听取大伙意见,结果还是没人说话。无奈之下,刘喜堂再召开贫下中农代表会,让大家共同想办法、出主意。

就当刘喜堂认为此次会议,将如同前两次会议一样会无果而终时,有村民说话了:“让群众吃饱饭的办法有,那就是分地。”

随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展开谈论热烈。1961年前后,为了度过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饥荒,小井村的生产队把一些盐碱地、边角地、饲料地分给了群众。大家依靠这些土地度过了荒年,填饱了肚子。

前有车后有辙,循例而行,分田到户怎么样?很快有人发言说,上级政策不允许分地,批判“单干”很多次了,有人举报怎么办?出了问题谁负责?

穷则思变,变则通。斟酌再三,大家认为,小井地理位置偏僻,消息相对闭塞,决定横下一条心,把地分给群众。

分,可以,怎么分?以谁的名义分?总结1961年分地的教训,小井村决定先从盐碱地、边角地、饲料地开始分,大田地先不动。为了规避风险,他们将生产队分成若干作业小组,群众自由结合,人数、户数不限。1978年春节过后,小井村周边的农田里,悄悄地多了一些丈量土地的农民。

“多的五六分地,少的一分二分,群众反映很好,也没有人反对、没有人举报。”李鹏举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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鳞次栉比的大棚

三次分地,包产到户

令小井村村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们为冒着风险分地而忐忑不安的时候,周振兴夙兴夜寐,决定“撕开”菏泽农村土地改革的口子。

离开小井回到东明县城的当晚,周振兴立即召集县委常委会,一直研究到凌晨2点。

“小井村周围十几个村子情况都差不多,多为盐碱地,老百姓年年逃荒要饭,我们决定成立一个公社。”周振兴回忆,当时成立公社要经过省里批准,他就想了一个办法,成立工作组,县里派干部,办公用具自己带。这个工作组就成了以后小井乡的前身。

1978年农历大年初三,周振兴主持召开了菏泽地委常委扩大会议,会后形成的《纪要》被称为“菏泽八条”。

为了把“菏泽八条”贯彻下去,菏泽地委在这一年的5月和9月又连续召开了两次地、县、公社三级干部会议。会议精神从各种渠道传到小井村群众耳朵里。“大家感觉自己的行动与会议精神比较合拍,于是便酝酿着第二次分地,1978年麦收前后便把一些临路的大块地分了。”李鹏举回忆,“当时,工作组知道分地,但不参与不反对不支持,事实上就是默认。”

1978年中秋节前后,小井村进行第三次分地,这一次,他们把大田地分了下去。“9个生产队8个分地,只有一个队因为分歧没分。推迟了几个月,到1979年春天才分了。”李鹏举回忆。

“分地的时候,一个人合1亩8分地,我们一家人共分10多亩地,主要种小麦、玉米,慢慢就能吃饱肚子了。”张殿兴说。

随着分田到户的开展,小井村及周边村庄的生产、生活状况都起了积极变化。得到了土地的村民,如获至宝,劳动积极性上去了。分田到户后,工作组又组织群众通过“灌淤”的方式改善土壤。土壤改良后,庄稼生长很好,粮食产量提高了,群众的温饱问题也就顺利解决了。

“‘流窜’在外的青壮年劳力开始回流,群众积极性也提高了,每天披星戴月种地,与生产队时的干活大呼隆、出工不出力形成鲜明对比。”李鹏举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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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土地承包就没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四十年,足够漫长,又极为短暂。

“周书记一共到过我家四次,他调到济南工作后还到过我家。”张殿兴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周振兴,一闭上眼他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周书记有一次拉着我的手说,‘老张,只要我到菏泽就会来看你’。”

时光漫步四十年,张殿兴依然清晰地记得周振兴对自己家的点滴恩情。

周振兴第一次到小井村调研后大约一个月,张殿兴家便得到上级救济的20斤地瓜干。

“如果不是周书记,那批救济粮不一定有我的!”张殿兴回忆,“我们每天像放茶叶一样往锅里放几片,每个孩子碗里分两三片就高兴得不得了,那20斤地瓜干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

“土地包产到户后,我家的生活状况也逐步改善,他有一次到家来,看见我的大儿子,非拉着他在小毛驴前面照张相。”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张殿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张殿兴的四儿子是个聋哑人,周振兴了解情况后,帮助联系了一家济南的聋哑学校。虽然最后因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张殿兴的四儿子最终没去济南上学,但一家人依然非常感激。

为了让张殿兴一家早日致富,周振兴帮助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帮助他发展养殖业。

“周书记让我饲养海狸鼠,答应给我提供本钱,最后因为我胆小没有弄成。”

“从分地后,我们的家庭条件一年比一年强。没有土地承包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永远不会忘记周书记的恩情。”张殿兴激动地说。

有改革就有变化,有改革就有发展。张殿兴如今子孙满堂,老两口生活在一座幽静的农家小院内。“我感觉现在的政策太好了,几千年的皇粮国税没有了,种地不要钱,还有粮食补贴。”张殿兴高兴地说,“我们老两口,每人每月100块钱的养老金。前两天我刚领了上半年的养老金,共1200块钱。”

“从我往上数八代,没有一个年龄超过80岁的,可我今年已经83岁了。”张殿兴说,这一切都归功于国家的好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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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微知著。如同一个标本,张殿兴家境的改变是小井镇乃至菏泽全市发展状况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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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建设的纪念馆

改革精神,首创难忘。目前,小井镇正在兴建一座以纪念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主题的纪念馆。随着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小井人民正在用自己的勤勉和创新精神,让这片热土焕发出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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