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留守姿娘——僑眷家庭里的苦命女人

僑批故事多,充滿苦和樂。

潮汕留守姿娘——僑眷家庭裡的苦命女人

因為自小生長在有著陳慈黌故居和樟林南盛裡的著名僑鄉澄海,所以對不少僑眷家庭很熟悉。童稚時代的不少玩伴和少年時期的不少同學,都是僑眷家庭的孩子。通常來說,這些家庭的生活都是小康的,最少不會餓肚子,穿著也比普通農民家庭的孩子要好得多。我記得,村裡的第一條“羽褲”(毛料褲子)、第一套西裝、第一臺番車(縫紉機)、第一架“克家路”或者“三槍”腳踏車(自行車),都是來自僑眷家庭。俗語說“番畔錢銀唐山福”,一封封的僑批,就像一根根輸血管,“番客”們在“番畔”幹苦力賺來的血汗錢,滋養了潮汕僑鄉成千上萬個家庭。

似乎,僑眷家庭就是幸福和富裕的代名詞。然而,由於經常到小夥伴家裡去玩兒的緣故,很不幸,我卻看到了這些幸福家庭光環籠罩下的、在陰暗角落裡暗自啜泣的“烏衫旦”(青衣旦)——在家裡苦苦等待著漂洋過海去“番畔”謀生的丈夫,上要奉養丈夫父母甚至祖父祖母,下要養育跟自己一起留守的兒女的苦命女人,她們演繹的是一出跨度長達半生以上的人間悲劇。遠在番畔的“翁”(“翁”讀同“氨”,丈夫),何時能衣錦榮歸,那隻能聽天由命了。幾年能回來一次的,就算幸福了;“翁”在外國娶了“番婆”二人(二房太太),十年八年回老家看“草頭”(結髮妻)一次的,也算幸運了;有的“翁”只度過了新婚之夜就去過番,然後如泥牛入海無消息的,就更悲劇了,這些留守女人就等於一輩子守了活寡。

潮汕留守姿娘——僑眷家庭裡的苦命女人

這樣的留守婦女,在潮汕僑鄉,不是一個兩個,十個百個,而是成千上萬!潮汕俗語形容人的悲慘之極雲“慘過等出外翁”,就是最直白的極端訴狀。而一封以“手布詩”形式寫給“出外翁”(在番畔的丈夫)的“唐山批”(從潮汕原鄉寄往番畔的批信),杜鵑泣血般地訴盡了思夫成疾的留守女人的苦難:

提起筆,淚如絲;

字未寫,先悲啼。

啼冤家,無仁義;

無批信,已十年。

莫不是,憶著番邦美嬌女;

莫不是,忘卻唐山結髮妻;

莫不是,忘記堂上老公婆;

莫不是,無想膝下有嬌兒……

而最近,澄海作家陳繼平的一篇《南砂女人》的微信推文,引起了圈內一陣子轟動,從而又引出了一封剛發現不久的77年前南砂鄉一位即將乘坐末班輪船遠去香港的丈夫(名先敬,字修智)留給妻子——一位未來的留守女人的家書,讀起來也不免令人唏噓。

潮汕留守姿娘——僑眷家庭裡的苦命女人

琴:愚因微利赴香,一路水陸平安,無須介介。堂上大人甘旨,尚須剋意奉承,方不負餘之所託也!

自古“商人重利輕別離”,男人重利輕女人,而這寥寥數十字,諄諄囑咐的是“剋意奉承”公婆,對妻子倒是一句也不用安慰。而此去水迢迢,路遙遙,“琴”(名樂琴)就此成為了千千萬萬的留守女人之一,守著“出外翁”的囑託,守著這封信,過了幾十年,直至去世。

丈夫猶如遠航的船,乘風破浪,追名逐利;妻子就像碼頭上繫纜繩的石墩,而家就是港灣。無論船有多大、航程有多遠,船總要回到港灣,牢牢地系在石墩上,好好地整修一番。這樣,港灣裡就有了笑語呢喃,就有了歌聲婉轉,就有了琴瑟和諧。相反,假如那艘遠航的船“一片帆去到石力埠(新加坡)”,然後無痕無影,系船繩的石墩就成為了天天等船(夫)歸來的“望夫石”;港灣裡因為沒有了船而失去了笑聲,失去了歌聲,失去了幸福。可悲復可嘆的是,潮汕僑鄉的大部分留守女人,最後都成了這冷冰冰的、沒有人來溫熱她的 “望夫石”。

嗚呼哀哉!當我們為“潮汕姿娘”的重情守禮、相夫教子、尊老愛幼、柔婉雅緻唱讚歌的同時,難道不該反思反思這“恪守婦道”的傳統“美德”的殘忍和毫無人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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