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选择

朱洁琼

爷爷下山,带回来了四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猪。

小野猪面相、体态与家猪大同小异。尖耳粗毛,背脊处有两三条橙黄的长纹,粉粉嫩嫩的,像个肉球球儿。我用麦秆和芦苇编了个猪窝,把四只小野猪安顿在牛棚,让它们做了母鸡和黄牛的邻居。我家的猎狗绕猪窝不停地打转儿,似乎已经闻到了新鲜肉骨的香气。爷爷端了一锅粥给小野猪们喝,看它们像吮吸母亲肥美的乳房一样哼哼叽叽地喝起来,就细心地摘着小野猪们身上的苍耳,山上的苍耳正渐成熟。爷爷快活地做着这件事,四头野猪,养大了可以卖多少钱哪——开春的化肥钱,我的学费,奶奶想要的双层棉袄都有了。

第二天的夜晚,我们都睡了。狗突然在屋外狂吠不止,急促、尖锐,又似乎带点儿恐惧。爷爷一翻身坐起来,点灯出门,我也跟出门。只见月光中,一头黝黑的庞然大物,正趴在牛棚外的栅门边疯狂地掘土。动作迅猛、泥土飞扬。掌灯细看,我们脚下的泥地上,赫然有一排排暗红的蹄印,瓣瓣如花。

“是野猪!它来寻小野猪了......”爷爷慌乱地说。野猪生性凶猛,是属于“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一类野兽。一定是母野猪觅食受伤,回窝不见了小野猪,根据气味儿一路寻了过来。看情形,它是想要拱一条进棚的地道,而且它就快成功了,小宝贝们在里面也不停地叫唤,像是在回应母亲。

“快,快去叫人!”爷爷吩咐我。我敲开了二叔的、大伯的、堂哥的、小舅的门......大伙儿拿的拿棍,拿的拿绳,比天上掉下个金元宝还兴奋,蹑手蹑脚地逼近牛棚。母野猪心无旁骛地拱土,獠牙发出黄莹莹的光芒。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既害怕又兴奋的表情,爷爷一声“打”,一时间乱棍齐舞,母野猪来不及反击,就被五花大绑丢进了牛棚。大伙儿余兴未了围在战利品身边,用眼睛和手丈量它肥硕的屁股和四肢。母野猪的旧伤在四蹄,像是被猎人的铁钉弄伤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它的美味。二叔首先宣布,猪肚归他,大伯则要了肝和猪头。

天亮了,母野猪就要身首异处,伤痕累累的肉体经女人的手加上花椒和大葱,或蒸或烧或煮,也许一同摆上餐桌的还有几只野鸡。我有点儿难过。

母野猪不能动弹,咆哮变成了呜咽,血红的目光急切地在牛棚中寻找。它的小宝贝们闻声而动,跌跌撞撞地来到母亲身边,根本就不知道母亲已经筋疲力尽了,只是拿四张小嘴巴紧紧地咬住了母亲血肉模糊的乳头。母野猪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栗,呜咽变成了低低的呻吟,像风中的小夜曲。

大伙儿嘘吁不已,渐渐散开。我拿了一条旧毛毯给母野猪盖上。临睡前,我问爷爷:“还杀吗?”夜安静极了,牛反刍和母野猪一家亲昵的喘息,混合血腥的奶香味儿在空气中荡漾,爷爷始终没有回答我。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想去后院看看野猪们。牛栏里空空如也,母野猪早不见了,小野猪们也都不见了。它们逃跑了吗?被杀了吗?我把我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一遍,还是想不明白怎么都不见了。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他就站在我身后,声音透满了疲惫,他劝我说:“别找了,小野猪一定是被黄鼠狼叼走了,母野猪也一定被叼走了…… ”

“可是……”爷爷像没听到我说话,转身往外走。我看见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清晰的褐红色的泥痕。他湿漉漉的裤腿和鞋上沾满了苍耳,正待成熟的苍耳。那小小的、圆圆的苍耳在晨光中真是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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