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夢人:葉靈(下)

織夢人:葉靈(下)

1、

葉靈的呼吸漸漸微不可聞,她已經進入了幻夢裡。

我有些好奇,她到底會看到怎樣的真相。我從來沒有對客人的夢這樣好奇過,這是個糟糕的信號。

我試圖再次將思緒埋進那些厚厚的舊紙堆裡,可是不管用,我的腦子裡都是葉靈在夢裡的場景。

不管了,我走到葉靈身邊,咬破食指,將指尖血點在她的眉心,然後坐在她的腳下,握住她的脈門,閉上眼睛,進入她的幻夢裡。

葉靈正站在一所高檔公寓門口發呆,她甚至都沒有發現,我已經站在她身邊。“在看什麼?”我輕輕打斷她。

她回過神,詫異地問我:“你怎麼在這裡?”,我掩飾地笑了下:“因為你是鬼魅,我擔心你會被幻夢所嗜,前來保護你。”其實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已,幸虧她的注意力並不在我身上,“哦,謝謝你。”

“這是哪裡?”這是一棟高檔公寓,幾乎千篇一律的房間,分不清甲乙。

“這是我和子安的家。”葉靈的聲音有些恍惚。

“子安哥哥,你等等我。”有甜美的聲音從電梯間傳來,拐過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面無表情走在前面,女人的高跟鞋有點高,她追得有點辛苦。

我看著夢境裡的葉靈緊緊追在子安後面,疑惑地問:“這就是你說的很相愛?”顯然不是,那男人一點都不顧及她。

葉靈正貪婪地看著那男人,他們自我們的身邊走過,對我們的存在感受不到分毫。

聽了我的話,葉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那女人不是我!”

不是她?怎麼可能,除了聲音更加甜美外,看不出哪裡不一樣啊?“那是葉霄,我的孿生妹妹。”葉靈邊跟著他們進門,邊冷淡地跟我解釋。

子安跟葉靈的孿生妹妹搞在一起?真夠狗血的!我心裡發涼,被親人背後插刀的滋味不好受吧,也難怪葉靈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倆人進屋,一個進廚房燒水,一個坐在沙發上隨意翻著雜誌,竟仿若尋常夫妻一般。葉靈跟著子安去了廚房,她倚在門口,直直地盯著子安的一舉一動。

“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子安燒好水,挽著袖口出了廚房,對正懶散著的葉霄說。

“子安哥哥,在這裡住著舒服嗎?”葉霄嬌滴滴的聲音讓人渾身酥麻。

“你若有她一半溫柔,你和他估計也不會走到一拍兩散的地步!”我忍不住調侃葉靈,哪個男人能受得住葉霄那千嬌百媚的樣子,只聽聲音就投降了啊。

正沉浸在“重逢”裡的葉靈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眼風如刀,我訕訕地閉嘴,開個玩笑都不行,我暗暗腹誹。

“有話直說,我沒空跟你繞彎子。”子安坐在拐角沙發上,揉著眉頭說。

“子安哥哥,你不會忘了這片公寓是建在什麼舊址上吧?”葉霄仍然在甜美地笑,卻彷彿點了什麼開關,瞬間就點燃了子安的怒火。

他騰地站了起來,眼神森然地看著葉霄,手握成拳的樣子像是要暴起的獅子,瞬間就要撕裂他的獵物。

葉霄先是被嚇了一跳,向後縮了下身子,後又咯咯笑了起來,“喲,子安哥哥,生氣啦。你和葉靈都有孩子了,還會因為這個生氣?”

葉霄的話像針,一下子扎破了子安騰起的怒氣,他頹然地又坐了回去。葉靈的表情也變得悲傷起來,她的身體開始顫抖。

原來還有過孩子,我不禁惻然。

“為了愛情?我才不信。這塊地原是你家的老宅院,被葉氏集團強行收購,你媽也因為被要求限時搬遷而舊病復發,瘋狂至自殺,你會不恨葉家?”不知為何,葉霄的聲音甜美依舊,還帶著笑意,我卻聽出詭異的陰森。

“你娶葉靈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吧?”她俯下身,像貓一樣爬到子安身邊,用低沉魅惑的聲音在子安的耳邊說。

子安不適地歪了歪頭,並不吭聲。葉霄見狀又往前爬了爬,緊貼在子安身上,“怎麼辦,子安哥哥,我好喜歡你的不可告人哦。”她咯咯笑著說。

子安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你真是個瘋子!她是你姐姐。”

“姐姐?我媽那個瘋女人要帶我出國,我爸知道她有病竟然還讓她帶走我,讓我受了那瘋女人十幾年的折磨,直到她死!我恨他們!一樣是女兒,為什麼他只要她,不要我。哈哈,姐姐?我就是喜歡看她一無所有,又痛苦難當的樣子。”葉霄像一條美女蛇,在瘋狂地吐著信子。

“子安哥哥,咱們合該是天生一對,他們可恨,對不對?”此時的葉霄彷彿又變成了瓷娃娃,那樣的脆弱無助。

我目瞪口呆,這樣的畫風讓我怔然,原來冷冰冰的葉靈才是正常人。

“哦?你說那年是你陪你父親來徵我家的院子,那你還記得我曾抵押一個盒子給你的父親吧,那個盒子去了哪裡?”子安彷彿對葉霄的表現已經習以為常了,他更關注的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葉霄從子安身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後站起身,“子安哥哥,你一直對我很容忍,是想要那個盒子?”她嚴肅的表情讓子安一怔,“不完全是,如果那年是你,那你勸說你的父親答應我想要晚一些搬遷的要求,讓我可以陪伴我媽最後一程,我很感激你。”

“那我要你報答我!”葉霄突然說。

子安不明所以地抬頭,卻見葉霄已經開始解開裙子的搭扣,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衣服跌落在地,玲瓏有致的軀體展現在子安的面前,她裙子裡面竟不著寸縷!

我漲紅了臉,活了這麼久,我還是處男啊,這麼活色生香的畫面,讓人好生尷尬。我偷偷看了一眼葉靈,她的臉已經慘白一片。

子安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目光復雜地盯著葉霄,而葉霄甜美的笑容,讓她看上去那麼像一個純潔的姑娘。

他們僵持著。突然子安站起身,一把扛起葉霄往臥室走去,葉霄則咯咯地笑著,柔媚入骨。

葉靈閉上了眼,兩行清淚滑了下來。

2.

肉體的碰撞聲響起來,葉霄瘋狂地叫著,彷彿是痛楚,又彷彿是歡愉。

“啪”突然響起一記耳光聲,“賤人,蕩婦!”然後是子安的謾罵聲,“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盒子,真想弄死你!”

葉霄的叫聲更加瘋狂起來,彷彿耳光和謾罵讓她更加亢奮。

瘋子,都是瘋子!

“那葉靈呢,你要不要連她也弄死,哈哈。”葉霄的聲音傳出來,我看見葉靈的肩膀抖動得更厲害了。

子安彷彿被這句話擊中,屋裡竟一時沒有了聲音。

“我們走吧。”葉靈突然起身對我說,然後徑直往門口走去。

我連忙跟上她:“就這樣走了?”我不解地問。

“後面的事我都知道了。”葉靈面無表情地說,“葉霄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家,說有事找我,我回來時就看見他們在我的床上。”

“我們的媽媽是瘋子,或許我們都有瘋子的基因。事發那刻,我失去理智,等有意識時,我已經被子安推倒在地,兩腿間鮮血淋漓,孩子走了。”葉靈很奇怪,這樣的慘烈的事情,她竟然還面帶微笑。

我皺了皺眉,她看著我說:“他走的好,不然他仍舊活不了,自己走好過看著自己的媽媽殺死爸爸,然後再殺死自己,殺死他。”葉靈幽幽的樣子,讓人毛骨悚然。

“老宅子是怎麼回事?”我試圖轉移話題,葉靈的思緒在轉,我們面前的場景轉換,眼前不再是公寓的樣子,而是一片青瓦鬥簷的老房子。

“這裡原是子安家,他們祖上是清末的名門望族,家道中落,只剩祖宅。後來政府規劃商業區,這一片都要改造,葉氏集團承接了這個項目的開發。”葉靈走到門前的臺階坐下來,她疲憊不堪,似被剛才一幕抽光了所有力氣。

“那時候,政府要求限時搬遷,可子安的媽媽不想走,她患了很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她覺得子安的父親還活在這座宅子裡,其實,子安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

“那天,我跟著父親來,子安就站在這裡。”葉靈抬頭看著我,“他請求我父親寬限些日子,等他安置好媽媽,就交接地契。那時候,他也剛滿16歲而已。我父親不同意,因為政府給的時間有限,他晚一天開工,就要多付銀行幾十萬的利息。”

“子安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彎腰拿起腳邊的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他說,葉先生,我用這個物件來交換,我保證,用不了多久,我就跟你交接所有手續。”葉靈的聲音變得溫柔,十六歲的子安讓她懷念。

“葉霄說了謊,盒子在你那裡。”我說。

“是的,那時候葉霄已經跟著媽媽離開了我們,去了國外。”葉霄低下頭,聽不出情緒。

“盒子裡是什麼?”我不禁好奇。

“是一枚鳳簪。子安說是他家祖上傳下來的。”葉靈陷進回憶裡,“我很喜歡,確切地說,我很喜歡那個不卑不亢的子安。於是,我請求爸爸答應子安的要求。”

“你的父親答應了。”我淡漠地說,這還用猜嗎,古玉鳳簪,其價值豈是幾十萬的銀行利息能比擬的,小兒女的情懷更不能了。

“是的,他答應了。因為,那是我十年來第一次開口說話,他欣喜萬分,我想那時如果我說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會想辦法為我做到。”葉靈哭了,在說起她的父親時。我反而有些尷尬,為剛剛自己的小人之心。

“自他們離婚後,我就不會說話了,醫生說我是情緒壓抑導致的應急反應。”葉靈又恢復了冷冷清清的模樣,我大概能夠想象出她小時候倔強冷漠的樣子。

“爸爸為了彌補我,一直沒有再婚,他儘量帶我在身邊,不讓我一個人。或許他覺得,是因為孤單,我才會變成啞巴。”葉靈無奈地笑,笑裡含著對她父親的追思。

“後來呢?”請再次原諒我的涼薄,或許因為織夢人沒有親人,我對這些並不感興趣。

“後來?我雖然開口說話了,可是仍然很沉默,再次開口是半年後,我問子安的消息,可那時他已經帶著父母的骨灰離開了老宅子。”

“再次見到他時,是五年後。我們相遇在大學校園裡,我大一,他大四。我以為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註定的。現在想來,原來都是刻意。他把葉霄認成我,想來已經記不清當年的小女孩,哪還會有重逢。”一切都被推翻,葉靈身上的鬼魅之氣更盛,我知道,她的執念在動搖。

“我們很快確定了戀愛關係,等我畢業就結了婚。”她的聲音越來越淡漠,那種陷入愛裡的迷離被現實打碎。

“我以為是因為愛,卻原來是因為恨。我從來沒想過,子安恨我。”看著這樣無可戀的葉靈,我心生憐憫。

“我拿出那個盒子時,子安很震驚。我質問他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他說對不起。呵,我怎還聽得進去。我瘋狂地把簪子插進他的心臟裡。他都要死了,竟還說都是他的錯,跟葉霄沒關係。他不是那一刻心裡沒有我,而是一直心裡都沒有我,所以才說窮碧落黃泉,再不相見。”葉靈身上漸漸升起薄霧,壞了,她的情緒太過悲傷絕望,她已有跌落夢境的危險。

我快速捏住她的手腕,一掌劈在她頸後,暈過去的葉靈伏在我懷裡。我拿出懷裡的幻鈴,左右搖動,迅速逃離此間夢境。

3.

“葉靈,葉靈。”我輕輕搖晃她的肩膀,她幽幽醒轉過來,迷茫地看著我。

“還以為你回不來了。”我站起身,稍稍安定情緒。

“回不來也沒什麼不好,就此消失才幹淨。”葉靈胸口的熒光滅了,她成了真的鬼魅,而且還是遊魂。

“葉靈,我覺得子安是愛你的。”看著葉靈失去生氣的面容,我忍不住勸慰她。她卻嗤之以鼻。

“作為男人,我理解他最後的話。或許,他也糾結在愛與恨的漩渦裡。至於他說永不相見,我想是因為他覺得無顏見你。”我也不能確定是否真是這樣,但子安的表現,還是讓我產生這樣的懷疑。

“至於你沒有在陰間找到他,或許跟那枚鳳簪有關。那簪子去哪兒了?”事情太過蹊蹺,三道輪迴,再不相見這種事很難實現。

葉靈低著頭說:“我也不知道,跟子安一起消失了。”她的情緒很低落。

“鋪子添了人,我去買點傢俱。”靜默片刻,我轉移了話題。事情已經這樣,多說無益,一切有緣法,再走再看。

外面陽光燦爛,我眯了眯眼,準備抽支菸。“你收了她的輪迴機會,她會很可憐。”我回身望去,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倚在牆上,正用蒼涼的眼神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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