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夢人:女鬼鶯鶯(下)

織夢人:女鬼鶯鶯(下)

1、

“阿九是吧,隨便看看哈,我去給你們泡茶。”我不得不定下心來,把她當做阿九來對待,“抽菸嗎?”我遞了只煙過去,她擺了擺手,神情突然又變得冷漠起來。

我訕訕地收回手,扭頭尋木子,她也正看著我們,她看著鶯鶯的眼神,滿含悲憫。這樣的木子過於沉重,我搖搖頭,繞過後面的櫃子,去調製織夢種子。

“這麼快就又來客人了。”葉靈冷清清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她身子懸空半躺在一根繩子上,輕悠悠的,像一片葉子。

我嚇了一跳,嘿,真會找地方,“你躺在那裡,看來晚上我就不用睡地鋪了。”我笑著說,她默然地看了我一眼,扭過頭去閉上了眼,“又是一個可憐鬼。”。

是啊,這都是怎麼了?算了,織夢人若悲天憫人,那該累死了。我還是安心去調這個夢的種子吧。

若想將鶯鶯從她的幻夢裡帶出來,我必須要跟她一起入夢,這需要增加意念的力量,才能讓她在夢裡把我認作另一個人。

待一切就緒,我將調製好的種子融化在熱茶裡,端給鶯鶯。

我看著鶯鶯把加了料的“熱茶”喝下去,然後倚在椅子上,慢慢睡了過去。

“希望她好運!”木子輕輕說。我將指尖血點在鶯鶯眉心,然後捏住她的脈門,“你還是祝我好運吧!”我對木子苦笑著說,然後跟著鶯鶯入夢。

海浪一層又一層地鋪在沙灘上,落了潮的海,變得很溫柔。

我和阿九坐在沙灘上,腳邊已經堆了十幾個易拉罐。“阿彪,我想出去走走了。”阿九叼著煙,兩隻胳膊肘杵在沙灘上,懶洋洋地對我說。

我沒說話,手裡的易拉罐已經空了,我又打開了一罐,“為什麼?你要去哪裡?”成為了阿九的鶯鶯彷彿又陷入了另外的一層思緒裡。我想,我和木子或許都理解錯了,她的幻夢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

“隨便吧。”或許胳膊支著有點累,她所幸躺在了沙灘上。“只要沒有你們在的地方都可以。”她囈語般,閉上眼睛感受海風。

“你知道,我跟鶯鶯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試探著說出實情。

“別說了阿彪,別說了。”她猛地坐起身,聲音尖銳,她的手胡亂在那堆易拉罐裡撥拉著,試圖找出一罐新的來。

我將手邊的另一罐啤酒遞給她,她愣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對不起,阿彪。”她邊打開啤酒,邊悶悶地說。

“我知道。不用對不起。”我有點搞不懂,她現在是阿九,還是鶯鶯。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是鐵磁嘛。”我喝著啤酒跟她打著哈哈。

“阿彪,我很在乎你。”她咕咚咕咚喝著啤酒,看著她隱忍的樣子,我突然就體會了她的心情,“我知道。我跟鶯鶯分手,你們在一起。”我說。

“她不會同意的。”她喝完最後一口啤酒,又仰面倒在沙灘上。

海浪嘩啦啦響,我右手虛空畫了個叉,畫面轉換,又是新的場景。

3、

“鶯鶯,對不起,我不能再騙你。我們分手吧。”這應該是阿彪的房子,LOFT的結構,很藝術。我坐在布藝沙發上,對面坐著她。

“阿彪?”她抬頭看我,“是,阿彪。”我說。

“你要跟我分手?”她的眼睛裡都是迷茫,“是的,我要跟你分手。”我說。

“因為阿九。”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確定地說。

“是的,因為阿九。”

她沉默了一會兒,開始低低地笑,“鶯鶯?”我小心翼翼地叫她,她的表情,讓人心裡發毛。

“嗯?”她抬頭看我。

“你笑什麼?”我問她。她笑著看我,一直看著我,我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難道織夢出了問題,她發覺了什麼?

“我笑咱們都是傻瓜。對不起,阿彪。”她說。我突然想起木子曾經說過,鶯鶯和阿九曾經上過床,我想鶯鶯的對不起,應該是針對這件事。

我掩飾地笑了笑,“是啊,都是傻瓜,鶯鶯,是我對不起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愛的人是阿九?”

她搖了搖頭,又點點頭:“我不知道你愛他,我只知道你在乎他。你記不記得我有次帶你去玩紋身,我以為你會紋我的名字,可是你卻紋了阿九,那時候,我就想,在你心裡,阿九是第一位。”

“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曾經跟阿九上過床。”她又開始笑,“阿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經跟你最好的朋友上過床。”

我看著她,體會她心裡波瀾壯闊的情緒。

“我以為,這樣你就可以明白,在阿九的心裡,你並不重要,他連你的女人都可以碰,怎麼還值得你那麼在乎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那麼痛苦。這件事就像一把劍懸在我的心頭,我遮遮掩掩地害怕你知道。”

“阿彪,我很痛苦,我是個壞女人。我不想跟你分手,可是我知道,我再也無法跟你在一起了。”鶯鶯的淚終於掉了下來,稀釋了她臉上捉摸不清的笑,帶著酸澀,掉在她慘白的手上。

4、

“阿彪,那隻海鳥要死了。”我跟阿九再次坐在了沙灘上,沉默了很久後,她冷不丁說。

遠處的飛鳥跌跌撞撞地盤旋在海平面上,一下又一下,浪頭漸漸打溼它的翅膀。

“你怎麼知道?”

“那時我倆惡作劇,捉弄兩隻海鳥。捉了其中一隻扔進水裡,其實,也並沒有真的扔進去。可是,剩下那隻並不知道,它從早上哀鳴徘徊到傍晚,然後一頭扎進海水裡,再也沒出來。”

呃,這可真是倆不讓鳥省心的小子。

“阿彪,我也要死了。”她突然拐了個彎,說起了自己。

“為什麼這麼說?”我默默感受她的情緒,很平靜。

“我就是那隻哀鳴徘徊的海鳥。我以為的,並不是真的。”她幽幽地說。

當她是阿九時,我明顯感受到了一種哀傷,這哀傷如霧,漸漸濃烈。木子說,卡車迎頭撞上來時,阿九和鶯鶯在一起,我很想知道,他們當時又在幹什麼?

右手虛空畫叉,場景再次轉換。

“阿九,我們不能再這樣了,我要回到阿彪身邊。”鶯鶯痛苦地說。

“鶯鶯,不是說好,我們要對阿彪說實話嗎,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愛你。”變成了阿九的鶯鶯,聲音急促不安,帶著將要失去的惶恐。

“阿九,我很痛苦。”

“不怕,鶯鶯,我跟你一起去找阿彪,我來對他講清楚。”阿九的聲音很急切。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來,在阿九想要用右臂環住鶯鶯的那刻。一切都變得支離破碎起來。

我看見,阿九擁抱住了鶯鶯,漸漸地竟與她融為了一體。

5、

我醒來後,看見依舊睡在椅子上的鶯鶯淚流滿面,木子關切地看著我,我衝她點點頭。

又待了一會兒,鶯鶯漸漸甦醒過來,我輕輕喊她:“鶯鶯?”

她淚眼迷離地看著我,終於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和木子長舒了一口氣。

“鶯鶯,你是愛阿九的對嗎?”我試探著問她。

她的淚又湧了上來,但還是輕輕地點了頭。“阿九,你看見了嗎,鶯鶯說愛你。”我對著鶯鶯的方向說。

木子詫異地看著我,鶯鶯也抬起了頭,目光裡滿是詢問。

“阿九並沒有去輪迴,他在鶯鶯的身體裡。”阿九的悲傷感染了我,我的聲音變得低沉,“所以,鶯鶯才會以為自己是阿九,其實,她本來也是阿九。”

“對於阿九來說,阿彪是好朋友,鶯鶯是愛人,他哪一個都放不下,所以才會一直待在鶯鶯的身體裡,看著阿彪離去。”

“鶯鶯,該醒過來了。阿九,阿彪也已經放下了,他選擇離開,或許別處會有屬於他的機緣等著他。你們呢,難道死亡都沒有讓你們看清彼此的心意嗎?”

愛情,真是折磨人的東西,人們在自以為是的世界裡痛苦綿長。

從鶯鶯面對阿彪的分手釋然的那刻,她就隱約知道自己對阿九的心意,或許當時倆人揹著阿彪上床時,也並不只是惡作劇的情緒。只是,她一直內疚自己對阿彪的背叛,又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個壞女人,不值得阿九去愛。

而阿九是真的愛著鶯鶯,只是他以為鶯鶯真正愛的是阿彪,那些纏綿相依只是她的報復而已。

他們擁抱著死去那刻,阿九如釋重負般的安心,鶯鶯臉上除了歉疚,竟還有笑意,我想,這已經足以說明兩人間的真心。

木子還是代替鶯鶯和阿九在織夢協議上籤了字,她把她五年的壽命放在了我這裡。

夜裡,她帶走鶯鶯和阿九時,我沒有忍住,還是問了她:“你還會再來嗎?”

她沒有回答我,只說了一句,謝謝你。

我看著她的銀色車子漸漸遠去,點了一支菸,默默感受這個城市裡夜的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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