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眼看狗與狗眼看人
嚴學章
我六十歲了，有一個問題至今未整明白，趁著狗年，便拿出來與大夥兒理論理論。狗對人是最忠誠的，可人對狗呢，就很不地道了。翻開一些老話，大凡人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不中聽的話全朝狗頭上噴。
做生意的，自己賣了假貨，卻說是掛羊頭賣狗肉；王婆賣瓜的，牛皮吹過了頭，卻說是賣狗皮膏藥；說話辦事不靠譜的，卻說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文人們打筆墨官司，爭來吵去吐沫星子四濺，卻說是狗血淋頭；貪腐的搜刮民脂民膏的，卻說是狼心狗肺；機關算盡搖鵝毛扇子的，卻說是狗頭軍師；男女之間偷腥的，卻說是狗男狗女；替主子賣命拎包的，卻說是狗腿子，還加上一句狗仗人勢；幫助過了函谷關，本來有功，卻說是雞鳴狗盜之徒；作奸犯科不思悔改的，卻說是狗改不了吃屎；爾虞我詐慌了陣腳的，卻說是狗急跳牆；人懟人互咬的，卻說是狗咬狗。天呀，狗是哪輩子得罪人了？弄的人對狗如此貶損，簡直無處不在無以復加。
以上是人眼看狗的問題，從古至今，好像全把狗看走眼了。下面說說狗眼看人的問題。
狗眼是怎樣看人的？濃縮為一句話：狗眼看人低。狗眼真的看人低嗎？我反覆琢磨著這狗這眼這看，始終沒弄明白：狗眼為什麼看人低？狗眼又是怎樣看人低？狗眼長在狗頭上，狗一般都高不過人，狗眼看人時，看到的一定是人高，而不是人低。怎麼會是狗眼看人低呢？為此，我還專門學了狗的樣子，爬在地上，頭儘量貼緊地面，儘量放低些，看到的人都是高的。隔壁的寵物狗“旺旺”，看我那一歲半的小孫女，也是高的呀，因為那“旺旺”，也比小孫女矮小許多。實踐證明，狗眼看人低是句錯話，應該改過來，改成狗眼看人高。
狗對人，無論貧與富，還是貴與賤，眼睛都是高看的，內心都是忠誠的，表現都是聽指揮的。天底下，還有什麼動物比狗對人更好的嗎？人吃肉，狗心甘情願啃骨頭。人睡覺，狗豎起耳朵守夜站崗放哨。人有難，地震了災害了燃了爆了，狗奮不顧身衝上前充當狗體盾牌。人富了貴了，周遭的人肯定會像狗一樣緊跟著屁顛屁顛的；人一旦落難，跟著的人遂之做猢猻散，最終不離不棄的肯定只有狗。電影《十個約定》的篇首，借一位動物學家的名義寫了這樣一段片頭題記：“上帝創造了人，又覺得人缺了點什麼，於是又創造了狗送給人類。”人與狗的關係，與生俱來；狗對人的忠誠，始終如一。新華詞典裡，人造了那麼多的詞說狗的壞話，也不曾似毫動搖過狗對人的忠誠。狗從來不說人的壞話，見人總是“汪汪汪”，希望人類“旺旺旺”。這便是狗的本性使然。
我屬狗，平時裡對狗尤為關注。改革開放以來，養狗的主體經歷了農村包圍城市的過程。過去的養狗人，多半是山野柴門，重在看家守夜。現今的養狗主體，城裡人俱多，全在填補城裡人的空虛寂寞。越是富人，越愛養狗；越是失寵，越愛養寵物狗；社會越是缺乏誠信，養狗的人便越多。“男想高，女想瘦，狗穿衣裳人露肉。”平時散步，見到的許多寵物狗，全穿的漂漂亮亮，但見那牽狗之人，一般衣冠不整。再聽他（她）大聲疾呼“寶寶、貝貝、親親、老公”什麼的，猛然間從路旁林中跑出一隻或幾隻狗，張著嘴吐著舌搖著尾，才知道不是人喚人，而是人喚狗，寵物狗全都有個時髦洋氣的名字。再見他（她）把那狗抱起來吻了又吻親了又親，渾似人狗戀表演，這般的“人模狗樣”，現實社會里每天都在直播，已經尋常的沒有興趣圍觀了。
城裡人為什麼偏愛養狗？這根本是人的問題，附帶才是狗的問題。特別是住樓房，人與狗每天一個樓梯上上下下，人眼看狗狗眼看人，那人的眼神，往往漂浮不定寫著迷離，而那狗的眼神，則始終是堅定不移的忠誠。這是人性與狗性的不同。我來北京十好幾年，搬過三次家，住過樓房平房，看著平房裡的狗和樓房裡的狗，寫過好幾篇狗的文字。第一篇叫《狗眼看錢》，剛到北京，缺錢。“老蟹屬狗，忠誠交友。放眼四海，物慾橫流。吃屎難，賺錢難，做人難，做狗則難上加難；今作潤筆詩，權當狗話耳：人言金錢一張紙，字畫也是紙一張。有字有畫沒有錢， 拉屎撒尿也發慌。親友待我情義重， 滴水湧泉不能忘。一張紙換紙一張， 我餬口來君糊牆。”第二篇是副對聯：“馬路往來多狗叫，梯樓上下少人呼。”那時家住23層，上上下下六七年，隔壁鄰居互不往來，熟悉了好幾只上下樓梯的狗，至於牽狗人姓啥名誰？全不知道，樓籠子裡的人冷漠，缺情。第三篇叫《說走狗》，話說京城藝術界的團團夥夥，四面八方的尋夢人遊走其間，拜碼頭的混搭的形形色色，做著名和利的交易，這藝術界，缺風骨。
對了，我還寫過一首關於生肖狗的長詩，末尾兩句：“縱使落水休痛打，狗性更比人性純。”狗是不背叛人的，人卻經常互相反水，天地良心，將狗心比人心，人不該如此這般說狗的壞話。無論是人眼看狗，抑或是狗眼看人，都是人的問題，是人在看，也是人在說。人眼看狗，弄了那麼多關於狗的成語俗話，把人性的惡一股腦兒強加在狗身上，狗全然成了人的替罪物，這狗，能救贖人的罪孽嗎？不可能。人世間的紛紛擾擾是是非非，有時連狗也看不下去了，就純粹與定力而言，人不如狗，所以才狗眼看人低。至於老蟹提到的狗眼看人高，純屬是自說自話，因為老蟹屬狗，在老蟹眼裡，人性原本沒有高低貴賤，都是平等的。
2018年1月30日於漢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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