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孔子生在今天 不知要對「國學班」多麼厭惡

對四書五經、國學之類的東西,我雖然不能說熟,但總算花過一些時間,這就令我對許多讀經班、國學班、周易班等殊無好感。

為什麼?因為騙錢的太多啦。

有人說:你都承認自己對國學不熟,怎麼知道人家是騙錢的?你知道人家大師水平有多高嗎?

其實,說不熟是客套,就像架打完了,贏的人說聲“承讓”,難道別人真的讓他了?說不熟,一方面的確不能說熟,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學無止境,誰有資格說自己熟呢。孔子進了太廟,還每件事都要問一遍呢。另一方面,但凡有點敬畏之心,都不好意思那樣開口。性情上可以狂狷,學問上不能不虛己。如果真敢稱自己很熟,那跟外面騙錢的人嘴臉有什麼區別?

我聽說有個家長,覺得國學是好東西,四書五經是好東西,就把孩子送到什麼讀經班裡,學也不上了,連小學都沒上完,後來孩子慢慢長大,什麼都不會做,家長也苦惱得不得了。

還有人跟我說,有個什麼周易培訓班,說是免費課,去了聽了一上午,想接著聽就要交三千塊,還是打了折的優惠價,講的什麼呢?講你的手機號碼哪些是兇數,車牌號哪些是兇數——想化解?想化解就再聽接下來五天的培訓班,兩萬塊。那人問我該不該參加。“覺得有點貴,但還是想化解。”

看她虔敬認真的態度,我都不忍心直接告訴她那是騙人的——《周易》跟兇數有屁的關係啊!但凡對《周易》有九牛一毛的瞭解,也不至於上這種當好不好。但是,這樣的話是不便說的,直接說出來,難免傷人感情,只能委婉地,轉彎抹角地告訴她,這並不可信。但當她已經對“大師”有了信心,這樣委婉勸阻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就不好說了。可心裡真是忍不住生氣:騙子太壞了。

有些窮的吃泡麵的學生黨,連借50塊錢都很難,還要想盡辦法去籌集上萬塊的“學費”,去上什麼演講班、成功班、國學班,渴望跟成功人士“建立鏈接”。貧瘠的頭腦無法想象真實世界的兇殘,受了洗腦抱著渴望躋身食物鏈頂端的熱夢,被別人敲筋吸髓榨乾最後一滴血。而那“別人”,也正是與他同類的人。

假如孔子生在今天,不知要對國學班多麼厭惡。雖然不宜說所有國學班都如此,但大體上,很多國學班是和孔子精神背道而馳的。

王路:孔子生在今天 不知要對“國學班”多麼厭惡

孔子講學圖

孔子懂得六藝,不是因為六藝本身是最好的學問,而是因為,在那個時空背景下,學習六藝體現對知識的渴求,智慧的頭腦和開放的心態。

要知道,孔子時代的六藝不足以成為今天的六藝,如果一定要類比,毋寧說數、理、化、政、史、地更接近今天的六藝。當然,這只是過於簡單的類比。六藝說的是,在特定的時代,一個人掌握哪些技能足以令他成為合格的、有素養的、全面發展的人才。

四書五經當然不錯,但如果,你連數理化都不學了,去學四書五經,你怎麼可能懂四書五經呢?四書五經教你的道理,就是讓你如何成為有道德、有智慧、有技能的人,你跟著一幫江湖騙子去讀經,學到最後學得無以在現代社會立足,這是誰的錯呢?

為什麼許多人熱衷“傳統文化”?因為在他看來傳統文化沒門檻,好學——雖然他口裡絕對不會承認傳統文化沒門檻,那樣就有點掉自己的價,但實際上,他的確是因為別的東西學不來,只好學這個來裝點門面。於是就被別人騙了。——你想拿某種東西裝點門面,結果你的愚蠢和功利反倒襯托了別人的門面。許多最後成了韭菜的人,都是因為在人家舉起鐮刀時抱著割韭菜的心興沖沖湧進去的。

假如不是一個人熱血沸騰想躋身食物鏈頂端,誰會啃著泡麵四處借錢來參加成功培訓班?不參加這種班還能吃頓肉,參加這種班,只能把吃肉的錢供出來,天天啃幹饃了。佛家認為,三界是一心生出的,如何看待理解世界,世界就會以何等方式堅固地呈現。認定自己處在食物鏈底端,要奮力往上爬,久而久之,這種認定就真的成了一個人生活的寫照。

學習孔子,要理解孔子的精神。佛家講“理”和“事”。要通過孔子的事,孔子的一言一行,去理解孔子的思想——當然我們沒有辦法完全理解,因為孔子境界太高了,不過總有辦法接近,通過孔子的事情去儘量理解孔子的精神,再反過來思考今天我們所面對的事情,這樣才能更好地理解孔子,更好地處理我們面對的問題,這才是真正的學孔子。學孔子,不是學孔子一天吃幾頓飯,菜怎麼炒,出門坐不坐車。解決那些,還用得著孔子級別的智慧嗎?老子級別的智慧就夠了。

如果發明《周易》的人知道,到了21世紀,《周易》最大的作用是被大師拿來看風水,被招搖撞騙的人拿來鑑別手機號和車牌號的吉凶,不知道會不會被氣活過來。

常有人說:傻子的錢是最好騙的。這句話,有它對的地方,但從根本上是不對的。說有對的地方,是因為你要想從聰明人兜裡騙點錢出來,太難了,誰上你的當呢。不是傻子的錢最好騙,而是隻有傻子才會被你騙。

說它根本上不對,是因為,騙錢的人也是傻子。真正聰明的人,誰犯得著靠行騙在這世界上生存?乃至於,寧肯不在這世界上生存,也不肯去行騙。以為要靠騙才能生存,才能活得更好,不是更大的傻子嗎?

人的“依報”是自己選擇的結果。選擇了以行騙為生,到最後,就只能處在騙與被騙的世界。也許最初出發點只是輕微的損人利己,看起來好像沒有太大妨礙,及至後來,就不能不變成難以調和的人我對立。行騙的人,也成了行騙的犧牲品。儒家講義利之辨、人禽之別,佛家強調最初一念的發心,這實在是非常要緊的。

王路:孔子生在今天 不知要對“國學班”多麼厭惡

資料圖

我不是說國學不是好東西。但如果我有孩子,恐怕不會讓他上什麼國學班,除非我對授課老師水平有足夠的把握和信任。但現實是,有水平去開國學班的人,基本上都不會去做那種事情,這就是“君子惡居下流”。反倒是認不得幾個字,搞不清楚什麼來歷的人,披上漢服帶著小孩讀《弟子規》。家長也鬧不明白,一看模樣還挺像回事,實際上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回事,就把孩子送去了。如果真想讓孩子學國學,倒不如把孩子送到好學校,至少老師是有正規學歷的。到大醫院看病,總比靠電線杆上的祖傳秘方靠譜一點吧。

最後想說的是,不要把國學班的烏煙瘴氣算到國學頭上;不要把讀四書五經讀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吃的虧算到四書五經頭上;不要把孔子所處時代的侷限性算到孔子頭上,這是辨明是非所需要的。就像去一個餐館,點的菜不好吃,不要怪點菜的人水平太差,這是廚師和餐廳的問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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