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我奇怪的一部分，只要允許，凌晨的時候，我大多數會開著車，往那些喧鬧的宵夜檔奔去。扒一口溼炒牛河，又或者是烤幾個雞翅之類的東西。
並非食慾有多強烈，也並非這些宵夜有多令人神往。
一個人，開著車，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找到一檔跟體面沒有任何關係的路邊攤，隨便吃上些什麼。
從來沒有意義，但又可能是我擁有一輛車的最大意義。
文明路那一帶是我最鍾愛的地方。
好處之一，是路上的甜品店、粥粉面店雲集，吃完一碗滾燙的皮蛋瘦肉粥，再走幾步，又能夠吃到甜得漏油的原只椰子燉花旗參烏雞，有種比談戀愛更歡喜的甜蜜。
好處之二，是路邊的兩側能夠隨便停放車輛。廣州的停車費算不上全國最高，但也不比上海、北京要低多少。隨處把車一扔，就可以直奔好吃的而去。所以在那條路上，總能夠看到一些車停得毫無章法。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也是亂七雜八地停滿車輛。白天車流不息的雙向四車道，凌晨就成了一個停車場。
當然，最重要的，是好處之三。在我到文明路的途中，能夠經過一段內環路跟一段老城區的道路。儘管內環路上面的違章攝像頭架設得比路邊的共享單車還多，但有趣的是，多年來，這些設備的數據並不與交警部門的系統相連接。某種程度上而言，這是一條沒有限速的高架快速路。
無可否認，我那輛車的排量小得可憐，但聽著那些隆隆的轟鳴聲和涼涼的風一同透過車窗毫無保留地吹進來，內心莫名感到踏實。
我總是在這內環路上開得很快。有時候我想，也許只要開得足夠快，就能甩掉工作裡那些喋喋不休的事。有時候我又會想，也許只要開得足夠快，我也能變成一個蠻酷的人，引起一兩個開甲殼蟲的女生矚目什麼的。
總之，要比那個廢柴的我有趣得多。
凌晨的廣州很安靜，沒有車，也沒有人。一路開，一路開，遇到紅燈的時候停下來，拉手剎，轉綠燈，放下手剎，踩油門繼續走。有的時候，十多公里的路，甚至沒有踩一腳剎車的必要。
所有的一切，都能夠在凌晨變得溫柔。下了內環，悠悠開著車溜達在老城區。沒有別我的公交車，的士不會貿然在我前方停下，交通燈也很可能永遠處於黃燈的狀態。開得再快，又或者開得再慢，都跟任何人沒有關係。自顧自地開，累了把車停路邊就好。那是種被溫柔以待的感受。
有好幾回，我把車停在路邊，抽著煙，喝著水，一輛雅力士就跟著我的車停了下來，下來了一個人，點了一根菸，安靜坐在路基上。沒有過多久，一輛皇冠又跟著雅力士停下，又下來一個人。三個人彼此看著，沒有說話，默契地在同一個瞬間笑了起來。這種默契後來成為了一種習慣，不需要約定，停在那個熟悉的地方，大家遇見了，笑而不語。
這個世界，無意義的人真多。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曾經思考過，這個世界是否所有的事都存在意義？或者進一步說，是否每一個人都應該儘可能讓每一件事都變得有意義？我不確定，但總有種情緒鼓動我，不能停下來。
所以我不停忙碌，忙碌著寫下一堆可能你們都曾經看過，但又快速遺忘的文字，也有大多數的文字，連我自己都不曾記得。
儘管我不清楚為什麼要忙碌，但生活總在催逼，為所有的事情都標上價值。就像我在交通燈轉綠燈的情況下，只要起步稍有點遲疑，後方排山倒海的鳴笛一定會在瞬間把我淹沒。我很想問，為什麼？
但是在某個開車跑在馬路上的凌晨，我忽然任性地覺得，並不是所有的事都應該有意義。為什麼不能停下來？等著綠燈逐漸倒數，逐漸變成黃燈，最後又變成紅燈。你每天開車跑在那條無比熟悉的路上，又是否曾經停下來，安靜地看著綠燈逐漸變紅燈的全過程？又或者，在內環路上不講求任何理由地把油門踩到最底？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不停變化，不停地逃離我的掌控，迫使我必須在每一件事上找尋價值，才能把這些人、這些事都歸納在我所能窺見的視線以內。
但至少在凌晨，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安靜，變得無關緊要。我可以安靜把車停在交通燈前，像個白痴一樣看著交通燈一遍又一遍地倒數。同樣也可以在內環路把車開到速度的極限。沒有人會指責我，我能夠按照我所期望的方式，儘管廢柴，但又自我欣賞。哈，這個人真的很酷。
沒關係啊，生活有意義的事情已經太多太多。我總是這樣自我安慰凌晨的每一次出逃。
朋友跟我討論過，世界上大多數的男人，開車到家以後，都會選擇獨自一個人在車裡待上幾分鐘，把沒有播完的歌聽完。我試著詢問過身邊的人，大多數表示了默認。沒有理由，成為一種習慣，能夠點上一根菸最好。推開車門以前，能夠最深刻地認識自我，那個無用而又快樂的人。
某種程度上，凌晨開車把這種認識自我的時間拉長，儘管時間有限，但卻可能是一天當中最值得被紀念的時光。
很多年前，我看過一部叫《黑色閃電》的俄羅斯科幻電影，劇情無趣，特效粗糙，將近兩個小時都在講述一個男孩開著一輛老舊的伏爾加跑車，在凌晨的街頭挑戰各種大反派。
寫這篇文章之前，我又把這部電影重新看了一遍，依然滑稽又好笑，但安靜看完了全部，甚至有一點的觸動：這個白痴怎麼這麼像我？
當我開著車跑在凌晨的街道上，我感覺像那個男主角一樣，拯救了整個世界。細想一下，其實並沒有，我只是拯救了屬於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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