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社妹夫(民間故事)

“公社妹夫”

孔佔偉調到了縣上某單位。我倆一塊工作的時間不到一年,但留給彼此的情誼和印象,不是簡單的幾句話所能表述的,我在這裡也不想做過多的渲染。通過老孔,我還認識了家在石乃亥草原的作家龍·仁青,他當時在青海廣播電臺工作。三個人喝了一場酒,初次見面我便請龍·仁青回單位後幫我複製一盤藏族著名歌手達珍的歌曲,沒想到他再次回家探親時還真的給我帶來了複製好的歌曲磁帶。當時我很高興,暗想:這個人可交。但是後來因為工作的不斷變動,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少。

老孔走後,我接替了他的工作。當地牧民習慣性地稱鄉政府為“公社”,由於漢語發音不準,管秘書叫“妹夫”。我經常能聽到來找我辦事的牧民在鄉政府大院裡向其他幹事問:“公社妹夫有沒有?”一些愛開玩笑的幹事就會故意打著藏腔回答:“公社妹夫沒有,公社姐夫有。”弄得詢問者莫名其妙。

發生過這樣一件有趣的事情,跟“公社妹夫”沒有關係。有一天中午,一名漢族大叔到我處開介紹信。他問我:“秘書貴姓?”

“我們一般不用姓。”我說。

他可能沒看出我是藏族人,說:“秘書是不願意和我們這種人相識吧?不然怎麼會沒姓呢?”

我回答:“我姓久。”因為鄉機關也確實有人叫我久秘書。

那人立刻出去了。沒過多久又進來了,手裡提著兩瓶“互助二曲”酒。

我說:“你這是幹什麼?”

他笑著回答:“一點心意,以後也少不了來麻煩你。”

事後我想著有點不對勁,我說姓“久”他是不是誤以為在向他要酒呢?

其實,藏族人也是有姓的,只是除了一定的場合與環境以外很少使用,平常就直呼名字,因此我也很隨意地說出自己名字的第一個字,不料,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鬧出這樣的誤會。

鄉上秘書的權力僅次於鄉黨委書記和鄉長。平時辦什麼事情都得過秘書這一關,在當時,連婚姻登記也不例外,需由秘書親自辦理。

我因剛走出校門不久,沒有社會經驗,膽子又大,當時並不知道權力後面還站著一個叫責任的可怕的影子。在計劃經濟體制還沒有被打破之前,各級機關的幹部職工每年都可以享受一種叫做“內銷”的福利性質的菜牛羊,價格低得驚人,一隻羊30-40元,而一張羊皮拿到市場上能賣45-60元。因此,到村裡抓羊時,好多牧民不願意收錢,他們懇求幹部說;“我替你把羊宰好,送到鄉上去,羊皮留給我們吧!”

州、縣機關的大車小車開到了鄉政府。當我給村民開介紹信時,被他們裝出來的可憐相所迷惑,竟然敢在鄉領導批示過的條子的基礎上多加一隻羊,以滿足他們的要求。我敢發誓我自己沒有得到過一分錢的好處。一年下來,鄉領導總共批了80多隻內銷羊,而我越權開了近50只羊的介紹信。到了冬季,正當鄉機關的幹部職工去抓內銷羊時,問題就暴露了出來——一些村社的內銷羊指標已經完成了,也就是說,鄉上還有計劃指標,村裡的羊卻抓完了。

現在分析,發生這種情況的原因有三種:第一,村幹部和鄉政府駐村幹部欺上瞞下暗中批條子抓羊;第二,有些鄉領導不通過正當渠道,直接把手伸進村裡抓羊;第三,我本人礙於情面擅自增加內銷羊的數目。這件事,雖然沒有造成大的損失,但影響肯定不好。鄉黨委書記火冒三丈,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批評,並讓我停職檢查,一個月以後,才讓我“官”復原職。書記批評我的時候,問過我一句話,對我很有教育意義,我也因此明白了怎樣才能當好一名秘書。他說:“你和我,誰是黨委書記?”

在那遙遠的地方

對於石乃亥的牧人們來講,自己腳下的這片廣袤的草原並不是一個遙遠的地方,相反,青海湖以外看不見的地方才是遙遠的地方。

儘管如此,那年夏天從遙遠的地方來了一大幫人,說是要拍攝一部名叫《在那遙遠的地方》的電影。據說電影取材於我不喜歡的那首同名歌曲。那首歌把青海高原給唱得無比遙遠。攝製組與鄉政府經過反覆協商,最終就草原的使用與保護、損失與補償等一系列涉及群眾利益的問題達成了一致意見。

電影開機儀式在鳥島賓館舉行。我以當地政府領導的隨同人員的身份參加了這個活動,第二天寫了一條消息,後被髮表在《青海日報》頭版最下面,這也是我在漢文報刊上發表的“處女作”。開機儀式上,電影導演滕文驥先生連喊帶吼地講了一大堆話,對我影響最深的一句是:“通過這部電影,我要讓中國觀眾重新走進電影院。”他的美好願望有沒有實現我不知道,反正我在石乃亥草原的露天電影當中沒有看到《在那遙遠的地方》的影片。所有的程序結束以後,豐盛的晚宴把活動推向了高潮。百來號人,杯光交錯,氣氛非常熱鬧。

我特意給影片的女主角卓瑪的扮演者——曾經為北京亞運會採集過火種的達娃央宗和她的老師、卓瑪父親的扮演者扎西(或者叫洛桑,記不清)敬酒,並邀請他倆到我們桌上交談。令人尷尬的是,我們聽不懂衛藏方言,而他倆不會講安多方言,大家只好用漢語交流。

在政府的大力支持和牧民群眾的積極配合下,影片的拍攝工作非常順利。製片主任也不像以前那樣對我們恭恭敬敬,他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一天,他來到鄉政府,請我們幾個藏族小夥子當群眾演員,去拍一段幾個青年牧民深夜鑽進卓瑪的帳篷對其進行調戲的戲。我當時就拒絕了,製片主任很不高興,說:“你們每人給五元錢,拍戲要不了五分鐘,去不去?”我說:“不去。”只有其他三個人跟他上了車。

電影快要拍完了,不記得是什麼原因,恰好鄉上當時給幹部們放了假。等大家回來時,攝製組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麼草原使用費、損失補償金等,鄉政府和牧民群眾一分錢也沒得到。他們只留下一面小小的錦旗,上面寫著“藏漢兄弟,草原情深”八個字。

電影攝製組在石乃亥草原上唯一的損失是丟了一隻木碗。一天下午,我因閒得沒事幹,就轉悠到附近一戶牧民家,發現他們家的另一頂帳篷裡存放著攝製組的大量道具,其中有很多木碗,就是我小時候用來喝茶吃飯的那種可愛的木碗。我的眼睛死死盯住木碗不肯移開,沒辦法,我就對這家主人說:“我要帶走一隻木碗。”

主人為難地說:“這樣不好吧,他們把東西寄存在我們家,就應該如數歸還給人家。”

我說:“不會有事的,這又不是貴重物品,如果那麼值錢,他們才不會寄存到你家。”

主人不說話了,我順手拿走了一隻木碗。

事實證明,這隻木碗沒有一點使用價值,斟酒漏酒,盛茶滲茶,把我的桌子弄得一塌糊塗。我只好在裡面裝滿青稞,擺在書櫃上,一直到今日。

在“冰窖”裡“自焚”取暖

在石乃亥,一年當中不用燒爐子的日子不多。

工作繁忙的時候,尤其是要寫材料的時候,我是不燒爐子的,不管是春秋還是隆冬。這並不是說我沒時間生火添煤,而是房子裡一旦暖和了,來辦事的人或沒事聊天的人,一進來就不肯走,影響我的工作。於是,我就想出一個近乎自殘的妙招,幾天幾夜不燒爐子,房子裡比外面還冷。這樣,再沒有人願意和我多呆一分鐘,我也可以在冰窖一樣的宿舍兼辦公室裡完成領導交辦的工作任務。每當早晨起床,桶裡、壺裡、臉盆裡,都結了一層冰,我只好去找同事要熱水洗臉。

春天,社會主義教育在廣大農村牧區開始展開了,我的前任秘書孔佔偉作為社教工作隊員回到了石乃亥。有一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我終於寫完一份材料,準備生爐子過正常人的溫暖生活,就找來一些牛糞和木柴,用報紙去點火,小小火苗就是燃不大,情急之下,我拿出一瓶汽油,正要往爐子裡倒時,老孔和一名同事進來了,他倆一見我要火上澆油,嚇得大喊一聲,一把奪走了汽油瓶,並大罵我想不想活?燒了房子怎麼辦?

當時我也沒有在意,但事後越想越害怕。他倆來得也太及時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肯定會釀成人殘屋毀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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