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們國家那時的人普遍把家庭出身看得非常重。方家村地主仔方二，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在村裡很不受人待見，想找個媳婦，那簡直是痴心妄想的事。
方二是1938年出生的，曾被家裡送去城裡讀過幾年書，在他的記憶中，家裡也沒怎麼大富大貴過，只是比村裡其他人的房子好一點，田地多一點，對地主成分的來歷，他始終沒怎麼搞懂。後來，不知為何，連他家土改時分得的三間磚瓦房，也被生產隊沒收充了公，堂伯和他兒子方武平幫著方二家，在村西頭用黃泥充牆建了三間房，房頂蓋的是杉樹皮，那房，不僅是村裡最簡陋的住房，還緊挨著生產隊的一排牛欄。
方二的父親身體一直不好，有天去插田時淋了雨，回家後高燒不退，不日就病死了，兩個月後，方二母親帶著兩個女兒離開了方家村，去了哪裡，方二母親沒告訴方二。那時，方二剛滿十八歲。
方二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好在堂兄方武平一家對他關懷備至，方武平大方二十一歲，那時他已娶妻生子，已和堂伯分家過自己的小日子了，逢年過節，堂兄總忘不了叫一聲方二，從沒嫌棄過他的家庭成分，也不怕人家因此說他閒話。
到了六十年代初，批鬥會越來越多，方二父母不在了，村裡再開批鬥會找不出人，就把方二拉上臺批鬥，方武平為此找過大隊部，人家也不說什麼，只是讓他別多事。
方二人長得斯文，有文化，知書達禮，做人也十分的謙恭，這是方武平夫婦都喜歡他的主要原因。方二感激堂兄對他的好，每天休工回家，他都去幫堂兄家做些劈柴擔水的事。
方武平的鄰居方愛祖有個美貌如花的女兒叫方美玉，方美玉比方二小九歲，以前美玉小，又在外讀書，方二也沒怎麼注意她，有一天，美玉偷偷把一雙繡了花的鞋墊塞給方二時，方二才驚覺，美玉已是個十分美豔的大姑娘了。美玉告訴方二，她已高中畢業了，不再讀書了。方二有些受寵若驚，美玉給他的鞋墊他沒敢要，見周圍沒人，抓起鞋墊往美玉手上一放，急急忙忙跑進了堂兄的屋裡。屋外的美玉有些不知所措，紅著臉回自己家去了。但那以後，只要方二在方武平家一出現，方美玉準主動上前搭訕，方二家門口，時不時有她偷偷兒送去的吃的。方二不敢主動追美玉，但他的夢裡，美玉常常出現。
因為方美玉人長得美，隔不久就有媒人上門說親，但方美玉誰也看不上。方二知道，美玉愛的是他。事實上，方二也愛上了美玉，儘管他明白，美玉是天上飛的天鵝，他不過是在地上爬的癩蛤蟆，可感情那種事，誰又說得清哩？
如此過了兩年，這年冬天極冷，剛入臘月，天上就下起了鵝毛大雪，方武平岳父老子七十大壽那天雪夾雨就沒停過，指頭大的小樹枝在風雪冰凍中，腫得像男人的手臂似的，地上是又厚又滑的凍雪，走路稍不留意，就會跌倒。方武平夫妻倆帶著一雙兒女回孃家去賀壽，走之前，把門鑰匙給了方二，讓方二晚上去幫著看家。
方二早早地吃了飯就去堂兄家了，睡到半夜，聽到門響，開始，他以為是風吹的，也沒在意，後來門又響，像是有人在推，家裡的狗一跳一跳在在狂叫。方二想，莫不是有小偷來了，這可是堂兄的家，既然來看家，就得幫他看好，不能丟了東西。於是，他點上煤油燈，隨手拿了根木棒，悄悄走近門邊。
誰在門外？
是我，美玉。
聽到是美玉，方二又害怕又驚喜，但他不敢開門，他知道自己的身分，要是美玉父母知道了，準打斷他的腿。
快回你家去美玉！
快開門，我冷死了！
不行，我不能開，你趕緊回屋去，要不，你爸媽發現就難搞了。
方二急得心跳到了嗓子眼，門外的方美玉就是不走。
你開門吧，我爸媽他們不在家，去我姑家吃喜酒明天才回。
方二心頭一熱，竟然就打開了門，已是一身雪花的方美玉，一低頭撲進了方二的懷裡……
方二和美玉沒有想到，就這麼一次偷吃了禁果，美玉竟懷上了方二的孩子。
最早發現方美玉不對勁的是美玉媽，平時吃什麼都好胃口的方美玉，吃什麼吐什麼，美玉媽開始以為女兒胃寒，就給她煎了生薑煮紅糖水喝，美玉喝一口立馬又吐了出來，美玉媽急了，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美玉紅著臉不說話。你說不說死丫頭？快說。美玉害怕了，在母親的逼問下，說出了她和方二的事。美玉媽一屁股坐在地上，隨後馬上大哭大罵起來，村裡人聽到哭罵聲，很快聚到了美玉家門口，美玉的肚子讓方二搞大了的事，一下子傳遍了整個方家村。
這還了得？一個地主仔竟敢勾引貧下中農的女兒？不把方二抓去沉水潭，也要讓他吃官司。
就是，這種人天生就不是好人，批鬥了那麼多次，不好好改造，還敢做這事？這是階級鬥爭的大事，絕不能放過他。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開了。這時的方二卻還矇在鼓裡，他正在從生產隊的牛欄往田裡挑糞。方春生和幾個民兵衝向他時，他還以為是拉他去開批鬥會。
方二被五花大綁抓到了大隊部，方春生用一條牛繩將他捆在一根木頭柱子上，樓下的前門、後門都設了民兵崗哨，守崗的民兵那時是有槍的，端在手裡的據說是可以打出子彈的真傢伙。
方二的雙手被反綁到背後，因為血脈不過節，十個指頭都腫起變色了，痛得他鬼哭狼嚎。守崗的方春生討厭他的叫喊聲，狠狠地給了方二幾腳。方春生說，就憑你也敢強姦美玉？找死是不是？信不信我會弄死你？等著沉水潭吧你！
到了晚上，方武平若無其事地走過大隊部前門，守崗的民兵喊他給煙抽，方武平很不情願地摸出兩支，一支給他，一支自己抽。那民兵抽了方武平的煙覺得困，一會就睡著了。方武平趕緊跑進大隊部，給方二鬆了綁，把一個地址寫在方二手臂上，塞給他幾塊錢和一個地瓜，方二匆匆跑進夜色中。
方二逃跑的事，讓民兵隊長人稱馬鼻孔的方家寶高度警覺起來，他迅速報告大隊，大隊又報告公社，公社又報到縣革委，很快，公安、民兵地毯式搜山，村裡人全民皆兵，連小孩子，都像剌蝟受到攻擊似的，全身的尖剌都豎了起來，可是，村裡每一個角落都搜遍了，也沒有方二的影子，那些曾無數次批鬥過方二的村人，夜夜難安。對方二不止一次動過手的方春生，晚上都不敢出門。方家村如此緊張了好幾天才恢復平靜。
一定要槍斃方二。
對，絕不能放走這個壞人。
村裡人在安慰方美玉父母時，總是這樣說。
為了讓公安立案追捕方二，方愛祖逼女兒說是方二趁家裡沒人時，進屋去強姦她的。方美玉打死也不說，不管公安怎麼問父母怎麼逼，她就是說自己喜歡方二，她是自願和方二在一起的。
因為沒有抓到方二，也無證據證明方二強姦了方美玉，方美玉又堅持說是自願的，公安也就沒法立案，這事便不了了之了。
眼看美玉的肚子一天天現面了，父母怎麼逼迫，美玉也不改口，方愛祖氣得想喝農藥。這天晚上，方愛祖又逼女兒改口，只有美玉改口，公安才會去抓方二。方美玉說，你若硬逼我害方二，我就死給你們看。方愛祖一氣之下，狠狠地給了方美玉一耳光，方愛祖沒有想到，他這一耳光，還真要了女兒的命。
那天夜裡，方家村的狗整夜叫個不停，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美玉吊死在門樓旁邊的一棵桂花樹上。方愛祖不準動屍體，他認為是方二回來殺人滅口，又報了警，但美玉口袋裡的一封遺書給了方二清白，美玉在遺書上明明白白寫著：我自願跟的方二，我自願為他而死，我的死與方二無關，不要治他的罪，他沒有罪！
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有人哭出了聲，那是美玉的父母。
美玉死的時候，肚子裡的孩子有四個月了，一屍兩命！
作者簡介：子悅，真名鄧豔春，廣西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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