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騙你,這個母親靠生孩子維繫生活

不騙你,這個母親靠生孩子維繫生活


1

劉毅又沒有來上早課!

我無奈地搖搖頭。當了他兩年的班主任,我對這個孩子束手無策。

今年十四歲的劉毅,高高瘦瘦,像根豆芽菜,面色黑黃,一看就是照顧得不好的孩子。

他老遲到,常常蓬頭垢面就來上課,而且渾身散發著臭氣,沒有人願意和他同桌,我提醒了他好多次,他只是冷冷地瞥我一眼,然後把頭扭向一邊,面無表情,那雙黑黑的眼珠,裝滿了陰鬱。他臉上那種不屬於少年的漠然和滄桑,讓我難過。

我也試圖聯繫過家長,但電話永遠打不通。也曾想過家訪,但一提到“家訪”,劉毅就變了臉色。“不行,你敢家訪,我就再也不回家!”他硬邦邦地的話讓我心頭一緊,不敢輕舉妄動。

九點多了,劉毅還沒來,他以前也常常遲到,但從來沒有這樣晚。我坐立不安。

躊躇半晌,我請示了領導,決定去家訪。

2

七彎八拐,高坡矮坎,歷經近2小時的山路,我總算在一窩竹林裡看見了一座搖搖欲墜的土坯房。這樣的房子,30年前比比皆是,但現在還窮成這樣,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門虛掩著,我推開門。院子裡臭氣熏天,一群的雞鴨在院子裡覓食,雞糞鴨糞,滿院狼藉。

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走出來,後面搖搖晃晃跟著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和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兩個孩子都光著腳,吸溜著鼻涕,但都長著一對和劉毅一樣漆黑的眼珠。從眉眼看,我估計她就是劉毅的媽媽。

我說明來意,她吃力地跨出門來。

“屋裡……亂得很,怕燻了老師,咱們外邊說,空氣好點。”

我告訴她劉毅的情況。她一點不吃驚也不著急。

“這孩子,經常都不回來睡,說在外邊睡涵洞都比家裡安逸。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你不擔心孩子出安全事故?”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母親,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擔心也沒用,我也顧不過來啊。”

“吐出來,死丫頭,啥都吃!吃不死你!”她手忙腳亂地把一塊土坷垃從小女孩嘴裡摳出來,又轉個身去呵斥那個吊著樹枝打鞦韆的小男孩。我看看她的大肚子,承認她說的是事實。

“孩子爸爸呢,在外打工?”

“打工?”她冷冷地笑了。

“他要打工,還用得著我生孩子換錢?他以前在廣東干過餐廳,發了點財,嫖女人,賭博,全耗光了。我們只好回來。他現在的職業是打牌,昨晚,他打輸了,又出去灌了黃湯,現在還死睡呢。”

“你們兩口子,就靠賣孩子為生?”我的三觀被刷新!

“要不,你說我這一堆的孩子,自己養著幹什麼?”她詳細給我羅列這些年,她哪個孩子賣了多少錢,她如何討價還價,像一個生意人在談論她的生意經。

“他們是你的親骨肉,賣他們,你竟然忍心?”我是母親,但我真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母親!

“跟著我們,他們要受窮,給他們找個好人家,不是更好嗎?我一般都賣給條件好的人家。”

她很驚異於我的憤怒。

“就不能找個正正當當的工作嗎?我看你也好手好腳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但我還是想給她講講理。

“你家劉毅,學習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居然都在班級前十名,說明這孩子,讀書很有天賦。要是你能當個好母親,他好好學,以後考個好大學,孩子有了好前途,你老了也有個指望嘛。”

“讀書有什麼用?老子小學生一個,不照樣吃香喝辣?”

那個醉醺醺的男人頂著一蓬亂草一樣的頭髮,打著酒嗝,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我下意識往旁邊讓。

“老師,你還別瞧不起我。給你說,十年前 ,老子做生意發財的時候,要什麼女人,有什麼女人,你這樣的女人,老子看都不帶多看一眼的!”

我憤憤地轉身要走。劉毅媽媽一把拉住了我,“老師,不好意思,他一個酒瘋子,你別跟他計較!”

想著劉毅的事沒有解決,我強忍住不快,站住了。

“大姐,劉毅是棵好苗子,你不要荒廢了他。你這家裡,不利於孩子成長,乾脆給孩子辦個住校,我儘量給你申請免食宿費。”

“謝謝老師費心,但劉毅爸爸說,喊劉毅去洗車場打工,下個周,他表叔回來,估計就可以帶他去了。他表叔說了,每月工資暫時1500,直接拿1000給我們!”

“你……你乾脆把劉毅買賣了算了!”我氣得渾身發抖。

“老師,現在的孩子也不好賣,你看,這倆猴子,都養這麼大了,還沒找到合適的買家 ,一大家子人,又沒別的收入,總得活下去。”

3

院子裡突然雞飛鴨叫。

劉毅媽媽趕緊進門。

院子裡,那個醉酒的男人,正拿著個爛蛇皮口袋,把那些雞捉住,套住雙腳,往口袋裡裝。

“天殺的,你竟然要賣我坐月子吃的雞!!”女人披頭散髮,鴨子一樣顛擺過去奪男人手裡的袋子。男人用力地和她抓扯起來。我趕緊奔過去,死命地護住她。“她肚子裡還有孩子呢!畜牲!”我厲聲喊。

男人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悻悻地住了手,提著已經裝進袋子的雞,搖搖晃晃走了。“我再去整一把,好翻本!”他撂下一句話。

女人放聲哭起來。那個小女孩也跟著哭起來,只有小男孩逗弄著一隻鴨子,像沒事一樣。

“這樣的男人,你怎麼不離婚?”

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想離,離不了啊!他說,我敢離婚,殺我全家!”女人抽噎著,給自己抹抹眼淚,順帶也給小女孩擦擦眼淚。

“你沒去村裡或者婦聯反映過?”

“反映了,還報過警,清官難斷家務事,也就是教育一下算了,他們說,他也沒打你,沒真的殺你,就嚇唬嚇唬,夠不上犯罪。再說,我沒文化沒技術,人又老了,離了又能咋樣?”

一隻母豬在豬圈裡哼哼,六隻小豬正吸著奶。女人吃力地腆著肚子走過去,給它扔了一把紅薯藤。

“這些小豬崽子,還養好久才可以賣呢?”女人自言自語。我定定地看著看著,感覺這女人和這母豬幻化為一體。

“如果,你們家長實在要孩子輟學,那就自己到學校來辦理退學手續。”

我疲倦地扔下這一句,跨出了門。

我站在院門前,回望這座土坯房,它的一側已經歪歪斜斜,根基已壞,大梁都快倒的房子,你能指望它撐多久?破屋不足惜,可憐了那些屋裡的生靈!

高爾基說,一切光榮和驕傲都來自母親。為什麼,我在這兒看到的是,一切墮落頹廢和毀滅都來自母親?想起那幾雙黑黑的眼睛,我覺得胸口一陣發緊。我聽見一聲長長的,沉重的嘆息,它發自我的胸腔,在這雜草叢叢生的山路上,瀰漫開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