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廣網安陽8月10日消息（記者肖源 李凡）據中國之聲《新聞縱橫》報道，昨天（9日），中國之聲關注了河南滑縣政府部門經商辦企業，多部門領導幹部在企業中兼職的事件。當天，滑縣紀委監察委成立聯合調查組調查此事。這起事件的起因，是滑縣城關鎮西小莊村村民，與原村支書兼村主任所辦企業的一場土地租賃糾紛。而有政府背景的企業——滑縣文森公司介入了這場糾紛當中，此後發生了一系列的事件：文森公司在沒有按照《農村土地承包法》規定召開村民會議，也沒有徵得三分之二以上的村民同意的情況下，在糾紛所涉及的、屬於西小莊村集體所有的250畝土地上，動土施工。村民阻攔施工後，多名村民被滑縣公安局行政拘留。
7月6日，滑縣公安局以尋釁滋事對西小莊14名群眾處以行政拘留。（央廣網記者 肖源 攝）
目前，發生在滑縣城關鎮政府和村民之間的土地承包爭端，還在持續當中。此前，央廣記者在滑縣調查時發現，對於這場爭端背後深層次的原因，鎮政府和村民各有各的表述。鎮政府認為，文森公司的介入，是滑縣政府為民擔責；而不少村民則認為，政府背景的文森公司介入，是滑縣政府與民爭利。
河南滑縣，是連續多年的全國糧食生產先進縣。耕地，對這個縣的經濟社會發展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僅有52戶人家的西小莊村，就隸屬這裡，在不遠的三四年後，濟南到鄭州的高鐵，將從村頭穿過，並設立一個高鐵車站。
西小莊村有個不成文的村約，村集體土地“添人加地、減人去地”、“五年一小調、十年一大調”，讓村民們都有餬口的耕地可種。2003年，恰逢十年大調地的當口，村民們騰出250畝土地，在全村各戶中重新分配。
但是，在沒有召開村民代表會議或村民大會的情況下，該村村委會與河南華聯農牧公司簽訂了一個土地租賃合同，將這250畝土地租給華聯農牧公司，而華聯農牧公司是該村支書設立的企業。由於老百姓多年沒有拿到土地租金，且無法拿回原屬於村集體的土地，47戶村民在2015年底，把華聯農牧公司告上法庭，試圖通過法律途徑，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2016年6月1日，滑縣人民法院作出判決：由於涉案合同簽訂前，既沒有召開村民大會，也沒有召開村民代表會議，違反了法律的強制性規定。因而，華聯農牧公司與村委會簽訂的土地租賃合同無效。原告47戶村民表示返還土地問題不在本案中處理，是當事人自行處理民事權利的行為，與法不悖，法院予以准許。同年11月16日，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維持了滑縣法院的判決。但法院的這個判決，成了滑縣政府與西小莊村民之間矛盾的根源。
涉案土地被政府背景的文森公司用圍欄圈了起來。（央廣網記者 肖源 攝）
終審判決生效3個月後，西小莊村委會召開村民代表會議和村民大會，將涉案的250畝土地平分給各家各戶。這一行為不但沒有得到華聯農牧公司的認可，也被滑縣城關鎮政府否定。今年年初，滑縣林業局的孫公司——滑縣文森開發管理有限責任公司介入此事。此後，圍繞著文森公司這個政府背景的企業，滑縣官方與村民之間，對整個事件有兩種不同的解讀。
在滑縣官方看來，這份判決，只是確定了西小莊村委會2003年與時任村支書所辦企業華聯農牧公司之間的土地租賃合同無效，並沒有明確涉案250畝土地的使用權歸誰。
滑縣政府認為，法院並沒有將村集體土地的使用權判給村集體。（央廣網記者 肖源 攝）
一直負責處理此事的滑縣城關鎮紀委書記胡朝亮說：“判決書上顯示合同無效，沒有要求返還土地，村委會要求返還土地，需要下一步和政府商議解決，或者再走法律途徑，目前政府調解這一塊，雙方有分歧，沒有達成一致。”
胡朝亮說，這幾年來，為了西小莊村這250畝土地的事情，政府沒少被折騰。西小莊村的村民甚至通過撂荒村裡800畝耕地的方式，向鎮政府施壓。胡朝亮告訴記者：“村委會召開了村民會議，在華聯農牧公司不同意的情況下，把這塊地給分了。從2月17日到5月28日，報警報了17次，大的衝突發生了兩次，小的衝突無數次。”
在胡朝亮看來，即便土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都歸村集體了，華聯農牧公司在涉案250畝土地上的附屬物——包括180畝葡萄樹、機井等，依然屬於華聯農牧公司的合法財產。由於此前簽訂的土地租賃合同中，村委會一方有過錯，應當承擔對華聯農牧公司的損失賠償責任。但顯然，西小莊村委會無法承擔這筆數百萬元的損失。
胡朝亮表示：“為了避免他們發生衝突，引入一個和雙方都無關聯的第三方委託管理，華聯農牧公司主張地上的附屬物，由評估公司評估，該賠償賠償；村民的土地，當地的租賃價格是一畝地六七百塊錢，通過政府做工作，讓文森公司每畝地出到1100元，政府要求第三方出面化解雙方的矛盾。雙方都不種這個地，都有收益。”
胡朝亮認為，文森公司的介入，是滑縣政府為了平息事端，無奈之下做的調停。文森公司的介入，也得到了村裡有權機構的同意。胡朝亮說：“現在還沒形成正式的合同或者協議，而是村支部和村委會籤的一個代管協議。等群眾能理性地看待這個問題時，可能會籤一個正式的文書或者協議。”
全村52戶中46戶村民不同意將涉案250畝土地交給任何企業管理。（央廣網記者 肖源 攝）
基於這個原因，胡朝亮認為，村民阻攔文森公司施工是違法行為。不過，胡朝亮承認，文森公司介入，並沒有通過村民代表會議或村民大會這一法定程序。而且，文森公司這個第三方企業，也沒有和村民或者華聯農牧公司之間有過正式的合同。
在西小莊不少村民眼裡，對判決書有著不同的解讀，他們口中的故事，也是另一個版本。滑縣政府方面所說的政府主動擔當、為民擔責的行為，在村民們看來，卻是一場政府與民爭利的鬧劇。村民認為，土地是村集體所有，被華聯農牧公司佔用了十多年，現在通過法院判決要回土地，並經村民代表會議和村民大會決定分割，是理所應當的。
村民：法院已經判給我們了，先開的是村民代表大會又開村民大會，每家每戶都有份，把這個地給分了。
村民：這個會當時我在記錄，有黨員、村委的五六個代表，有10多個人，都同意還按過去的傳統，“添人添地，去人去地”，對以後子孫後代娶個媳婦或者添個孩子，有個飯吃。第二天，村委會說，“五年一小動、十年一大動”，調這個地，都同意分地，每家每戶都去了。
一位熟知此事的法律人士表示，鎮政府的告示，是對法律和判決書的故意曲解。“如果這樣，這個判決沒有任何意義，合同無效後什麼法律後果都不產生，地該種還種，該承包還承包。我還要跟他協商，如果協商，他不給呢？如果協商給，還用打官司嗎？通過自力救濟的方式，可以得到這些土地，就不需要通過訴訟的方式。從法律上來看，如果認定合同無效，應該恢復原狀。”
滑縣政府認為“為民擔責”的做法，西小莊村為數不少的村民並不領情。今年7月6日，文森公司來村裡試圖將250畝土地用鋼絲網圈起來，遭到村民阻攔。十多名村民被以尋釁滋事為由行政拘留，其中包括兩名沒有被執行拘留措施的70歲以上的老年人。
村民：來搶我們地的時候，我說你把文森公司的合同拿出來，他說你去找三資辦要錢吧。我說這是西小莊的地，你把錢給三資辦，你們種的是三資辦的地嗎？他說不跟你說，直接把我摁到車裡了，我都進去四次了。
村民：不讓他們施工就算惹著他們了，前兩天又把我抓進去了。我大聲說話了，就摁著我，給我判了15天。
據村民們說，警方多次拘留阻攔施工的村民，在這場糾紛期間，警方抓過或者試圖抓過的人，涉及25戶、52人次。這是一個只有52戶的小村莊。
村民：把西小莊折騰的，一點不平安，年都過不去了，一弄就抓人。
村民：文森公司來挖這個地基，我們村去多少人阻攔就抓了多少人，現在我聽見這個警車心裡就發慌。
村民們認為，文森公司之所以強行拿地，並不是政府代村委會賠償華聯農牧公司損失，這一切都是高鐵站鬧得。“前20年它怎麼不徵這個地，這不是建了個高鐵站，這個地值錢了，它就趁機想在中間獲利了。”
公開資料顯示，鄭州到濟南的高鐵線已經全面開工，其中在河南段，設有“滑浚站”，即滑縣和浚縣的合稱，而這個滑浚站設在西小莊村西。對於村民們的這種猜測，滑縣城關鎮紀委書記胡朝亮矢口否認，他說：“高鐵站確實在附近，已經建設一年多了，高鐵站的建設和這個土地的所有權沒有聯繫。土地在被國家徵收之前，性質就是集體土地。”
但胡朝亮沒有說明，高鐵站的建設與文森公司試圖取得這250畝土地的使用權之間，有沒有聯繫。而這正是不少村民所擔心的：被華聯農牧公司佔用了十多年的土地，現在都要求村委會賠償數百萬，土地交給政府背景的文森公司，一旦村裡想收回土地，誰知道文森公司會在土地上種些什麼村委會更賠不起的東西呢？
一位熟知這一衝突事件的法律人士坦言，政府和文森公司現在的做法，正是當年村委會與華聯農牧公司土地租賃合同無效的重演。他表示：“村委會沒有權力決定這塊地是否可以承包給文森公司。原來法院判決該承包合同無效，就是因為村委會把這塊地承包給華聯農牧公司之前，沒有通過村民代表大會或者村民代表會議，現在不是在重演這個歷史嗎？不把地包給華聯農牧公司，而包給文森公司，由村委會出面，它就合理了嗎？農民的這些土地，農民可不可以自己說了算，如果不是自己說了算，這些土地到底是誰的？”
一場村民與村支書所創辦企業之間的民事糾紛，何以鬧到這步田地？滑縣政府為了平息爭端所採取的方式、所做的努力，為何不但沒有得到村民的理解，反倒將這一民事糾紛變成政府與村民之間的衝突？這場曠日持久的矛盾當中，究竟誰應該承擔責任？
縱觀整個事件，其中應該包含兩個法律關係：一個是村委會與華聯農牧之間的土地租賃關係；另一個是村集體與村民之間的土地承包關係。村民們想不通，村委會與華聯農牧公司之間的土地租賃合同已被法院判決無效，但作為村集體成員的他們，為何依然無法正常承包耕種村集體所有的土地。這背後到底是什麼力量在作怪？中國之聲將持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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