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鬱悶的一天

公元383年陰曆十一月的某一天,有個將軍,在孱陵縣打獵。

將軍鬱悶的一天

孱陵縣在今湖北省境內,位於長江以南。這地方的冬天可不暖和。北風蕭肅,五十六歲的將軍騎在馬上,一路馳至郊外,終於感到渾身都熱了起來。

孱陵縣土地膏良,適宜屯田養兵,這是他不久之前上書給皇帝時提出的建議。皇帝準了。既然吃飽肚子不是問題,那麼外出狩獵當然就是為了散心——他煩。

公元383年的中國處於大分裂時期,湖北省屬東晉王朝,北邊是虎視眈眈的前秦帝國。將軍覺得,大晉不行了。

將軍鬱悶的一天

十年前,這位將軍是揚、豫二州刺史,都督揚、豫、江三州諸軍事。當時的荊州刺史是將軍的二哥,江州刺史是將軍的侄子。

魏晉時期,加都督號的刺史是一方軍政長官,權力很大。如果要將各州的重要性排排名次的話,那麼天子所在的揚州,毫無疑問位列第一。揚州刺史之位,不可輕授於人。

除了揚州之外,位於上游的荊州、江州在地形上有順流之利,對都城威脅很大,也非常重要。所以既是揚州刺史,同時都督江州軍事,並且以其親戚為荊、江二州刺史的人,當然就是最大的權臣。

十年前,將軍住在距離建康不遠的姑孰,是最大的權臣。有人勸他誅殺具有時望的大臣,獨攬大權,將軍沒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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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晉孝武帝才十一歲。晉孝武帝是晉簡文帝之子,而簡文帝由將軍的大哥所立。不誇張的說,將軍要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說起來,將軍的大哥,更是一位傳奇人物。他叫桓溫。桓溫就是在十年前死的。將軍是桓溫四個弟弟中年紀最小的,名曰桓衝。

年輕時的桓衝隨兄長南征北戰,立下過赫赫戰功,確實是接替桓溫的最合適人選。但盛極一時的桓氏族人沒有想到的是,桓衝後來所做的事情,與一直想移晉室之鼎的桓溫完全不同——

他把舉足輕重的揚州刺史之位,讓給了謝安!

要知道,從前桓溫之所以沒做成皇帝,跟謝安的阻撓有很大關係。難怪當桓衝做出這一決定時,曾經是桓溫“入幕之賓”的郗超極力反對。但桓衝堅持己見,並絲毫不覺得憾恨。

桓氏黨與以為非計,莫不扼腕苦諫,郗超亦深止之。衝皆不納,處之澹然,不以為恨,忠言嘉謀,每盡心力。(《晉書》)

有人說,是因為謝安太受眾人擁戴,才逼得桓衝解除揚州刺史之職。但也有人說,桓衝此舉體現了他顧全大局的胸懷。無論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桓衝認為謝安是個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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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次,桓衝對謝安很失望。為什麼?因為前秦正在跟東晉打仗,而謝安在後方裝逼。

冬日裡,滿目山色蕭索,畋獵的趣味很快就被憂國之情懷掩蓋了。

史書稱桓衝“盡忠王室”,他這一份節義,不知跟他的父親有沒有關係。

桓衝之父桓彝,死於蘇峻之亂。蘇峻之亂中,多數州郡都投降迎敵,而桓彝則選擇據城孤守,最後他被亂臣所殺。那一年,桓溫虛歲十七,桓衝剛剛出生。桓衝沒有見過父親,但忠臣的血液卻好像單單被這個跟爹最不熟的兒子繼承了。

五兄弟都在年少時就成了孤兒,家裡的境況自然十分窘迫。有一年,母親生病了,大夫說得吃羊肉才能痊癒。兄弟一合計,實在沒錢買羊,就想把桓衝抵押給羊的主人。好在羊主人不差錢,說別提什麼抵押了,沖沖這麼可愛,我幫你們養他一陣子,這是我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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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父還好嗎?二十年前,桓衝做江州刺史時,有一次也像今天一樣在外騎射,而羊主人就在旁邊圍觀。桓衝認出了故人,對他說:“我是買德郎啊”(桓衝小名買德郎)。於是給了羊主人豐厚的回報。

二十年後,羊主人是否健在已無從得知,反正桓衝的四位哥哥都不在人世了。不過桓衝並不孤單,他有七個兒子,還有一大把的侄子。身在荊州的桓衝與其子侄輩從來也沒閒著,他們是抵禦前秦中線、西線進攻的主力軍。

謝氏在下游,桓氏在上游,兩者達成合作,默契地為彼此牽制前秦兵力,無數次救東晉江山於風雨飄搖之中。正因如此,前秦尚書左僕射權翼才勸苻堅不要南侵,他說:“謝安、桓衝皆江表偉人,君臣輯睦,內外同心。以臣觀之,未可圖也。”

苻堅不聽。

苻堅鐵了心要滅晉,甚至已經打算好在滅晉之後讓東晉皇帝做尚書左僕射,以謝安為吏部尚書,桓衝為侍中。更可笑的是,苻堅命人先幫這三人把宅子建起來,因為他覺得自己一統天下的夢想就快實現了。

Flag立得太狠,註定遭遇史詩級的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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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83年的夏天,前秦兵馬還未抵達前線,桓衝就傾十萬荊州兵率先北伐。他的決策是極有依據的。因為當年西晉滅吳時,就是從長江上游的巴蜀入手,“作戰船、通水道”,以順流之勢攻下建康。桓衝主動從中上游發動進攻,就是為了阻截前秦水師順江而下。

桓衝這一次出師沒有討到便宜,但及時拔營撤退的策略,倒是保留了荊州兵的實力。

苻堅最後採取的戰略是東西並進。如果前秦的西路軍能攻下桓衝所在的荊州,那麼恐怕那個被世人交口稱頌的謝安也挽救不了晉室覆亡的命運。好在前秦順流問鼎這一條路,被桓衝堵上了。所以問題是,前秦能否直接在東面戰場拿下東晉?

公元383年的陰曆九月,雖然桓衝這邊的壓力不小,但他也怕東面的謝安扛不住,便派了三千精銳入援京師。沒想到的是,謝安拒絕了他的好意。

謝安讓那三千精銳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自稱他那裡不缺人馬。桓衝真生氣啊,更氣的是他還聽說在這關鍵時刻謝安依然遊山玩水,高談闊論,於是感慨道:“天下事可知,吾其左衽矣!”

他覺得這一仗必敗無疑。

桓衝是東晉西面屏藩,他必須守在這兒。可只是呆在這裡,對東面戰場束手無策,又讓他覺得憋悶。

愁,真愁。愁到必須出來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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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桓衝外出打獵的這天,前方一份捷報傳來——

淝水之戰,東晉大勝!

桓衝聽說謝玄竟然打了勝仗,起先可能有點不敢相信,接著便脹紅了雙臉……他料錯了,說錯了。

桓衝卒於次年二月。史書稱其因“失(打)言(臉)”而“慚恨成疾”,所以才去世得如此突然。我對這樣的記載都覺得很懷疑,雖說嚴重的抑鬱症確實能對身心造成巨大傷害,但要是真的動不動就抑鬱致死,那古人也太脆弱了點吧。

後人提到謝安都津津樂道,而桓衝之名可能除了歷史愛好者鮮有人知,其實東晉之所以能抵禦前秦的進攻,桓衝的功勞絕不遜於謝安。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從不可一世的兄長手中接過權柄後,沒有接著做覬覦大寶的美夢,反而一退再退,一讓再讓。連死前給謝安寫信,都沒有提到讓對方給自己的子侄安排職位。面對這位臨終寄語“言不及私”的桓衝,死前努力“樹置親戚”的東晉名臣郗鑑、庾亮、庾翼都該感到慚愧。

後人或許健忘,但桓衝的功績,時人畢竟看在眼中。

“及(桓衝)喪下江陵,士女老幼皆臨江瞻送,號哭盡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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