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格桑等你回家

格桑用十年的時間,記錄了巴拉格宗的變化。歲月積澱的故事,整整齊齊的躺在硬盤裡。對於記錄者來說,最難的是,確定長時間記錄後的關機時機。格桑還不知道這些穿透歲月的素材,什麼時候能夠剪輯成片。“這個可能還需要很長的時間,我有些等不及了。”

除了記錄,身為大山裡的人,格桑最近有新的打算。

大山深處,格桑等你回家

小時候,在巴拉格宗的大山裡,格桑最愛跟著大人去水磨房。三十年後,青稞被石頭磨成糌粑後的清香,依舊在格桑記憶中清晰可辨。守磨的時候,大人們會用和好的面,包裹光滑的青石,然後放進炭火底下慢慢烤熟。“裡脆外脆,中間嫩。伴著糌粑的清香,這種餅子,我只在水磨房裡吃過。”走出大山後,格桑多次想把這種美味分享給更多的朋友,但時過境遷,大山裡的人不去水磨房了,各種乾糧也隨處可見。到現在,那美味只在格桑的記憶裡。

1994年,格桑12歲,讀完小學五年級,父親決定把他送出巴拉格宗大山,到中甸縣讀書,那是格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大山深處,格桑等你回家

從半山腰的小村莊出發,隨著崎嶇的山路徒步三個小時,格桑和父親在山路入口歇腳,因為這裡有個敲了門才會開門的小賣部。在小賣部的門口,爸爸讓格桑吃了一碗“好東西”,為了將來還能吃到,識字不多的格桑,硬著頭皮記下了那個“好東西”的名字——華豐方便麵。“華豐方便麵”和很多野果的名字,在格桑的童年裡,代表著美味和幸福。

但歷經時光的打磨和歲月的洗禮,那些野果的名字,甚至它們的味道,在格桑的記憶裡越發清晰起來了。而“好東西”卻被一點一點的遺忘了。

吃完“華豐方便麵”,格桑和爸爸在路邊等了兩個小時,最終搭上一輛藍色的“東風”貨車。到中甸縣城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格桑被城市的閃爍吸引住了,“那些排隊的房子也漂亮”。格桑四處張望著,城市的繁雜讓他興奮,大山裡的小鳥、水磨房的清香、野果的美味,格桑都已忘記了。

此後的四年時間,格桑在中甸縣城渡過,他像在山野樹林狂奔一樣,在城市裡蹦躂。在簡陋的錄像廳裡看通宵“古惑仔”,然後帶著朋友找人打架練拳;在溜冰場玩各種奇怪的高難度動作,順便挑逗看熱鬧的大姐;為了能夠進入歌舞廳,用拳頭像保安證明自己已經成年。

四年時間,格桑的成績像巴拉格宗山裡的瀑布一樣,一落千丈;格桑對故鄉的記憶像放入石磨中的青稞一樣,成了細碎。

現在回想起來,對於那晃盪的四年,格桑說:“那是成長路上的必須。迷失之後找到的路標,才是最清晰的。”

對於調皮搗蛋的格桑,學校無可奈何,家人束手無策。最終父親拍版,把格桑送到了部隊。當兵兩年,格桑身體裡的兇猛躁動用在了訓練場上,體能和射擊兩項,在全軍區赫赫有名。

一次全軍區冬季訓練動員大會上,首長讓老兵唱歌鼓勁,格桑上臺唱了一首《白塔》,沒有伴奏,沒有排練,對著整整齊齊的隊伍,格桑吼著旋律。當第二個段落開始時,格桑已經熱淚盈眶,“我好像看到了村頭的白塔。”當最後一個音符落地時,全場掌聲熱烈。回到隊列後,班長走過來說,“格桑,你真不愧是從高原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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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後,在工作室裡,格桑反覆點擊著曾經拍下的村頭佇立的白塔說:“那時的感覺很奇妙,像是被喚醒了什麼,那天之後經常會沒有理由的想起巴拉格宗,那些野果,那些山路,還有青稞被風吹拂時的聲音。”

兩年後,格桑因公受傷,不得不退伍回家。回到老家,不論家人怎麼勸說,他都放棄了被安置的工作,選擇了自謀職業。他憋著一股勁,想要出人頭地。退伍後的三四年時間裡,格桑當過包工頭、鍋爐工,開過米線廠、洗車店。那幾年格桑對自己的狀態很滿意,不急不躁,不慌不忙,能看到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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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在成長,巴拉格宗在變化。曾經無人問津的小山村,經常能夠見到外來者。遠方來的人們,進入大山後,總是驚歎,總是尖叫。但當地人並不懂。

一個傍晚的時分,夕陽穿過山頂的樹林,斑駁了整個村莊。在崎嶇的山林小道上,格桑遇到了四個從昆明來的年輕人,拿著相機,咔咔狂拍,還讚歎不絕。其中一個小夥子告訴格桑,他去過很多地方,巴拉格宗是最美的,是大自然雕琢的美麗。格桑聽著很自豪,很高興。他也開始思考,如何將這大自然雕琢的美麗,分享給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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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萌生分享故鄉之美的念頭時,同樣從巴拉格宗大山走出的斯那定珠,已經在全力推動巴拉格宗的生態旅遊事業。當時斯那定珠的旅遊公司已經創辦,源於對故鄉的熱愛,很多年輕的巴拉人投奔了斯那定珠,格桑就是其中之一。格桑放下自己的創業,進入旅遊公司,從攝影師助理開始做起。此後七年,格桑走遍了巴拉格宗的山山水水,用鏡頭記錄了最原始的美麗。格桑也從一個助理變成了合格的攝影師。後來有人誇格桑的攝影手藝,他回答說:“這得感謝巴拉格宗,我入行那一刻開始拍的就是最美的景色。”在旅遊公司的宣傳崗位上,格桑忙活了七年,起初拍山拍水拍美麗的景物,後來就拍人拍藝拍一切有意思的東西。

七年之後的某個深夜,剪輯好一段宣傳片後,格桑無心的翻看起堆積在硬盤裡的素材。七年的光陰,七年的變化,放在剪輯版上快速播放時,格桑震驚了。公路在延伸,古屋在減少,水泥房的屋頂很扎眼,院落裡橫七豎八的車子代替了曾經閒散的牛羊,河谷裡的水磨房也所剩無幾。

那夜之後,格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不知道如何面對正在變化的故鄉。他希望故鄉原封不動,保存純正美麗,但那樣對於故鄉的人們來說,太不公平。他也希望故鄉日新月異,變成生活便利的好地方,但對於這片山水,太過殘酷。

不久之後,格桑就辭掉了旅遊公司的職位,開始潛心記錄故鄉,從巴拉格宗起步,一直衍生到了香格里拉的所有角落。這是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記錄下來,保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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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記錄山水,也記錄人文手藝。把機子駕在村頭的核桃樹下,用幾個小時拍下老人們傳唱的古老曲調;把機子駕在青稞地裡,拍下長輩們在田野裡勞作;把機子駕在山頭煨桑臺邊,用一個上午的時間聽一個老人講巴拉格宗的神話故事。

電視臺採訪格桑,講述他的記錄故事。在村口一棵即將砍掉的大樹邊,格桑對著鏡頭說:“我無力阻止砍掉這棵樹,但我可以記錄下來,最起碼,將來人們會知道曾經有一棵這樣的樹在這裡生長過。”那段採訪的最後,格桑抱著攝像機,眼神憂鬱的坐在田邊的木樁上,對記者說:“有一天我的孩子問我,爸爸你們曾經是怎麼生活的?我可以拿出今天拍的這些素材,告訴他,就是這樣。”說完,格桑低頭繼續擺弄著手裡的攝像機。

格桑的記錄持續了十年,還在繼續著,他不知道什麼會停下,十年積累的素材什麼時候會剪輯成片。深夜裡翻看自己記錄下的巴拉格宗,格桑感慨更深。故鄉的變化,傳統的消失,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除了記錄,格桑還想為為自己的童年記憶做點什麼。但他一直無從下手,直到看到那張上世紀60年代拍下巴拉格宗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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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裡的一天,陽光穿過薄薄的窗紗,撒在了剪輯臺上,通宵忙碌的格桑從繁雜的素材堆裡抽身,抬頭望著淡淡的陽光。那一刻格桑鬼使神差的,打開了很少進去湊熱鬧的QQ聊天群,他隨意的翻動著前一夜人們的聊天內容,突然他眼前一亮,深深的被吸引住了。

上海電影製片廠的一位老人,發了一張照片,是巴拉格宗村的一棟老房子,製片廠的老師當年知青到迪慶時拍攝的,簡單推算之後,格桑確定這可能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修建的房子。下載原圖,放大細讀。格桑發現那棟房子與自己小時候看的房子有所差異,建築風格上、閣樓設計上都有細小的不同。

看著屏幕上的老照片,格桑一遍又一遍的感謝著那位上海的老人,幾十年前老人輕輕的一按快門,為這個山溝裡的村莊留下了記憶。同時格桑也意識到,故鄉之深刻,巴拉格宗之魅力,不只是他所見過的那點。

從那天開始,格桑翻山越嶺找到山中的老人,也找到已經搬出大山的老人,一遍又一遍的挖掘著巴拉格宗的過往。從傳說開始,接著是民俗,而後是手藝,再後來是建築,直到格桑自己可以像歷經滄桑的老人一樣,向朋友們娓娓道去。“我沒有學識去分析和研究,我能做的只有記錄。”格桑信念堅定。

《尾聲》是格桑從老人那裡學來的一個小調,一次到朋友的酒吧,格桑上臺演唱,他輕輕的拍著手鼓,唱起了那首小調。旋律簡單,詞句含糊,格桑靜靜的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酒吧裡越來越靜,越來越靜,古老的小調充滿了整個房間。一個小女孩抽泣聲輕輕的,玩音樂的朋友搖晃著腦袋,勸酒的客人閉著眼用手指輕輕敲著杯子打節拍。唱完格桑鞠躬走下舞臺,掌聲久久不息,走回位置他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我不相信音樂的力量,但那天我信了。”講完《尾聲》的故事,格桑眯著眼笑嘻嘻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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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一位玩音樂的好友,把格桑帶到了成都,錄製了《尾聲》。靜靜的,柔柔的。“山林深處,微風吹拂樹葉的聲音就是這樣。”

《尾聲》錄製完成後,格桑再與新認識的朋友講起故鄉時,就會讓他們聽這首歌。巴拉格宗的靜美,用語言難以表述,但音樂似乎可以。這個事情,給格桑打開了新的天窗:要讓我的朋友們,真正的親身的感受巴拉格宗的魅力。

旅投公司開發老巴拉村時,格桑沒有像其他村們一樣,把地租出去。“我不喜歡千篇一律,我想在小時候玩耍的地方,留下巴拉格宗的原態。”

拿著老知青拍下的一張照片,格桑埋頭自學設計,一筆一畫的繪出了設計圖,然後找到了村裡的老木匠,推敲細節。格桑希望在巴拉格宗的老村莊,有一家與之匹配的老房子,能夠傳襲古老的溫度。並且通過民宿的形式,將這種帶著厚重歲月的溫度,分享給更多的朋友。

但是幾棟老房子,怎麼可能承載的住巴拉格宗的溫度。

“靠山的那棟可以體驗手藝,按照古老的作坊佈局,用最傳統的方式,不求做出什麼精美之物,而是要讓每個朋友有機會做出花費了心力的器物。”格桑已經找到了木碗、竹編、陶器等的手藝人,他想要用一年的時間,讓手藝人自己回到古老的傳統。

大山深處,格桑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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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朝雪山的那棟可以舉目遠眺,像我小時候一樣,看遠處山林在風中跳舞,看近處花草害羞的綻放。”格桑的民宿只有12間客房,他不願意讓遠來的朋友擁擠在一起,要讓陽光和山水的氣息有足夠的空間。

“院子裡要飄蕩著泥土的芳香,能長出野果的小灌木也得有自己的位置,可愛的調皮的不粘人的小狗,也必須有。而我深深喜愛的水磨房,也會重新建在不遠處的小溪邊。”格桑的安排,全部按照自己的童年記憶。他相信,不論生在何地,童年的快樂是相同的。

在巴拉格宗的大山深處,站在小時候遊戲的院子裡,手裡拿著民宿設計圖紙,格桑說:“大山深處,我等你回家。”

大山深處,格桑等你回家

若干年後,巴拉格宗的大山裡

會有這樣一套傳統民宿

格桑會在那裡等你

【最後剎一腳】

面向雪山、背靠森林、有百年人文氣息的一塊兒地,

格桑已經備好了;

依據傳統、佈局得體、有巴拉各宗溫度的設計圖紙,

格桑已經畫好了;

豐富多彩、始於高原、有本土工匠精神的手工作坊,

格桑已經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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