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大」人物系列小說——孫大勺

小城“大”人物系列小說——孫大勺

今天中午飯,本來興致很高、想好好顛勺再露一小手兒的孫大勺,卻因為炒菜的大勺被兒子宣佈正式棄用,而大大地生了一肚子悶氣,結果也不知是用新式不沾鍋炒菜不習慣,還是心情不好發揮失常,兩個熱炒失敗了一對兒,要香沒香,要形失形,竹筍蝦仁竟忘了放白醋,還加了一勺子老抽,氣得小孫子直嚷嚷:“媽,你是不是又逞能了?”瞥了一眼兒熄尷尬的表情,大勺紅著臉給孫子道欠:“不好意思寶貝,爺爺今天發揮不好,我再給你重新炒一個吧。”

其實還真不怪孫大勺生兒子的氣,他對這大勺是有真感情呢!這把大勺是他在工廠倒閉前親自打造的最後一把大勺,頂了工資才拿回家來的,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這些年,孫大勺幾乎是勺不離我我不離勺,這不,到城裡來幫著接孩子上下學,是個持久戰的活兒,老孫硬是不顧老伴兒嘟嚕,連大勺也捎來了!

孫大勺出生在漢太中大夫東方朔的故里,德陵縣神頭公社孫屯兒,村東村西各有一個高高的大墳,據說這些大墳都是漢朝的老墳頭兒,叫七十二疑冢。這神頭公社歷史淵源特悠久,書上說這神頭倆字在秦始皇以前就有,秦始皇東巡路過,見此地瑞氣靄靄,氣象森森,心中起疑,怕此地出真龍天子以代之,因命改神頭為厭次,意為震壓之的意思,沒想到帝氣雖然遭壓,靈氣卻悄然升騰,多年以後,這厭次小城卻出了個大名鼎鼎的東方朔!而且這裡叫XX屯的村子特別多,什麼孫屯李屯祖家屯,劉屯張屯史家屯,一屯挨著一屯。有人說是當年曹操在北方屯兵種地,養精蓄銳時的軍屯所遺,也有人說是燕王掃北時在這裡屯兵煉鹽時留下來的建制,孫大勺也不知到底哪種說法正確,七五年高中畢業的他,在經歷了三年軍營歷練後,剛復了員,就趕上了公社鋼勺廠招學徒工,己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他,理所當然選擇了再次離開土地,到公社鋼勺廠當了一名合同工。

這德陵縣神頭鋼勺廠可是個名廠子,別看是公社裡的一個小小的集體企業,名頭兒趕不上縣裡的國營大單位,但建廠已二十多年,五四年公私合營建廠時,主要是以齊家烘爐的老師傅為主,廠名叫神頭鐵工廠,主要產品就是這齊家出名的傳家手藝,手工鋼勺,另外還有和大勺齊名的菜刀,剪刀。這種鋼勺,是齊家的老輩手藝人經十幾年的功夫創出來的老名牌兒,其特點是厚薄均勻,傳熱快,重量輕,翻勺不累手。開口分兩種尺寸,直徑35公分的可算做湯勺,直徑28公分的可算是炒勺,當然,腕功好的用湯勺炒菜也可以,人口少的用炒勺煲湯也出味兒,最關鍵的一點,是純手工打造,使用壽命長。因此遠銷北京等全國十幾個大城市。七八十年代德陵縣流傳著一個笑話,說本縣某單位的某人出差到北京,辦完了事兒到商場閒逛,見一幫人圍著買名牌兒炒勺,說是好長時間才來一批貨,急忙排隊買了一把,等到揹回家,打開一看,才知道是神頭產的!

這麼好的東西,因為純手工打造,既耗時費工,又單調無聊,年輕人都不願學這門手藝,老人兒又都到了快該退下來的年齡,因此選幾個靠譜兒的年輕人,把這門手藝傳下去,成了當務之急!孫大勺就是在這種背景下進的鋼勺廠。畢竟當過幾年兵,其幹練的素質,認真的態度,使他很快就成了老師付們眼裡的好苗子,都願意把拿手的絕活兒教給他,入職半年,孫大勺的活兒己經免檢了!大勺用小錘子顛好幾千下兒才能出一個成品,有時一天都出不了一個成品,而且叮叮噹噹的聲音一點樂感也沒有,他能堅持著把這門手藝學精學好,完全憑得是一門心思跳出農門的決心和在部隊養成的高度的自我約束能力。

十八個新人來了沒有倆月,跑得還剩了八個,這八個有四個是公社駐地的街上人。街上的年輕人從心理上有一種天然的優越感,他們雖不能象城裡非農業的孩子一樣,畢業就能進國營,最次也是大集體,但他們也絕不像農村孩子一樣,理所當然接受堆車子上河的現實。從一個現象就能看出公社駐地的年輕人有多大的優越性,小夥子長的再不順溜,再沒本事,四里八鄉的姑娘也願意跟著,大姑娘都願意往街上嫁,而街上的姑娘則想盡千方百計留在家裡,或者乾脆來個出嫁不離家,把男方拐到街上來,再想法弄塊宅基地,最終實現繼續當街上人的目的。孫大勺和其他三個小夥子,都是奔著先混到街上來,再娶個街上的姑娘,最終成為街上人的目的堅持下來的,沒承想,一不小心,還娶了一個長期工鐵飯碗的姑娘。

由於孫大勺技術上很快成為同一茬年輕工人中的佼佼者,年底被廠裡推薦為全公社工業系統先進個人,出席公社工農商文衛各系統先進表障會,並上臺領了大獎狀,帶了大紅花,和商貿系統的先進個人,公社供銷門市部農具組的售貨員許桂蘭先後發了言。這許桂蘭是本公社許屯村的人,接他爸的班後分到公社供銷社上班,在街上為數不多吃公家飯的未婚女孩中,算是最漂亮的一個,比公社衛生院才分來的衛校洋學生還吸引人!經常弄得街上的小夥子藉口買農具到供銷社去閒逛。許桂蘭的組裡有一個老大姐姓周,周姐有一個愛好,好當媒人。第二天上了班兒,周姐就俏俏地問許桂蘭:“小許呀,咋天在你前面發言的敲大勺的小孫,你看這小夥子怎麼樣,我給你介紹介紹?”本來這許桂蘭就有點眼框子高,一般小夥兒看不上,又因為這公社駐地比不得縣城,能吃公家飯的小夥子太少,她又有一個怪脾氣,總看著哪些光動嘴兒不動手的公社大院的年輕人不順眼,所以選擇面兒就更窄,剛過了年家裡一個親戚給介紹了一個小學教師,可她嫌人家學校離公社駐地太遠,談了兩回就不聯繫了。這小孫雖然是個社辦工廠的合同工,可他參過軍呢,一米七五的個頭兒,倍兒精神,關鍵是發言時特別有氣場,能收引人,引起了許桂蘭的注意,周姐一問,桂蘭的臉就紅了:“大姐,你真是個熱心腸。”老周戳了一下許桂蘭的額頭:“傻丫頭,明天我就去找老季。”

這公社駐地能吃公家飯兒月頭兒就領工資的,也就這點人兒,不管是衛生院的供銷社的電影站的,還是招待所的和社辦企業的,甚至公社大院的,轉過來轉過去,就是這公社大院所在的東街這點兒話動範圍,所以互相之間都能叫上名子。周姐來到鋼勺廠,找到老季,一問,真巧了,老季正好是孫大勺的指定師付。問明來意,老季說:“這是好事呀,包在我身上。”

聽說師付要把小許介紹給自己,孫大勺真是出乎意料。畢竟人家是真正的公家人兒,自已的身份只是一個脫離了農業生產的農民,只算是半個公家人兒,這合適嗎?再說自己也沒這麼大野心呀。老季說:“先談著,說不定就能成了呢!”於是兩個人就開始了一點兒也不浪漫,而且稍顯無趣的談戀愛,也沒處去,只能週二,週六去電影站耗著。沒想到這耗來耗去,還就出了感覺。許桂蘭越來越發現,這個敲大勺的小夥子不僅手上有勁,而且渾身透出一股英氣,由其是他對好多事情上的個人見解,令初中畢業的許桂蘭,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他甚至在談到自己的工作時,衝動的說,要是讓我當廠長,我一定要先上一套新機器,把人工敲打改成機器敲打。小許覺得,這個小夥子將來準能有出息!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孫大勺接替退下來的師付老季,當上了鋼勺車間的負責人,這讓許桂蘭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在周姐和季師付的努力撮合下,雙方家長見面談妥,當年臘月,在供銷社的後院宿舍裡,秫秸扎架白粉聯裱糊裝裱了一間,就安營紮寨了。

接下來的歲月,就是過日子,激情燃燒的時光過去後,就應該是平淡的生活。這兩個人的工資加在一起也五十多塊呢!在這個連小鎮店也算不上的小地方,這些收入,應該是滿能應付生活的了!可就在小許的肚子鼓鼓的象皮球一樣的時候,兩人的感情受到了一次嚴峻的考驗。

孫大勺雖然覺得工作很單調,但生活的快樂給了他很大的動力,每天晚上下班後回到家,兩個人早早吃了飯,先是肩並肩去街上散步,到了點兒就手牽手往電影院走。進入八十年代第一個春天,隨著電影站牆外一片片秫秸花兒紅的黃的開成花海,新電影院總於落成使用了!雖然片子還是每天現到縣電影院去換,但基本上能保證天天換片兒,而且一到晚上七點半,準時開演。手牽手到電影院兒去看電影,成了掙工資的人們的一份新榮耀,新的生活習慣和新的小街風景。每天都能欣賞到不同的電影故事,小孫和小許也學會了等電影開演頂燈滅掉後,兩棵頭自然地靠在一起,回到家以後,餘興未盡的孫大勺還要把耳朵貼在小許的肚子上,和肚子裡的孩子啦一會呱兒,然後才能笑著進入夢鄉。

每天總是樂著上班兒的小孫,幹勁自然十足。最近兩年生活逐漸提高,這鋼勺的銷路越來越好,可這手工生產的落後與客戶不斷增加的定單數量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由其是北京南京西安的一些百貨公司,把這手工鋼勺當成了一種旅遊推介品,需求量更大。這每年五千來把的產量實在應付不過來,而且有的大公司採購員路子野的很,能繞過縣裡的輕工局和商貿局,直接拿著各種領導簽字的條子,要求立即提貨!這一方面有錢掙不著著急,另一方面這些簽字不管繞多大彎兒,最後只要不能及時落實,總會有公社的一二把兒找上門來瞪眼拍桌子!

剛剛提拔為生產廠長的孫大勺架不住勁了,慫恿廠長說:“這麼好的效益,上新設備吧,公社準同意!”兩人把困難給公社一說,書記社長還真同意了,他們也為鋼勺廠發愁!公社只能拿5萬塊,設備只能買小的,或半機械化的。兩個大廠長跑到省城轉了好幾天,終於買回來一臺電動的小型壓床,按說明,一天也就能生產100來把,這也了不起了,兩個月就頂全廠工人一年的產量呢!生產測試完成後,拿著新設備咔嚓一下壓出來的鋼勺,兩個廠長興奮地在廠伙房的爐子上一試,全傻了!

這新產品看著比人工敲打的要光滑,但一捱上火兒,就不行了,熱的快糊的快,原來這壓床壓出來的鋼勺和人工敲打的正好相反,手工活兒是底略厚一些,壁略薄一些,壓床活兒恰恰相反,總不能只生產湯勺而不生產炒勺吧!小孫廠長的汗下來了,看著廠長能擰出水兒來的黑臉,乾脆地說:“我擔著。”

公社和縣輕工局的決定同時下來了,設備封存,免去孫大勺的生產廠長職務,停發半年生產獎,保留鋼勺車間主任職務。孫大勺,無奈地又拿起了錘子,和一幫子本來比他還興奮,現在比他還喪氣的工友們,高一下低一下,又敲起了無節奏的音符。回到家的孫大勺,也沒了興致,別說去電影院了,趴在老婆肚皮上和孩子交流的勁頭都沒有了。小許不幹了,指著大勺滿臉的胡茬兒說:“三天沒刮臉了吧!你這算怎麼回事?”大勺說:“我提不起神兒來。”高一聲低一聲,兩個人就完成了婚後第一次吵架,頭一次,兩個人睡成了相反的方向。

這一膩歪就是好些天,眼看著小許的肚子越來越鼓,大勺也不敢再消沉了。畢竟是為了辦好事兒才惹得禍,大家夥兒包括廠長對自己也沒別的看法兒,車間裡還是他說了算,生產計劃和進度以及原料驗收這些具體工作,廠長還是藉口應籌太多,推給他去幹。合著是除了沒有生產廠長的名份兒,還是幹二把的活兒。只是每當抬頭看著車間東北角兒靜臥著的壓床,孫大勺的心裡總會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乾脆,給公社糧所王主任說了說,協調來一塊報廢的苫布,徹底把壓床封存了!

孫大勺事業上的第一次衝動以失敗告終,但家庭上卻迎來了大喜事,兒子降生了。從此以後,三口之家也算是令人羨慕的幸福家庭了。進入八十年代中期,社會發展由其是經濟發展逐漸拐上了快車道。各種經濟形式開始豐富多彩起來!自己弄個鐵皮屋子就能賣副食菸酒。公社去消,神頭成了德陵縣東北區域公社撤銷後,第一個誇過鄉建制直接設立鎮建制的小經濟中心,還把相鄰的西堂公社合併過來,一時間,神頭鎮政府所在地東街成了繁華地帶,大小副食商店衣帽鞋服商店,農具商店以及化肥種子商店,加在一起有十幾家,甚至國家仍在專項經營的糧油米麵,也有了私營商店。一到二七集口,擺貨架的,撂地攤的,屋裡的外頭的,買的賣的,好不熱鬧!唯獨供銷社一拉溜兒七間門市,冷冷清清。從主任到一般售貨員,大家都不大著急。一個是賣多賣少一個樣,過去一家獨大買賣兒忙,現在遍地開花買賣兒差,工資也沒有差別,該調級的調級,該補助的補助。一個是著急也沒用,一杆木杈,一個簸萁,一把鐮刀,都得走正規進貨渠道,從縣供銷社統一調撥,而個體商店自己從市場拿貨,不光價格上比供銷社靈活,可以討價還價,而且服務也熱情,也允許調換,甚至可以無理由退貨。兩下一比較,公銷社的優越性一下子全沒了!這樣帶死不活的抻了兩三年,當孫大勺的孩子該從老家弄到鎮裡來,讀一年級小班兒的時候,供銷社終於壽終正寢,徹底完蛋了。還是小許果斷,承包了兩間門市,專賣農具,終於從國家正式工,轉型為個體經營者。

真是思想一解放,錢袋子往外漾,自己承包就是好,小許的農具門市部一到農忙季節,天天忙得團團轉!各種新式農耕設備,傳統農具的升級換代產品,甚至一些現代化收割耕種機械的小型配件,都被小許納入了經營範圍,從夏天忙到年底,一算帳,小許嚇一跳,除去承包費和雜費,除去給兩個快退休的代發工資,淨落五千多塊,比自己掙工資強好幾倍!小許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買斷,不和公家扯夥兒了。沒想到一提出來,主任很痛快:“行,有比市有行市,別的鄉鎮也走這個道兒呢。公家不給你交養老了,承包費按市場價,小許呀,你回家可跟大勺商量好了,這可涉及到個人身份,這個協議一簽,你可不算公家人兒了!”

回到家一說,大勺樂了:“行啊,現在這形勢,吃死工資的越來越不吃香了,你沒看糧所的副主任老李也在街上賃了門市賣糧油嗎!再說了,我這廠子說不定嘛時候就散攤子呢,咱倆總得有一個能跟上形勢的。”

大勺說這句話不假,這鋼勺廠本來就是一種原始水平狀態的工業產物,跟不上時代發展肯定會被社會淘汰,進入八十年代後期,社會物質財富呈滾雪球式積累,經濟條件,國家政策,人們的思維方式都有了質的變化,這種純手工產品正在俏俏地衰退和消失,而以深圳蛇口,浙江義烏,和溫州製造為代表的新型輕工產品,由其是電子產品和各種新概念製造,迅速佔領全國各級市場!人們都樂於追捧樂於接受新概念新事物新產品,連大姑娘夏天出門兒也敢弄個蛤蟆鏡戴上!在這種大背景下,出門遊玩兒的人們在玩夠了買夠了紀念品後,誰還願意背個鋼勺回家呢!兩年前開始,這各路訂單就漸漸消失,紅了三十來年的鋼勺廠,處於步履維艱難以為繼的尷尬境地!關鍵是現在鋼勺不吃香了,就失去了利用價值,鎮上的領導們對鋼勺廠的生死存亡,就象麻繩廠和釘子廠關門一樣,懶得再費心了。看來用不了多久,鋼勺廠也得關張大吉。

孫大勺的擔憂終於成了事實,89年的秋天,在連續四個月發不出工資後,鋼勺廠宣佈關張大吉。菜刀和剪子早就因為工人走光了而停產,鋼勺車間也只剩了不到十個人。廠長說:“廠子沒了,合同失效,你們的合同制工人身份就此消失,對不起大家了。工資是發不了了,該賣的能賣的早就賣光了,光成了錘子和砧子沒賣了,我也沒別的法兒,還有兩張好料,你們都打成勺吧,雖然不能頂上工資,就當留個念想吧!”孫大勺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回到車間,選了一塊早就粹過火的熟料,一錘一錘沉默地敲打起來!

拿著這把頂了四個月工資的大勺回到家,孫大勺就進入了艱難的待業狀態。有時他趁門市部不忙,就騎上125瞎轉,許桂蘭也不管他,正是煩時候兒,讓他散散心也好,半個月後,孫大勺鄭重地向許桂蘭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要與人合夥兒辦個小酒廠,需要投資八千元。

時光眼看就要進入九十年代了,縣域經濟,在經歷了八十年代初期,棉花種植和初級加工帶來的工業繁榮,以及因此帶來的小城經濟跨躍式發展後,開始進入平緩期,也有一些資深人士說是進入了瓶頸期,專家們通過分析得出結論,農業發展要向疏菜種植轉型,工業發展要依託老基礎,引進新技術,開發新產品,不益再盲目投資上新項目,要大力發展旅遊業,大力挖掘旅遊文化資源,全縣要形成以仙人湖,人民公園和東方朔墓為景點的德陵一日遊。為配合縣裡的工作重點轉移,縣各宣傳口做了大量的工作,本土作家劉鳳海先生的長篇鉅著《東方朔全傳》不僅在大陸發行,而且在臺灣還出了繁體中文版,反響強烈,中央電視臺還將其拍成四集電視劇《東方朔》,並多次安排在黃金時段重播,一時間,發掘朔墳旅遊資源成了新的投資熱點。孫大勺和幾個明友正是看好了這一點,要辦個小酒廠,品牌就叫“東方朔家酒。”

小許聽明白了,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大勺,這幾年咱的買賣也算好乾,掙了點兒錢,去年蓋新房花了一萬多呢,孩子還得上學,老人也得花錢,我明年還想上個農機配件專營,這錢也夠緊的,我支持你,但你幾個要好好論證一下,上馬容易下馬難呀,咱可不幹沒譜兒的事。”

獲得了老婆的支持,孫大勺來了精神,要擼起袖子大幹一場了。幾個人緊鑼密鼓,馬不停蹄,賃車間,上設備,起執照,設計包裝,計劃銷路,收購酒糧,採購原料,兩個月的時間,東方朔家酒正式上市了。

先是給縣宣傳部門的領導們送去了幾箱,品償後都說好,值得推廣,可以宣傳,馬上見市報,填補了旅遊項目空白。幾個人高興的合不攏嘴兒,急不可奈的趁二七大集,自己擺攤兒推廣起來。剛擺上,趕集的人們立即圍了上來,都要看一看這小鎮自釀的酒是什麼寶貝。這東方朔家酒,乳白色的四稜瓷瓶兒,紅塑料蓋兒,正面是印刷商標,東方朔懷抱桃形酒葫蘆,背面是空白,燒瓶子時浮雕的幾個豎排大字“東方朔家酒”,笨拙中透著古樸,還真有點漢唐遺韻古香古色的意思,打開蓋兒倒出一盅往嘴邊一放,曲香四溢,抿一口一咂摸,還挺綿軟。不錯,正宗的原燒,地道的原糧酒!一問價兒,買一瓶三塊五,整箱六瓶十八塊,箱子不大,自行車後座馱兩箱也沒問題。一上午的功夫,三十多箱近二百瓶子酒,全賣光了,應了那句話,開業大吉。

開業大吉以後,就是如何打開銷路的問題了,等一日遊開通後,到景點上去推銷?這是個浩大的工程,光從仙人湖到朔墳的河道整修,就得兩三年,再說,除了人民公園有個文博院,文博院裡有顏真卿先生手書《東方朔畫贊碑》真跡,以及現代顏體大家李嘯祖先生的手刻仿碑,算是個成熟的景點,其他的仙人湖就是個華魯電廠的晾水池,上面只有一兩個小飯店,湖面上有幾艘遊艇,很多美好景象還停留在紙上畫餅階段,這朔墳更是簡單到只有一個大土疙瘩和一塊八三年立的簡碑,配套的園林建設和家廟建設只在書面上提了提,根本沒有資金可落實!更多的地域特色文化建設象什麼疑冢探幽呀,香椿採摘呀,甚至蟠桃林呀,都不是一年就能見功效的。大勺和幾個股東一合計,還是讓這東方朔家酒先揚揚名吧,也算是以點帶面,積極落實縣裡的工作精神了。

於是,幾個人共同制定了營銷策略,先在本縣打開銷路,再向周邊各縣輻射。第一步要想法兒打響!這時的德陵縣,糖酒水供應隨著縣糖酒供應公司的破產,基本上進入群龍無首各顯神通的狀態,各類四川名酒貴州名酒和山東本土的地方名酒大小商店都有,象什麼全興,洋河,郎酒,茅渡,景芝,孔府,蘭陵,再加上本縣國營酒廠開發的,以德陵縣另一歷史文化名人顏真卿為名的顏魯公系列,要想再擠進去可說是難上加難!大勺他們經過反覆合計,決定走低價挺進以價促量的銷售路子。上好的原糧,一絲不苟的釀製,首先保證質量不降,寧可降低利潤空間!一次性進貨十箱以上,價格壓到每瓶2塊3,幾乎沒什麼利了。而且還有一個承諾,凡是婚宴用酒,一個電話,廠家直接把貨送到用戶家中,商店幹賺,不用操心受累。這樣跟頭把式地幹了一年,一攏帳,略有贏餘,雖達不到預期,但打開了本縣市場。

幾個合夥人喝了一頓小酒兒,統一了思想:一,第一年雖然沒有掙多少錢,但打開了本縣市場,所以說工作思路是正確的。二,第二年開始向周邊的臨邑縣寧津縣和樂陵縣進軍,招聘業務員,實行基礎工資加返點的利潤分配分法,誰賣的多,誰提的點多,上不封頂。三,繼續沿續低價挺進以價促量的思路,出縣的商品,在成本核算上只增加運輸成本一項,業務員提成從利潤中出!說幹就幹,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幾個老道的業務員便在周邊縣區打開了市場,有一個老楊,老家是德平的,在臨邑市場上跑酒水很多年,大商場小副食店推門就進,年前兩個月,正是婚慶高峰期,老楊就說了,這東方朔有說頭呢,看他抱著的大紅桃了嗎?這是天上的蟠桃兒,有仙氣兒,結婚喝東方朔家酒,能得他老人家福佑平安,過好日子呢!兩個月忙了個腳後跟踢屁股,年底領工資時把大勺他們嚇了一跳,兩個月老楊領了五千多塊,比局長一年的工資都多一千多!

小許和大勺,一個門市買賣蒸蒸日上,一個酒廠生意紅紅火火,孩子的學習成績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兩年後,孩子順利考入縣實驗初中讀重點班,小許和大勺商量,跟鎮上的領導一說,率先在東街蓋起了一座二層的門市樓。分管商貿流通的範副鎮長親自協調,親自監工,親自在挖好的地基上填了第一鍁土!範副鎮長拄著鐵鍁,猛吸了一口大勺遞上的硬盒哈德門,做起了重要指示:“縣裡說要招商引資,沒有梧桐樹,怎能落鳳凰!我們做為我縣東北區域唯一的大鎮,要想在招商引資上做好文章做大文章,就必須有好的基礎形象!孫老闆兩口子給大家做出了榜樣,大家要積極跟進!鎮委擴大會議已通過決議,要把東街的商貿一條街形象樹起來,從觀在開始,凡是自籌資金蓋門市樓的,由鎮裡統一協調地基,每間上下兩層,鎮裡補助五千塊錢!”範副鎮長話沒說完,兩旁看熱鬧的都鼓起掌來。

新門市樓就坐落在鋼勺廠的臨街車間舊址上,上下六大間,二樓一間倉庫,一間做為兩口子的辦公接待用房,靠窗的一角放了一張單人床,算是週末兒子回家後的臨時臥室,另一間則是主臥室。一樓三間門市,各類應時農具一應具全,大勺又把鋼勺廠相對完好的原料倉庫賃下來,做為門市倉庫,新樓開業,在鎮裡由老招待所改建的賓館裡擺了十來桌,各路親朋好友悉數來賀,席間喝的,當然是東方朔家酒!

好日子總是過得飛快,當兒子順利考入縣第一中學重點班兒衝刺高考時,受大環境的影響,大勺的酒廠停辦了。縣裡來了新書記,對上屆班子提出的文化興縣旅遊富縣進行了深刻反思,認為這是個漫功,不能急功近利,當前主要工作還是要抓好招商引資,要創建開發區,引進大項目,全縣工作重點要堅決轉移到開發區創建和招商引資上來,別的項目對大勺他們的小酒廠也沒什麼影響,但引進的現代化酒廠小窯仙酒業,如一道彩虹橫空閃耀,很短的時間就顯示出巨大的吞噬能力,其完美的市場覆蓋速度和佔有能力,不僅擠跨了本縣好幾個小酒廠,連國營酒廠也被她擠到乾脆只出食用酒精,主動放棄了白酒勾兌。

再次下崗的大勺這回一點也不憋屈,他安心給許老闆打工,既當導購,又管送貨,還兼售後。樂得許桂蘭天天給她炒熱菜,雖不如老孫用得熟,但老許也能把大勺輪的有節奏,老許還專門給他買了一輛黑豹,說是我老公勞苦功高的,搖三輪子太累,應當開個四輪子!大勺每天開著農用四輪滿世界跑,磁帶買了一盤又一盤,都是京劇唱段,什麼耿其昌的於魁智的張學津的,一來二去,大勺就喜歡上了京劇,成了資深戲迷,唱起老生來,有板有眼,字正腔圓,還真象回事兒,樂的許桂蘭直誇他,“二師兄戴個眼睛框子,還真象個半拉文化人兒!”大勺也不管是真誇還是諷刺,黑豹換成帶空調的江淮小雙排,磁帶換成了U盤,大勺的戲路子越來越廣!

小日子在不知不覺中就跨過了世紀的門檻,山東財經大學畢業的兒子憑自己的本事考入了縣府上班,娶了縣一中教書的高中同學,在學校對過買了樓,在本世紀第一個十年的鐘聲即將敲響時,老孫的孫子隆重降臨!全家立即進入一級戰備狀態,第一個面臨的實際問題,是如何看孩子。老許進城吧,大勺這些年只負責賣賣貨送送貨,其他的拾不起頭兒來,老孫進城吧,可這又不是老孫往前衝的活兒,想來想去,許桂蘭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把門市盤出去!

許桂蘭的農具經營經歷了十幾年的長期繁榮後,進入本世紀以來,逐漸不那麼火爆了,隨著耕作機術的革命性進步,大型農機具逐漸代替了傳統工具,每家每戶都要在農具上做到小而全的時代徹底結束了,而大型設備都講究個配套服務,有的農具出了問題,一個電話,廠家售後會以最快的速度帶著配件上門服務。再一個,現在的小型農具象農藥電噴這一塊兒,誰賣藥誰提供設備,糧食運輸,誰收割誰負責往家給運,化肥,誰耕地誰負責給運到地頭,戶主只負責撒肥料。也就是有老基礎,否則,早就開不下去了。幸虧老許有眼光,這些年養老一次也沒少交,明年就該辦手續了,一個月有一千多塊錢也就知足了,再說了,三間門市樓一年還不給個兩三萬塊錢兒!兩口子一商量,說幹就幹!告示剛貼出去,就有人上門來看,很快就敲定,幾天的時間,農具專營店成了電動三輪大世界。老許把老孫往家一舍,一個人樂顛顛地跑到城裡去看孫子了。

這老孫到也樂得自由自在,一到飯時兒,可口的青菜一切,順手的大勺一顛,小酒兒一熱,想起哪段聽哪段,邊聽邊跟著唱,由其是近幾年來嶄露頭角的幾個老生新銳,張建國張建峰楊少朋杜喆,倒著班兒地欣賞,高興了,電動小轎兒一開,半個小時就能到一中,看看孫子,看看老伴兒,幫著收拾收拾家務,這老牛郎的日子,愣是沒過出苦味兒來!

時間一長,兒媳瞅出毛病來了,這老孫每次都是晚來早走,快十一點才到,兩點就拿回頭,從來沒見他進過衛生間,老頭兒這是覺得不方便呢!孫子一週半,兒媳便主張掐了奶,給婆婆說:“媽,帶回家去看吧,星期禮拜我們回家看孩子,別讓爸一個人太苦了。”

老兩口帶孩子之餘,有大把的時間沒法打發,又發現了新商機。這幾年,隨著州城東延德陵設區,小縣城搖身變成大德州的一個區,工作重點發生了戰略性大轉移,工業發展退居次要位置,旅遊開發重新回到首位,神頭鎮成了重點開發鄉鎮,朔墳修葺一新,新建東方朔文化大殿一座,百畝香椿,千畝桃林,疑冢探幽,鄉村飯店,特色養植種植,一時間好不熱鬧!可是這旅遊開發雖然鑼鼓喧天地鬧起來了,吸引來的卻大多是本地人,專家說旅遊開發前期都會出現這種狀況,再說,本地人來玩兒也是生活提高的標誌嘛!可是笨雞下了蛋得賣,香椿長了芽兒得摘,桃子熟透了得采,老孫讓兒子在網上做開了廣告,四季土特產,德陵大派送,專車送貨上門,每週三次,提前預約,保證新鮮!好傢伙,老孫一週跑三趟,跟快遞員一樣,這個社區幾家子土雞蛋,這個家屬樓幾梱香椿苗,這個政府路門市幾隻宰好的大鵝,弄的老孫很充實。

時光到了2015,老城區改造歷時三年,初見成效,老公園經改造成了兩大主題文化公園之一,名真卿公園,公園以南以西,大片的小高層如雨後的春筍,撥地而起,兒子兒媳和大勺兩口子一商量,在萬晟中央公園買了個三室兩廳,雙浴雙衛的大三室,兒媳說,孩子該上大班兒了,要進實驗幼兒園,要把老兩口兒接到城裡來享福。可老孫天生是亂跑的命,捨不得這網上生意,而且,自從會玩兒微信後,老孫逢群必進,進群就做小廣告兒,這生意還真捨不得丟。老兩口子一商量,許桂蘭在老家坐莊,老孫接送孩子之餘加星期禮拜送貨,生意再幹幾年再說。老孫二話沒說,把心愛的大勺往後備箱裡一擱,開著電驕子就跟著兒子一家人上了新樓。

新公園逐漸熱鬧起來,每天人山人海。老孫接送孩子之餘,上午和樓上的趙大錘在象棋角兒殺個天昏地暗,下午就到釣魚臺看對門的劉大閘在閘池裡放空杆兒,傍晚早早地吃了飯,就到戲迷角兒去過戲隱。有時忍不住就上去整兩段兒,水平也算是中上游吧,得到了對門劉大閘的媳婦於大花的誇獎。這於大花年輕時在學校演過鐵梅,也是資深戲迷,擅長程派青衣和張派花旦,人送外號玉堂春。雖然六十來歲了,一打扮,跟四十的差不多,這老許又不在跟前,所以於大花一摸話筒,老孫就來精神,叫好叫得大家都瞅他!

這不,小孫下班在樓道里碰到了對門劉叔,劉叔說:“小孫呀,該把你媽接來享福,你爸一個人,多悶啊!”小孫一咂摸,劉叔這是話裡有話呀!晚上給媳婦一說,兩個人分析出一點眉目來,這才有了第二天衝老頭髮脾氣,不讓他用鋼勺炒菜的小插曲。

其實小孫是個孝順的兒子,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老爸下不來臺的,生完了氣,晚上一家人坐下吃飯的時候,小孫說:“爸,明天週末兒,全家都回老家,把媽也接來吧!”老孫點了點頭,心裡說:“得,以後呀,這戲迷角兒得繞著走,老太太跟著,有好兒叫不出來,多憋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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