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喪家犬後,我每年旅行350天,行10萬里路,拍100個失落的故鄉


刷朋友圈,刷到安東尼·波登自殺的消息:這酷炫的美食旅行家,在法國一個旅館中上吊自殺。死的前一天,還在拍新一季的《未知之旅》。“戒毒後,探險,拍美食,周遊世界,其實這些是比毒品更毒的東西,在踏上旅途的那一刻他已毒入骨髓。年輕時那些夢想周遊世界的朋友,現在還過得好嗎?”物傷其類,我在朋友圈轉發了這條消息。

但那些年輕時一起周遊世界的朋友卻沒有一個迴響。因為他們都很幸運,在年輕時走過高山大海後,很快又迴歸人山人海。只有我獨自一人迷途未返,背景離鄉,把旅行當成了生活必需,成為職業的“手藝採集員”,永遠生活在別人的故鄉。

有位老鄉看出了我的愁,發過來一組照片。說咱位老家現在正在畫牆。聽了老鄉的話,我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我想起5年前的那個冬天:我們一家回老家過年,姐弟幾人進村後,竟然集體在生活了30年的村裡迷路了。這一年,村裡建設新農村。國家給每一戶一萬元的建房補貼。於是一年之間,村民們為了拿一萬元補貼,每家每戶都舉債十幾萬,不約而同建起了帶羅馬柱的洋房。


我把這些照片發到朋友圈。沒想到這“發奮塗牆”建設新農村的模式,得到一邊倒的讚美。“能不美麼?花了大價錢呢。我身邊繪畫的朋友受惠於這個政策,每天奔走于田間地頭!”一位中國美院畢業的哥們兒表示呵呵。畫一平米牆市場價200元,一面牆打包價上萬元。農村變得越來越“美”,也越來越貴。

失眠一晚,想起曾經在路上遇見的很多人。也想起兩個月前在貴州深山侗寨中遇到的這位一面之緣的朋友。那天傍晚我和他採集各自所需的數據後,坐在花橋上煮酒比慘。我說我有兒女一雙,都在上幼兒園,這個月我居然在外浪了20天。他說我有女兒一枚,還不會叫爸爸,這一年我已經在外漂了300天。

其實我們都有一份讓人羨慕的工作,我每年穿越城市和鄉村,飲各地不同的酒,聽各種奇葩故事。他每年自駕遊十萬公里,揹包遊百個地方,走馬觀花逛商店。只不過,當興趣變成一種職業後,遊俠的萍蹤俠影最終變成夢幻泡影。看泉流青石上,聽蟬鳴小院巔,遛娃過田地間,做小販醉市井。這才是油膩中年認為的人生真意。


“既然感覺不爽了,那為何還要繼續獨自上路呢?”我把問題拋給他,這原本是我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只不過,一百次問自己,就有一百種答案。“我喜歡這寨子,有小時候村裡的味道,但有可能我們轉身離開,這味道也就沒了!”

去年我在廣西一個壯族村寨裡拍攝,那個寨子比這裡還要美。我拍完轉身離開後,第二天就看到新聞,這寨子被一把火燒光,還好,我採集了這村子的全部數據。如果需要,我可以隨時讓這個寨子在實景地圖裡復活。這個寨子的孩子就算以後長大了,隨時都能通過地圖時光機,看這村子最美的容顏!”

他叫賀冰洋,是百度地圖的實景地圖採集員。地圖,已經成為現代生活中的水電煤。我們每天生活中都要用到地圖,但很少有人知道地圖數據是怎麼採集出來。很多人以為地圖數據是用衛星採集的。其實,我們用到的地圖,都是人肉一步步丈量出來。


我想請求他來給我的村也做一次採集。在村裡的牆還沒被用強時,記錄下最真實的模樣。他表示愛莫能助:現在所有村莊全整容成一個樣,機器都會臉盲!

我在貴州這個名叫榕江的縣走訪了半年,一直在用最傳統的方式“採集”這裡的人物故事。這是最笨且效率最低的方法。能否用現代科技來梳理傳統?我決定自靠奮勇給他做帶路,偷師如何用現代科技做數據採集。

帶他闖入這個名叫宰蕩的原始侗寨,一群侗族姑娘在村口欄住了我們,這是侗族迎客的風俗欄門酒,每有客至,寨子裡的人都要全村出動,用繩索攔住寨門,客人需對歌飲酒吃糯米醃肉方可進村。“來個陌生人而已,有這必要這麼興師動眾?”“有這個必要,這是人和人之間起碼的尊重!”


在古老的鼓樓中聽侗族大歌,無樂譜無伴奏,全寨男女老少都穿上盛裝張嘴就唱。侗族是沒有文字的民族,唱歌便是她們記錄歷史的儀式,更是他們把妹甚至修行的方式。侗族人稱之:飯養身,歌養身。我們都感覺很汗顏:揹負太多,人生就變得苦悶而苦逼,讓採集迴歸本心,記錄便詩情永遠

我們進山尋找侗族琵琶匠,琵琶匠倆口子今年都已年過70歲。每天的生活平淡簡單。大爺每天對鳥彈琵琶,大娘每天逗貓染土布。大爺仁每年做80把琵琶,都會挑最好的兩把藏起來。大娘每年會染10丈布,會挑最好的做兩套侗裝。老倆口盼著,在外打工的倆姑娘今年過侗年時能在家多住幾天。心裡都很忐忑不知做的琵琶倆女歌師喜不喜歡;不知穿慣了時裝的女兒侗族還習不習慣。

我們在這個名叫大利的侗寨做採集,遇見了另外的採集者——地質測繪員。他說這個侗寨就要開始發展旅遊,他來此採集地質數據服務基建。我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我想起老家在做新農村建設前,曾經也有過地質測繪員出沒。一年後,村莊舊貌換新顏,我也在我家門口迷了路。


無論是發奮塗牆的我的村,還是藍鐵皮蓋房的他的寨。美得不夠高級,也不夠協調。但起碼初心是在努力建設更美的家鄉。雖然很多走得快的審美已淪陷,好在希望慢下來的人越來越多。還能找到回家的路,就不會失去希望

新農村的腳步來得比我們想象中快得多,在侗寨的每一條小巷,我們都和建設者狹路相逢。傳統和現代每天都在打擂臺:6個月前,我們來到侗歌傳承最好的村寨做口述歷史。村裡老人拉著牛腿琴,唱敘事歌,說侗家故事。教育兒子侗族要以歌養心,殺馬特翻著白眼後悠然飄過。

在和冰洋告別後一個月,他突然發來一個鏈接:這是我帶他走過的那些村寨的實景地圖。看到這些,我感覺被長江後浪拍死在沙灘上——同樣是採集數據,我在這裡採集了半年,至今一篇文章都沒出來。而他只採集了一週,卻已經給整個縣城做了個副本存檔。我只能吹毛求疵:在你做這實景期間,這些村寨早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


地圖採集員說:“老家變了樣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對老家失去了信心,每個人都遠走它鄉。我們曾經採集過很多村莊,很多人都離開了,但村莊卻完整集存了下來。那這樣的地方,我們每一次採集地圖數據,就相當於給它開了死亡證明!我們希望有更多采集員能加入到這個行列中來,不僅僅採集地圖數據,還能採集活態的村莊,還有生命的手藝,用科技來保護傳統。

我們的世界日新月異,絕大部分人的故鄉連帶著附著其上的傳統,都終將消失,還好曾經有各種類型的採集員來過,為我們記錄了一個個“失落的世界”。很多年後,我們還能通過這些老照片,記起故鄉的模樣。如果真的有一天,這些手藝失傳,村莊消失,那採集的數據就變成琥珀中封存的叮過恐龍的蚊子如果真的需要,我們可以用它們重回侏羅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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