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北京海淀小升初的戰爭:「中產教育焦慮」如何破?

故事|北京海淀小升初的戰爭:“中產教育焦慮”如何破?

撰文:張豔霞

知識分子為更好的智趣生活 ID:The-Intellectual

去年熱映的電影《羞羞的鐵拳》中,男女主角最終突破肉體與精神的極限,生生熬死了那隻“來自遙遠雪域的貴族雄鷹”龍傲天,獲得了成功。我沒想到,今年女兒的“小升初”竟然讓我也有機會經歷這麼一場精疲力盡的“熬鷹”過程。三年前,在海外生活了十二年後我拖家帶口返回了北京的家。再次回首,我不禁懷疑,如果當時就清楚我們要回的家處在一個怎樣的教育環境,我是否還有勇氣義無反顧地回國。

女兒回國插班三年級下學期,她在國外的國際學校學習時表現特別優異,是一個領悟能力突出、高度自覺的孩子。回國時我完全不曾擔心她的學習,當時的我沒有任何思想負擔,非常滿意孩子在國內學校的適應情況和學習表現。對於北京小(學)升初(中)的慘烈競爭我雖有耳聞,但完全沒有擔憂,我單純地想,即便孩子上個普通初中,一樣可以順利升高中和上大學。

回國一年後,當女兒同學的家長第一次給我分析本學區的形勢時我十分震驚:沒有想到北京海淀區的中學竟然有天壤之別。儘管我們地處教育中心地帶,卻是“絕望的”學區,派位所屬的中學大多在海淀區墊底,學習氛圍差,上重點高中的希望渺茫。擇校看來是必然的選擇,“拼爹”的路走不了,必然要“拼娃”。而要“拼娃”,單靠學校內的學習是遠遠不夠的。擇校時“奧數”成績含金量最高,必須在校外培訓機構學“奧數”,參加各種競賽和杯賽。

此時我才瞭解到有很多孩子從小學一、二年級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學“奧數”、英語和各種特長;從三、四年級就開始上重點中學的各種“佔坑班”。女兒從四年級下學期才開始參加校外培訓機構的學習,這無疑是很晚的。我在迷茫中帶著女兒踏上了這場曠日持久的艱難征程,過上了北京海淀小學生沒有周末的“正常”生活。

經歷過數次排長隊等待幾個小時為女兒報課外班的痛苦,和風裡雨裡接送女兒上課外班的艱辛後,看到朋友發的標題為“減負後的小學家長” 照片——等待孩子下課外班或考完試的人山人海的“盛況”——我會報以苦笑,明白週末全家能團聚在家吃一頓不趕時間的飯有多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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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雖然起步特別晚,進步卻很顯著,成績也還不錯。下完課披星戴月趕路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地鼓勵她:“只要努力一年,上了岸,咱們就能好好放鬆放鬆了。”事實卻是,努力一年後雖然女兒成績不錯,但終究不是神童或奧數大牛,這場征程註定不會這麼早就結束。

“小升初70%靠的是拼父母”,我在不同的場合聽不同的人這樣評價北京海淀區的小升初。在我身邊有不少父母真實地扮演了金一虹和楊迪所描述的“陪讀”父母,及楊可所描述的“教育經紀人”的角色:給孩子尋找最適合的校外教育資源,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陪孩子聽課學習和輔導課程,蒐集各種有關教育信息、全面規劃孩子的學習,尋覓各種可能的升學機會。在小升初的征程上有卓越表現、提早一年或兩年勝出的很多孩子背後常常有這樣的父母,有時甚至是爺爺奶奶齊上陣的強大親子團在後面支持。與這些全身心投入、助力孩子升學的家長比,我是一個連“兼職”都算不上合格的母親。偶爾坐在女兒校外培訓教室裡我忙碌的還是自己的工作,我儘自己能力幫助女兒規劃校外培訓,但與那些及時掌握最新升學消息和資源的“骨灰級別”的信息靈通父母相比,我像個無知的孩子。我先生則長期在外地工作,更沒有時間和精力“陪讀”或幫孩子規劃校外學習。

女兒五年級結束時沒有獲得“上岸”機會(提早被重點中學錄取),甚至連本可以獲得的參加點招考試的機會也因為我消息閉塞沒有獲得。我一方面盡力埋藏起深深的遺憾和自責,另一方面打起精神不斷鼓勵女兒繼續堅持,讓她相信自己的努力會有回報。

女兒六年級這一年我們就是在重重壓力之下煎熬著和堅持著。有很多個夜晚我在跟蹤學習家長群發佈的有關升學的討論中睡著,睡夢中突然醒來發現自己手裡還握著手機。我先生則發揮自己寫作功底強和電腦好的優勢,在遠方承擔了為女兒準備簡歷、網上填報等工作。值得欣慰的是女兒雖然也焦慮但一直在踏實努力。回國三年來校內學習優異、全面發展,為自己贏得了三年海淀區“三好學生”和北京市“三好學生”的榮譽,同時校外培訓也非常刻苦,各種競賽和杯賽屢有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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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北京小升初瞭解的信息越多,越來越明白決定最終升學結果的除了孩子真實成績之外還有很多其他因素。雖然我對女兒的實力是有充足信心的,但對她小升初的最終結果卻是焦慮與日俱增、越來越沒有底氣。

海淀區的小升初分登記入學、特長和公辦寄宿以及派位三個階段。女兒如果在前兩個階段沒有被錄取,到派位階段就只能被派到我們這個“絕望學區”的初中了。四月底小升初登記入學正式啟動了,最煎熬父母的時間開始了,我真實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感覺。登記入學又被家長們通俗地稱作 “搖號”、“中大獎”,我雖然心懷期待,但女兒沒有搖中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對於一個12歲的孩子來說,能夠平靜看待身邊成績普通的小夥伴“中了”市重點不是件容易的事。女兒的煩惱和焦慮被我費力引導到靜心準備公辦寄宿的筆試和麵試中去了。在幫助女兒準備面試的過程中,我常常對比自己做過的博碩士招生面試,感慨小升初的面試不比博碩士面試容易。

就這樣一天天熬到5月26日,終於喜從天降,女兒憑藉綜合素質優異被一所市重點中學錄取了,如願升上理想的中學,小升初的征程就此戛然而止。作為一名幾乎未曾“陪讀”和輔導、信息相對比較閉塞的“兼職”母親,女兒最終能在小升初的慘烈競爭中勝出讓我感慨萬千。

我把女兒的成功主要歸結為她的悟性和拼搏、老師和同學的支持和肯定、家長圈中幾位好朋友無私的信息分享和引導。與很多孩子相比,女兒小升初的征程算是很讓父母省心省力的,我們也被朋友們戲稱為“上輩子拯救過宇宙”的幸運父母。作為高學歷海歸父母,我們真正給予女兒最大的優勢,可能是言傳身教給她的自立自強和默默拼搏的精神,以及對環境較強的適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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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身經歷過北京海淀區小升初的“熬鷹”過程之後,我終於感同身受、真正理解了在教育資源極不均衡和高度市場化的地方教育競爭是何等慘烈,孩子是何等艱辛,而家長是多麼不易。這幾年在為女兒排隊報課外輔導班時常常聽到一、二年級的家長自責沒有更早、更多地為孩子報課外培訓班,似乎人人都覺得自己起步晚,人人擔心“輸在起跑線上”。伴隨著教育部門提倡的教育減負和素質教育,所謂的“中產教育焦慮”有增無減。

是不是國外就沒有這種“中產教育焦慮”了呢?在美國訪問時我也曾跟當地的華人同仁探討這個問題。事實上在美國華人中產父母如果想實現送孩子去常青藤大學等名校的夢想,花在子女教育上的費用和精力也是非常驚人的。他們往往積極主動扮演子女教育經紀人的角色,早早就為孩子的教育做出規劃,整合各種教育資源,比如為孩子報名參加特長培訓和高級別競賽、名校夏令營等,為子女的教育也是動輒投入數萬美金購買樂器等物品。“中產教育焦慮”的確折射出國內外知識分子父母對於子女教育比其他階層更多的關注和投入。

但是,公平有質量的學校教育對於保持社會的良好發展無疑是至關重要的。校外培訓可以與學校教育有益結合,但校外培訓的作用不應該超過學校教育。孩子教育的責任和壓力也不應該全部由父母來承擔。教育依靠拼父母和校外培訓是不正常的,勢必會造成階層之間教育結果的不平等。教育改革最重要的,還是要推動學校教育中硬件水平的提升和師資力量的均衡發展,從而在根本上減輕孩子在擇校方面過度競爭的壓力。我希望女兒中考和高考不再經歷這樣的“熬鷹”過程。

不管怎樣,暫時可以平復一下心情了,或許過段時間還要重拾黑眼圈,繼續熬老二的“幼升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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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鷹,老北京話,也做熬大鷹,不得已而徹夜不能睡眠。舊時訓練獵鷹的方式之一:不讓獵鷹睡覺,熬著它,使它睏乏,主要跟當時人喜歡玩鷹有關。(來源:百度百科)

參考文獻:

胡詠梅,範文鳳,丁維莉.影子教育是否擴大教育結果的不均等——基於PISA 2012上海數據的經驗研究[J].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15,13(03):29-46+188.

金一虹,楊笛.教育“拼媽”:“家長主義”的盛行與母職再造[J].南京社會科學,2015(02):61-67.

楊可.母職的經紀人化——教育市場化背景下的母職變遷[J].婦女研究論叢,2018(02):7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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