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爭光中篇小說經典:老旦是一棵樹(一)

他突然想人一輩子應該有個仇人,不然活著還有個毬意思。他覺得這個想法很妙。他甚至有些激動,渾身的肉不停地發顫。以後的許多日子裡,一躺在炕上,他就會想仇人,仇人,仇人,渾身的肉打著顫。他把雙溝村的人一個一個從腦子裡過了一遍,挑來挑去,便挑中了人販子趙鎮。

楊爭光中篇小說經典:老旦是一棵樹(一)

老旦坐在屋簷下,眼睛像兩枚深邃的黑藥丸。他在看雨。雨織成細密的薄網,從昏黃色的天空一股一股飄下來,落在院子裡。雨不大,但時不時會吹破那張網,吹出些冰涼的水沫,淋在他的臉上,精溼的瘦臉便泛出那種明滑的水光。如果是過去,他就不會這麼專注地看雨了。他會立刻把他捂在被窩裡,抱著他的女人,或者騎在她身上,製造出一長串歡樂。下雨的時候,男人精氣旺,女人陰氣盛,他說。他不止一次給雙溝村的男人們傳授過他的經驗。下雨的時候你抱著女人,你會以為你是在水裡哩,你會以為你抱的是一條魚,光丟丟的,信不信由你,你們不信我信,他說。當然,這都是十五年以前的事了。蓋上房屋的時候,一片嶄新的瓦從房頂上滑落下來,掉在了老旦女人的頭上。尖利的瓦稜和女人烏黑的頭髮一起砸進了頭蓋骨,她一聲沒吭,流了一攤汙血,死了。他成了鰥夫。

“啐——”老旦朝天上吐了一口。唾沫切斷綿長的雨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啪噠一聲,落在水窪裡,散成了一朵蘿蔔花。他吐得很不經意。

老旦的兒子大旦也在看雨,只是心情和他爸有些不同。他三十歲,是個光棍,一顆生薑一樣的頭很隨便地連接在粗短的脖子上。他坐在上房屋的廳堂裡,平展伸著兩條腿,兩隻大拇腳趾從鞋的頂端擠出來,好奇地看著外面的世界。他一手提著一副生鐵犁鏵,一手抓著一塊粗糙的石頭。

“啐——”大旦也吐了一口。他一直盯著那口唾沫,看著它飛出去,再落下來,散開,被雨水淹沒,然後,他扭過頭,看著他爸。他和他爸吐在了同一個地方。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想看看他爸的反應。他爸側著臉。他只能看見他爸的一隻耳朵。他爸一動不動,嚴肅得像個將軍。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他想讓他爸說點什麼。他一直想讓他爸和他說點什麼。

“我真想在犁鏵上敲一下。”他突然說。

老旦好像沒聽見。大旦感到他的自尊心又遭到了一次傷害。

“當!”他真的敲了一下。犁鏵發出一聲短促的鈍響。他爸被嚇了一跳,頭飛快地向他扭過來。這回,他到底看見了他爸的臉,他爸不說話,只是瞅著他。

“當!”又一聲。

大旦迎著他爸的目光,一臉挑釁的神情。

“你能不能不敲?”老旦終於開口了。

“不能。”大旦說。

“要敲你提到街道上敲去,甭讓我聽見,我不想聽。”老旦說。

“我敲我的犁鏵,你看你的雨,井水不犯河水。”

“敲吧敲吧。”老旦說,“愛敲你就敲。”

“敲就敲。”大旦說。他一下一下敲了起來,不緊也不慢,而且擺出一副要不斷地敲下去的架勢。他仰著頭,偶爾朝他爸斜瞟一眼。

“當——當——當——當——”

老旦終於受不住了。

“你這是敲喪哩!”老旦說。

“不對,我敲犁鏵哩!”大旦說。

“犁鏵是讓人敲的?難道犁鏵是鑼?你說。”

“狗是看門的,還是殺了吃肉的?你說。”

“你敲得人心裡瞀亂。”

“我不敲我心裡瞀亂。”

“娶不到媳婦能怪我?你和我較什麼勁?”

“我沒和你較勁,我敲犁鏵。”

大旦感到他渾身的肉突然變熱了。他站起身,把犁鏵提在手裡,用石頭在上面飛快地砸了起來,犁鏵立刻發出一陣急促的生鐵聲。

“噹噹噹當……”

“你驢日的敲吧。”老旦也站起來,“看你能敲出個媳婦來。”他甩甩袖子,要走。

大旦急眼了,他想他敲犁鏵就是給他爸聽的,他爸一走,他一個人敲著一定很乏味。

“站住!”他朝他爸吼了一聲。

老旦站住了。他看見大旦兩眼發紅,狼一樣盯著他。

“我去白菜地。”老旦說,“你敲你的。”

老旦走了,再也沒有回頭。大旦看著他爸的背影,眼裡像要滲出血來。他恨不能掐住他爸的脖子,把他扭回來。

“敲就敲——”他跳起來,撕扯著嗓子吼了一聲。

生鐵犁鏵憤怒地響了起來。

老旦已走出村口了。他看見東邊正在退雲。他想雨一停,他的兩畝白菜就會瘋了一樣往上長。他沒想到他會碰上仇人趙鎮,更想不到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和趙鎮的那一次碰面有關。

他聽見了一陣踩踏泥水的聲音,然後就看見了趙鎮。

天說睛就睛了。太陽像圓圓的紅柿餅。遠處是群山,近處是一片又一片秋莊稼。老旦像一隻安靜的老狗,看著他的兩畝白菜,白菜長勢很好,一棵挨著一棵,從溼軟的泥土裡拱出來,白生生一片,朝著高遠的天空。陽光喚醒了它們在雨天裡聚積的精力,不時發出那種舒筋展骨的梆梆聲。老旦愛聽這種聲音。他是個種白菜的老手。他從不多種,一年只種兩畝。他總能讓它們賣出好價錢。

啪嘰啪嘰,有人踩踏著泥水走過來。雨剛停,路上還有積水。

是趙鎮。他走到老旦跟前了,身後還有一位外鄉女子。他是個人販子。每一次出遠門,他都會領回來一個年輕女人。這次領回來的女子叫環環,她家在北山深處的一個旮旯裡。趙鎮在她的村子裡住了幾天,然後就進了她家的門。趙鎮說你跟我走,我給你找個男人,讓你過好日子。她就跟著趙鎮來了。趙鎮說我們那裡有吃有喝,就是缺女人。她長得不漂亮,但年輕,不到二十歲的樣子,臉上佈滿太陽長久烘烤過的那種顏色。出家門的時候,她把一塊印花手帕塞進褲兜,有意讓手帕的一個角從褲兜邊上探出來,遠看像一隻鳥的花尾巴。她覺得這麼好看。村上許多女人都這樣,花尾巴在褲腿那裡一顛一顛的。趙鎮說路上有人問,你就說我是你姨夫。環環說姨夫咱走吧。他們走了兩天兩晚。走到一天一夜的時候下起了雨。環環說姨夫咱還走嗎?趙鎮說走。他們一路踩踏著泥水。溼泥粘在鞋底上,越粘越厚,他們不時地踢甩著。有時鞋和溼泥一起甩出去了,他們就喊叫一聲,光著一隻腳追過去。這樣,他們的路程就會少一些單調。村上有許多女人叫我姨夫哩,趙鎮偶爾也給環環說幾句這樣的話。

“白菜長得不錯。”趙鎮站在老旦的屁股後頭,微笑著。

“走你的路,你管毬它長得錯不錯。”老旦說。

老旦從來也不掩飾他對趙鎮的仇恨。我看不慣他,我恨他,老旦給人這麼說。為什麼?不為什麼。難道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都要為個什麼……?人為什麼要吃?你說。肚子餓?肚子為什麼要餓?你能說清楚?說不清嘛。”其實,他對趙鎮的仇恨由來已久了。那是在他的女人被瓦稜砸死以後,他突然有些無所事事了。最難熬的是晚上,他躺在炕上胡思亂想。他突然想人一輩子應該有個仇人,不然活著還有個毬意思。他覺得這個想法很妙。他甚至有些激動,渾身的肉不停地發顫。以後的許多日子裡,一躺在炕上,他就會想仇人,仇人,仇人,渾身的肉打著顫。他把雙溝村的人一個一個從腦子裡過了一遍,挑來挑去,便挑中了人販子趙鎮。就這麼,趙鎮成了他的仇人。他巴望趙鎮能遇到些倒黴的事情,他甚至希望趙鎮出遠門的時候栽進車軲轆裡,最好不要把他碾死,碾斷一條腿就行,讓他整天拖拉著走來走去。看著你的仇人拖拉著一條斷腿在街上走來走去,你心裡會是個什麼滋味?可趙鎮每一次都會好好的回到雙溝村,他活得很滋潤。趙鎮遇到的事情都是好事情,而且,日子越過越富。每一次領回一個女人,他都會賺一筆錢。老旦怎麼看也看不出趙鎮會在哪一天倒運。老旦更恨他了。一個人沒根沒由地仇恨一個人,這聽起來好像有些古怪。可老旦不覺得古怪。

“老旦,你能不能對我友好一點?”趙鎮看著老旦的後腦勺,“這麼多天沒見,我好好問你話,你看你,讓我走我的路。”

“我和你沒說的。”老旦說。

老旦還想說幾句惡毒的話,話還沒出口,他聽見了女人的聲音。是環環。

“姨夫咱走。”環環說。

老旦扭過頭來,用那兩隻藥丸一樣的眼睛把環環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然後,把目光移在趙鎮的臉上。

“你驢日的又領回來一個。”他說。

“她叫環環。”趙鎮說。

“環環?這名字怪。”老旦說,不知為什麼,他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怎麼樣,給你家大旦?”趙鎮說。

老旦的眼珠子直了。他沒想到仇人趙鎮的嘴裡會吐出這麼一句話來。他想起了大旦給他敲生鐵犁鏵的樣子。他心裡有些亂了。

“你驢日的奚落我。”他費了好大勁,終於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我不和你開玩笑。我不像你,把滿世界人的心都看成黑的。”趙鎮說。

老旦從趙鎮的臉上看不出真假。

“要不要?不要我就給別人說去,村上的光棍一茬茬往上長哩。”趙鎮說。

“姨夫咱走。”環環說。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再想想,就是這個人,你看過了,想要就去我家。”趙鎮說。

啪嘰啪嘰啪嘰,趙鎮領著環環走了。

老旦怔怔地看著那兩個人拐進了村子。他突然掄起拳頭,在大腿上砸了一下。

“驢日的你,我為啥不要!”

他撒開腿朝村裡跑,一路上摔了幾跤,等跑回家的時候,已變成了泥人。他看見大旦靠著牆壁睡著了,生鐵犁鏵已被敲成了碎片,散亂在廳堂裡。他沒叫醒大旦。他踩著生鐵碎片來回走了一陣,然後仰起脖子,朝著趙鎮家的方向吼了一聲:

“驢日的你,我為啥不要!”

大旦被他爸撕裂的嗓門嚇醒了。他看見他爸一身泥水,滿臉漲紅,脖子上直直豎著兩條筋,吼叫聲早順牆傳了過去,嘴唇還不停地抖動著。他以為他爸在罵他。

“我睡著了,我又沒惹你。”他給他爸這麼說。

老旦說做飯。大旦說做飯就做飯,沒好吃的,熱剩飯。老旦說剩飯就剩飯。他們吃了一頓剩飯,然後就睡了。老旦沒告訴趙鎮領環環的事,他感到這事沒個準頭。第二天,他被一陣乾脆的爆竹聲吵醒了。

趙鎮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婆娘一高興,便提前生產了。她在炕上栽來滾去,失眉吊眼地喊叫了半夜,掙出了一堆羊水和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趙鎮一輩子什麼都不缺,就缺個繼承香火的人。他想過各種辦法,求神告奶奶,吃各種丸藥湯藥,闖過紅,用過各種姿勢,也有過一連十幾天抱著婆娘不下炕的經歷,結果都令他沮喪,婆娘的肚子怎麼也鼓不起來。他恨不能從婆娘的肚子裡掏出一塊肉,捏成個兒子。有時候他會摸著婆娘的肚子,可憐兮兮地說,你給我生個兒子吧,我把你叫爺哩。有時候,他會咬牙切齒地在婆娘的大腿上抓一把,讓婆娘發出幾聲貓一樣的叫聲。他說你甭叫喚,你給我生個兒子,我把你當我媽一樣服侍。有時候,他會把婆娘折騰成一攤軟泥,他說我就不相信我趙鎮整不出一個兒子來。”他奮鬥了幾十年,他終於整出來了。他險些暈了過去。他激動得像一隻公雞。他實在想不出表達他心情的好辦法,便把頭抵在衣櫃腿上大哭了一聲。爺呀,我的爺呀!他哭著說。然後,他一蹦子跳到了院子裡,大聲野氣地喊著:灌黃酒去!有人跑了出去。買炮!放幾串炮!又有人跑了出去。磨面,磨五斗面,我要給全村的人喝一頓胡辣湯!第二天一大早,人販子趙鎮親自給婆娘熱了第一碗黃酒。三長串爆竹一齊爆響,把他五十歲得子的消息傳遍了雙溝村。當天下午,胡辣湯也做好了。雙溝村男女老幼一百多口人挾著碗筷在趙鎮家門口新支的鐵鍋前排起長隊。愛吃不掏錢的飯是雙溝村人的脾氣。不掏錢的飯吃起來香,他們都有這種感受。何況,能吃他的粥,是抬舉他哩。一會兒,滿街道就響起了那種喝湯的唏溜聲。趙鎮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服,戴一頂瓜皮帽,不時走出門,一臉得意的神色,像上了油彩。他抱著手給喝湯的人搖著:你們喝,我婆娘身子虛,我得照看。然後,再朝那扇大門裡走進去。

趙鎮家的那隻獅子狗把眼睛瞪得像豆角一樣,朝滿街喝粥的人吼叫著。有人說你看那狗,不悅意了。有人說吼你孃的腿,主人施粥,你鼓什麼閒勁。

老旦和大旦一前一後領了一碗粥,圪蹴在一個土堆背後喝著。趙鎮得子,老旦的心又疼了一次,但粥不得不喝,不喝白不喝,至少可以省去做一頓飯的麻煩。

“他得意成熊了!”老旦說。他已喝完了一碗,“你等著我,我再去舀一碗,

我有話和你說。他驢日的應該蒸些饅頭,糊辣湯泡饅頭才好吃哩。”他說,他真的又舀了一碗。他感到他應該把那件事告訴大旦了。

“大旦,我把實話給你說了。趙鎮又領回來一個女人。”他說。

大旦停止了唏溜,看他爸。

“他問我想不想給你要過來。”老旦說。

“你咋說?”大旦的心提了起來。

“我咋不想要?可他是我的仇人。”老旦說,“受仇人的恩惠,咱先人在墳裡

會睡不安穩。”

“他又沒得罪咱先人。”大旦說。

“他得罪我了!”老旦說。

“我想要。”大旦說,“你壓根就不想給我娶媳婦。”

“胡說”

“哼!”

“你讓我再想想,這是和仇人做事哩。”老旦說。

“他給我個媳婦,我給他磕頭哩。”大旦說,“這有什麼好想的?愛想你想去!”

大旦端著碗走了。在街道的拐角處,大旦把那隻空碗高高地舉起來,又狠狠地摔下去,叭一聲,碎了。

老旦眨矇著眼,脖子直了半晌。

事情太重大了。幾天工夫,老旦瘦了一圈。大旦無犁鏵可敲,便靠著牆壁胡哼哼,哼累了,就把頭埋在胳膊裡睡覺。他說他不想做飯,他已做了十幾年飯了,做夠了,誰愛做誰做去。他說做飯是女人的事。老旦說我是你爸,我不許你這麼和我說話。大旦說我是你兒,我不許你壞了我的前程。老旦說你看你那死豬樣,我真想踢你一腳。大旦說死豬不怕燙,還怕踢?踢吧,啷哩格啷哩格啷哩格啷。

後來,老旦終於想通了。水從門前過,哪有不舀一勺之理?趙鎮這幾天高興,說不定會少要幾個錢哩。就這麼,他想明白了。那天晚上,他邁著雙溝村人很熟悉的那種步子,走到了趙鎮家門口。

“哎!”他喊了一聲,“把狗拴住!”

趙鎮說,是老旦啊,進,進,這幾天人來人往,狗拴著哩。老旦說不進了不進了,那天你在我家白菜地頭說的話還算不算數?趙鎮想了想說,咋不算數,算數。老旦說我沒錢給你,我只種了兩畝白菜。趙鎮說就那兩畝白菜吧。老旦一直揹著手,不時地抖著。這會兒,他不抖了。他像不認識趙鎮一樣,上上下下瞅著趙鎮的臉。他沒想到趙鎮高興的時候還這麼清醒。

“我以為你這幾天心裡高興,會少給我要幾個哩。”老旦說。

“看你說的,我指這活哩。”趙鎮說。

“我的白菜不白種了?”老旦說。

“你換了個大姑娘。”趙鎮說。

“噢,噢,白菜就白菜吧。過兩天我接人。”老旦說。”

“我婆娘坐月子,我想讓環環照看兩天。”趙鎮說。

“一個蘿蔔讓你八頭栽呀?”老旦說。

“接人也成。環環白天來我家照看月婆,晚上回你家睡覺,成不?”趙鎮說。

“一接過去,就是我家的人,你得付點工錢吧?”老旦說

“我少要些白菜,成吧?再不成就算毬了。”趙鎮說。

“就按你說的辦。驢日的你。”老旦說。

事情辦成了,但老旦的肚子裡好像吃了一隻蒼蠅,橫豎不舒服,第二天一早,有人看見他揹著手到村長家走了一趟。

(精彩未完,下週三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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