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齣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如果要在當紅演員裡選一個觀眾緣最好的,不少人都會想到黃渤。確切地說,黃渤不止觀眾緣極好,在圈內的口碑也很出挑,甚至成為了“雙商超高”的代名詞。如今,國民好演員黃渤要演而優則導,自然令大家都翹首以待。

黃渤的導演處女作選擇了一個荒島餘生的題材:隕石可能撞上地球,人們正議論紛紛,欠下一堆債務的公司職員馬進(黃渤飾)與遠房表弟小興(張藝興飾),跟公司員工出海團建,他們跟隨導遊小王(王寶強飾)一起來到了海上。但沒成想遇到滔天巨浪,等眾人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荒島,喪失了一切與外界的聯繫。在與世隔絕的荒島上,這一干人馬從鑽木取火的原始時代到學會利用電力與技術,再到學會貿易與經商,上演了一出善惡交織的現代寓言故事。

不少觀眾說從中看到了《蠅王》、《魯濱孫漂流記》的影子,與這些文學史上書寫同樣母題的名著相比,黃渤的思考或許在深度與廣度上還力有不逮。如同很多影評所指出的,電影前半部分太拖沓,劇情設置有太多外國電影的影子,電影對人性之惡的批判還不夠......但在這《一出好戲》裡,透過一場“社會實驗”,黃渤還是讓我們看到了一部誠意滿滿的電影,其中沉澱的思考帶著令人回味的力量——如果剝去文明的外衣,我們還剩下些什麼?這一點殘存的東西,或許正是人之為人的可貴之處。

撰文 | 董銘

在媒體的報道中,黃渤為《一出好戲》準備了八年時間,真正操作是從2015年的《尋龍訣》之後開始的。其實,他的導演夢早在《鬥牛》之前就在籌劃了,當年積累了大量的素材,只不過那時想做的還是熟悉的底層故事,現實主義的小人物畫卷。

如今我們終於見到的處女作《一出好戲》裡,塞入了大量魔幻主義的特效。剝離了真實身份的隱喻、極端而荒誕的設置,讓人看到了黃渤的創作野心,只是,這荒島餘生的社會實驗,其價值該如何理解呢?

這是一部“解讀點”滿滿的電影,其中有著太多的經典設置。流落荒島的故事背景,加入內部的分裂、感情的掙扎、瘋狂與理性的鬥爭,很容易令觀眾想到這《一出好戲》要批判的是極端環境中的人性之惡。電影也的確順著這個路子推進,描繪了即使在一個荒蕪的小島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的鬥爭、階層的分化、互相的傾軋......但故事的最終,黃渤仍然選擇了一個光明溫暖的結局,這削弱了電影的批判力道,而半路萌發的“自我犧牲精神”,也因為濃重的宗教意味而顯得說教。這場“社會實驗”追求廣,但止步於深,令其力度打了些折扣。但無論如何,這至少是一個富有啟發性的開始。

《一出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一出好戲》劇照。

階層

即使身處荒島,一樣有階層分化

兩個小時的《一出好戲》下來,充滿了豐富龐雜的寓言體式,但卻並不晦澀,提供了從各種角度去解讀的樂趣——甚至有時太急於擺上檯面,反而顯得淺白了。隕石謠言和出海遇險是兩大前提,上島後的人立馬就成了社會試驗的小白鼠,分化本就是源自他們的階層差異。

王寶強代表的是底層的草根,靠體力吃飯的農耕勞動力,在原始環境中最先擁有主導權,用養猴的方式來驅動人的基本屬性。而於和偉作為腦力勞動的食利階層,在短暫的失勢後也迅速掌握了物質資源,把他在文明社會的那套法則照搬過來,還玩起了價格和金融交易。同時,這些物資和勞動力的分配並不存在公平,任何時候都需要暴力來維持,在匱乏的困境裡最容易引發衝突(戰爭),所謂亂世出英雄,也就給了小人物上位的機會。

《一出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有點意思》(作者: 黃渤 版本: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2018年8月)

黃渤把機會留給了自己和張藝興所飾演的角色,這小哥倆在階層的夾縫間窺伺著生機。他們沒有體格,也沒有資源,被兩邊驅逐出去後,唯一能夠抓住的機遇就來自所謂“信仰崇拜”了。六千萬(黃渤所飾演的馬進買彩票中了六千萬,但由於流落荒島錯過了兌獎期)的富人夢雖然破滅了,但換來了天降魚雨的“神蹟”,可黃渤掌權後並沒能把社會發展更進一步推進,反而是在用“末世神話”來維護這個體系,塑造自己不容質疑的“先知”地位。

這一點在打擊王寶強這個“異端”上非常明顯,把一個說真話的人指為“瘋子”。這種先例太多了,從被燒死的布魯諾到飛不出瘋人院的墨菲,非如此慘烈不能打破黑暗。為了維護權力的合法性,各種“愚民”的操作層出不窮,條狀的病號服,篝火戲的群魔亂舞,倒像是應驗了那句話“上帝要讓之毀滅,必先讓之瘋狂”。

異化

技術與權力,反過來吞噬了人性

當然上帝也說過“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假如真回到石器時代,馬家兄弟(黃渤與張藝興的角色)更像是部落裡那種手握“法器”的大祭司,他們因為掌握了某種超越文明的道具,足以對其他階層進行精神上的宣講和控制,從而享有了特殊的地位。他們在電影中的法器是發電機,有了電,他們就有了光,就能用手機,僅僅靠一段女兒的小視頻,就能要挾之前不可一世的張總。而船倉上的那個大探照燈,則營造出重返文明社會的假象,讓所有的人為之跪拜崇仰,在這種託付的信仰假象下甘願沉淪,徹底放棄了對未來的期望。

《一出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一出好戲》劇照,馬進(黃渤飾演)與馬小興(張藝興飾演)。

此外,馬小興(張藝興飾)身上的宅男屬性,又兼具了技術精英的潛力,相比手握資本的老闆和貢獻勞動力的工人階級,他再往上發展就是互聯網時代新貴IT階層。也難怪馬家兄弟不僅要奪權,還試圖在島上建立一個全新的人類文明體系,無論是正時空還是倒時空都能駕馭。

《一出好戲》發展到這個階段,已經完成了階層和身份的分野,但局面卻不夠殘酷,敘事上有了乏力的跡象。為了提升主題,黃渤把矛盾從二十多人的群戲轉到了兩人之間,馬家兄弟的分化才是電影最後,也最重要的一個亮點,真正進入了心理層面。

張藝興從沒有多少存在感的小跟班,到初嘗權力滋味後逐漸膨脹,人心之複雜就在於難以預料。也可以說馬小興就是馬進的另一面,他內心的黑暗在強化,就像是動畫片裡的魔鬼,從人物腦海中跳了出來,壓倒了天使的一面,慫恿當事人滑向“惡”的懸崖:什麼真相,什麼道德,都不如享受權力來得更直接,更符合慾望的代價。

小人物

小人物的愛情,成為守住底線的砝碼

在這種惡魔的誘惑下,馬進自身如何守住底線,不忘初心地回到現實文明之中,就必須給出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黃渤把這種“正能量”歸結於純潔的愛情,是對舒淇的暗戀,讓他難以繼續編織謊言,用假話欺騙女神,把她困在島上與自己廝守一輩子,良心上過不去,道德糾結也再次讓人物出現了“入魔”的狀態,對錶演是一番考驗。當然,觀眾能夠相信馬進的“底線”,最該感謝的還是黃渤,以及他這十多年在銀幕上不斷塑造的“善良小人物”人設。

《一出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一出好戲》劇照。

在同齡人中,黃渤的戲路算是寬的,不只是甯浩、徐崢等人的喜劇,他在《親愛的》《記憶大師》等正劇和懸疑片中也能有效地塑造角色,倒黴而又善良的草根,總是最讓人同情的。即便像《瘋狂的石頭》裡的打手黃毛,《泰囧》裡的同事高博等“反派”,在黃渤演來也有其可愛之處,不至於可怖生厭,這既要歸功於被大家稱讚的“雙商高”,也有背後不可忽視的刻苦和韌性。

回顧黃渤出道至今的電影之路,從2000年出道,到2009年獲金馬,再到2015年之後的調整,就會發現他的小人物也有不同階段的區分。當初拍管虎的電視電影《上車走吧》時,他是那個從鄉下跑到首都開小巴的青島小夥,熒屏上的形象是他多年北漂經歷的縮影,到了《生存之民工》裡樸實的表演也是另一種延續。

《一出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瘋狂的石頭》劇照。

在《瘋狂的石頭》裡配角冒尖,作為主角擔綱《瘋狂的賽車》之後的黃渤,進入了快速成長期,曾一年裡演9部影視劇,結出的最大果實,就是憑藉《鬥牛》入圍了威尼斯,拿下了金馬影帝,演技獲得了業內公認。回頭再看《鬥牛》裡黃渤的扮相,同《一出好戲》頗為相似,都是身處與世隔絕的環境中,山裡島上困好幾個月,鬍子拉碴如同野人,身邊連女人都沒有,只有一頭母牛相伴。《鬥牛》和《殺生》裡那種寓言體黑色幽默,因為有了戰爭和死亡的背景而顯得沉重,黃渤在銀幕上的孤獨狀態與《一出好戲》是相通的;而像《101次求婚》里老好人對完美女性的無保留付出,也是《一出好戲》裡貫穿始終的情感支撐,黃渤作為一名“新導演”,其實從自己身上也學會了不少。

社會

越是封閉的環境,越能呈現人類的傾軋

荒島餘生的文學和影視早已有之,第一時間想到的自然是《魯濱遜漂流記》,笛福早在三百年前就融入了文明的反思,之後更是層出不窮。光近幾年的中外銀幕上,就有《健忘村》和《摩天樓》,甚至還出了部“最難得”的動畫片《大護法》。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會,越是封閉的環境裡,越能清晰的呈現人類的分化和傾軋,沒有了司法的束縛,人性的考驗只能靠僅存的“道德”,發展下去最可能的就是“暴民的狂歡”。

《一出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蠅王》作者: [英] 威廉·戈爾丁 (譯者: 龔志成 版本: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6年8月)威廉·戈爾丁 代表作,講述在一場未來的核戰爭中,一架飛機帶著一群孩子從本土飛到南方疏散。飛機被擊落,機艙落到一座荒無人煙的島上。孩子們起初同心協力,但隨著時間推移人性之惡日益暴露

同類電影中與《一出好戲》設計最相似,且實驗條件和發展更極端的,當屬根據諾貝爾得主威廉·戈爾丁小說改編的《蠅王》。無論1963年還是1990年版,都見證了“天真”的孩子身上的“性本惡”從秩序到殺戮,文明的火種在慾望面前難以維繫,無需繁複的代入,其對人類黑暗面的鞭笞力度已遠大於《一出好戲》。

《一出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一出好戲》:黃渤的“社會實驗”到底有多少價值?

《蠅王》1963與1990版電影劇照。

不知道黃渤在籌備《一出好戲》時有沒有參考過《蠅王》,是否也曾想借主人公來觸摸最陰暗的角落。

至少目前看來,他還是選擇了光明的天使,選擇了最善良的結局。即便是黑化的馬小興也懸崖勒馬,與其卑劣地喪失底線,還不如讓他失憶,真正淪為身著病號服的“準瘋子”。

當所有人回到文明和秩序的世界裡,表面上不再爭奪資源了,也不再有建立新世界的野心。張總還是張總,小王還是小王,那個烏托邦式的島嶼如同一場夢。對於跌回階層原點的老好人而言,這世界不變的只有女神的純情,才是值得奮鬥一生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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