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們表白過華北最美的溼地。小五臺山蓄養過的水一路向東向南，積出了一片水汪汪亮晶晶的溼地。
連續5年，我們年年去，最近兩年，幾乎每個月都去，有意無意的，見證了華北的旱，以及溼地脆弱的命運。
大錘連看了兩個月，憋不住要寫一寫——畢竟，她以後可是要專攻鳥類的研究生……
兩個月前，小五臺溼地還沒那麼美。那是我第一次去小五臺，因為貪圖鳥博司機胡老師（就是那個專門找鳥窩的胡老師，戳：常見鳥窩快速鑑定指南）的美色，才湊數過去。那時候的溼地剛開始反青，挺水植物才長一兩片葉子，從隆善寺後的山坡上，能清晰地看到立在水裡的黑鸛在靜靜地整理羽毛。
溼地中的黑鸛 大貓攝
準確說我們站的高處不能算是山坡，它是平的，到溼地所在的低窪處斷崖式下落，形成兩級臺階。交匯處陡峭的土崖被沖刷出一條條溝壑。旁邊是廢棄的古村，村落整體搬遷到隔壁，只剩泥土夯成的一段段土牆壁留在那裡。
一隻鳳頭百靈站在土牆壁上 大貓攝
正是鳥兒繁殖的季節，溝裡兩隻雄性環頸雉正為爭奪地盤打架，弓著腰羽毛膨脹成球，對峙了半天，其中一隻認了輸，咯咯叫著飛走了，另一隻才有功夫注意到我們，也拍拍翅膀躲了起來。
巖松鼠和花鼠喜歡在土壁上奔跑，達烏爾黃鼠時不時露出腦袋，巖鴿也在這裡集群，蹲在巢邊或陰涼的地方，躲避中午的炎炎日光。
達烏爾黃鼠。鸛總 攝
到了晚上，跳鼠伸直了大長腿，蹦蹦跳跳從車燈前路過，水邊泥地上的腳印證明狗獾來過這裡。
狗獾的腳印，伴水攝
六月底再去，羊圈大橋以南的溼地能看到一條清晰的水生植物演替帶。深水的地方能看到金魚藻順著水流甩動身體，鰟鮍溝蝦一群群遊過；再淺一些，浮水植物荇菜和浮萍露出水面，蜻蜓、豆娘在這裡勾搭妹子。
這個季節溼地大部分地方水只淺淺一層，水最旺的地方，筐柳長著，挺水植物蘆葦、大香蒲、達香蒲鋪了滿滿一路；澤瀉、小香蒲、野大豆也趁機連成一片。中心帶旁，蓼草、扁稈藨草佔了優勢；而旱久了的地方長起了一片片一人高的甘蒙檉柳，花絮粉紅如煙，竟是溼地的喪鐘。
三年來，第一次看見成片的甘蒙檉柳。大貓 攝
但看植物的林老師說，溼地本就是一種動態的平衡，某年一場大雨，也許荒漠又會重新輪替為溼地。
兩年前的糙葉黃芪，北邊的溼地還可見水流。大貓 攝
中午天氣炎熱，鳥兒們都張著嘴巴哈著氣，懶得動彈。水邊蘆葦長得正好，東方大尾鶯抓著晃晃悠悠的桅杆嘰嘰喳喳叫，看到有人走近了，蹭一聲鑽到蘆葦叢裡。黑卷尾擺動著晚禮服般的尾巴，在電線上好奇地張望，普通翠鳥站在水面橫出的枯樹枝上等魚來，三隻藍翡翠乾脆到橋下聊天去了。
藍翡翠 大貓攝
六月裡柳鶯已經回到山上繁殖，杜鵑熱鬧起來，忙著佔地，好趁機去東方大尾鶯的巢裡下個蛋。山坡伸向溼地的樹枝上，兩隻大杜鵑剛為領地的事打了一架，輸了的那隻只好另找一棵樹休息，沒想到樹上正站著一隻伯勞。伯勞大哥式的黑眼鏡可不是白戴的，只一掌便把大杜鵑拍飛了。
大哥紅尾伯勞 大貓攝
六月草長鶯飛，許多鳥選擇在蘆葦蕩繁殖。我們向裡面走了一段，黑翅長腳鷸被驚了起來，八隻長腳鷸拖著無處安放的大長腿，繞著我們頭頂大聲喊叫。王瀟轉身回來：“我們回去吧，長腳鷸開始罵街了。”
靈魂畫手小米的長長長長長腳鷸
突然想起來溼地的路上，出了北京一路向西，路上的山都是北方特有的荒涼感。有的山上鋪滿太陽能板，有的則是徹夜長明的小燈泡。燈從山頂上一條條扯下來，把整座山照得像是一具恐龍骨骼。巧巧脫口而出：“神經病啊！”
就像小五臺溼地，它的美和它的病，同時存在。
已經到了繁殖期的豆娘。大貓 攝
2013年到現在，溼地每年都顯得更幹了。今年5月份以來，這裡幾乎滴雨未見。山坡上更是乾旱，脫水的枯草一直沒有反青，一腳踩下去嘎吱嘎吱響，這次也沒見到在土坡上吃草的兔子。
前兩年溼地的下游蘆葦枯死，村民在那裡開墾種了地，曾經廣袤的溼地現在被擠壓得就剩了一條小水溝。種地需要更多的水灌溉，地表水失去的速度看起來遠大於從小五臺山上流淌下來的山泉補給，水溝邊三輛車開著抽水機轟隆隆地工作，土地已經開始龜裂。
我們問了一位正在等著抽水的農民。他說，家裡有八畝西瓜地，每天得來抽三趟水，一趟能拉兩噸。
天不下雨，在乾旱的華北，想要收成，這似乎是唯一的路子了。
土地離水源遠的人家只能開車去抽水。
在龐大的生活面前，為一片溼地哀傷似乎十分矯情。
但是聽說前兩年，每到這時，這裡都會停留12只黑鸛，最近的時候，離我們不到十米遠。上個月來的時候我們只看到一隻，這次則一隻也沒見著。黑鸛喜歡站在溼地淺灘裡找吃的，可能這裡已經不再適合它。
化身為農田的溼地。曾經，這裡是黑鸛的覓食場。
每次到溼地，大貓都一臉痛心疾首。“溼地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到處都是水鳥，”他指著東邊的一片檉柳，“這裡以前都是水，哪能長得出檉柳來。”檉柳旁邊是稀疏的草地，一群羊正在慢悠悠地啃著。
今年三月，溼地裡仍有水，豆雁也會大部隊路過。
溼地不在小五臺山保護區的範圍，保護區曾嘗試商談能否將其收歸，但是由於土地權屬複雜，最終也沒談成。
我們被現實打擊得有點喪，一起做植物調研的林老師見多了世面，倒是埋下了一絲希望的金線。他說：“保住水源，不管溼地在不在保護區，有水就能很快恢復。”
向林老師學習如何看草的李大錘。
北京因為開發，填了許多湖，溼地更是越來越難見著了。開發造成的溼地喪失幾乎不可能恢復，可這裡是有機會彌補的。然而溼地面臨的不只是佔用和缺水，垃圾、放牧、水體汙染、電魚……這些對它有著怎樣的影響我們都還不清楚。如果我們不把原因找出來，不去做點什麼，便只能看著它一點點消失。
土地覆膜帶來的農業垃圾
山坡上的生活垃圾
總是會聽到“保護自然就是保護人類自己”的說法，我總覺得這話太自私。我們不能非得等一個“為了自己”的說辭才去行動，只為它的美與震撼，不願“關關雎鳩”只存於想象，這樣的理由難道稱不上充分嗎。
來自巧巧的Ps：
上圖是去年5月，正坐在山坡上等待雕鴞的大貓。那時，河裡還有兩隻黑鸛在跳舞求偶。而黑鸛，曾是我們與這片溼地結緣的理由。
上週末，他在土牆下等待縱紋腹小鴞，它也失約了。野兔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會在草坡上唰一下衝出來，再發會兒呆。但儘管如此，我們仍然記錄了超過30種鳥，還第一次在這裡記錄到遊隼。
無論現實給予的落差有多大，這裡的生靈仍給了我們無限的快樂。記錄仍將繼續，這裡，曾是我們所見過的華北最美的溼地，它也在等待復甦的那一天，而它的命運，並不是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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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錘寫完傷心地去吃飯了，還沒開通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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溼地裡的她一直唸叨著關關雎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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