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周,曲周

辛德惠院士大學時代是我導師的師兄,我導師是以學生身份留學前蘇聯的,辛院士是留校做老師成家以後去的。他們在莫斯科大學學習時又是一個黨小組的同學,匡先生回憶說辛院士很喜歡讀書,知識面很廣,口才頗佳,很老練沉著,在他面前,她就是很天真的小師妹了。半個世紀以前他們在一起開黨小組會呢,他們那個黨小組有5個成員,出了3個院士。匡先生至今還記得,辛院士的忌日——


辛德惠院士的墓冢就在曲周農大實驗站的小樹林間,年年清明,沒有任何指示和精神,樸實的農民們會趕來掃墓,流著淚鞠躬、掛青、燒紙……這是一個以蒼生為念,將全部生命和智慧都奉獻給農民,最後累倒在野外考察途中的大地之子。我也虔誠地鞠躬,讓清淨的淚水,沖刷去心靈浮躁的蒙塵,消隱去靈魂喧囂的疲軟——
汩汩流淌的感情是誠摯清純的,在這澄澈的素樸下,文字就是蒼白的。還是援引樸實村民的話吧:
“其實,在農大老師來之前,鹽鹼地治理一直也沒停過,這裡有句順口溜:唐修寺,宋修塔,共產黨來了挖。窮小子有勁,使勁挖吧!解放後這裡沒少折騰,造過臺田,挖過盆田,可啥效果都沒有,俺們的心都快死了,覺得沒的治了,所以,開始聽說北京的老師要來治鹽鹼地,俺們都是半信不信,上面讓幹,那就幹吧:遠路來的和尚也許行?

現在我還記得石老師、辛老師、毛老師、林老師他們來的那天下大雨,他們是挽著褲子,提著鞋子,趟著沒膝蓋的泥水進村的。我們把村上最好的房子騰出來給老師住,可還是漏雨、漏風、漏鹽土啊!屋裡得用葦草蓆子擋雨。吃的只有又苦又澀的棒子麵、雜麵和紅薯面,俺們看著心疼,上縣裡給申請來一點細糧,老師們還說啥也不接受,說要和俺們一樣。他們天天測水、測土、畫線,還和俺們一塊平地、挖溝和打井。辛老師和我一起挖溝,曬得膀子上出大泡,我勸他別幹了!他笑了,說沒事,越曬越結實。

1973年在治理過的地上種下小麥,第二年就有了好收成。真高興啊!俺們都說‘老師啊,你們真行,有本事!’村民都特別聽老師們的話,他們讓幹啥俺們就幹啥,讓咋幹俺們就咋幹,可賣力氣了。那糧食產量可是上了‘綱要’,過‘黃河’,過了‘黃河’,跨‘長江’,年年增產啊,俺們有好日子過了,還成了產糧區,可以給國家做貢獻了!老師都走了這些年了,生產上啥的一有了困難,俺們還常說‘不行,咱找農大老師去吧!’”


用知識去造福一方百姓,這是 一種深沉的能夠慰藉靈魂的快樂,這是超越意識形態的,獨立、真誠、智慧的美好,任何主流價值觀下,都值得自詡為知識人的所有分子們去追尋的終極理想。

辛德惠院士骨子裡流淌著的就是真正知識分子的血液,默默的奉獻,為理想雖九死而其猶未悔。縱觀辛德惠院士他們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憑藉著初戀般的熱情、宗教式的堅忍,腳踏實地、辛勤耕耘,把青春和生命之美麗完全融入祖國的山川。而現在,知識分子,作為一個群體,已經在世俗中支離破碎了,作為個體,當然,還是獨立存在的。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般教誨下圓潤起來的知識分子,能夠有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斗室之怨,一己之利,充盈了大多數的知識腦袋,包括我自己。在盤算,在計較,在規劃,無一不是圍繞著一個小我之瑣碎和點滴。土地和人民,那是一晃而過的遙遠的虛妄。除卻權力依附外,沒有更高的自我期許,那點可憐的清高都被踐踏肢解為烏有了。五五年賣友求榮者,五七年落網;五七年漏網偷生者,六六年,一網打盡,劫後餘生到如今,硝煙未起已掘地三尺,炮聲未響已作鳥獸散,潰不成軍到只剩了自嘲時還有幾分清醒的真實。文人和槍手共舞,墨客和假者齊飛,風已逝,但見騷,金錢和操守短兵相接,寵幸和獨立肉搏對決……大河岸邊,泥沙俱下。

不苛求敢於做撫哭叛徒的弔客,不苛求驕傲於做一個波西米亞流浪漢,但至少不能總是怨天尤人,把明天會更好的希望寄託在政治身上。詩意地棲居於這片苦難的土地,還太過遙遠。自由不是夢想,但自由只能在躬身踐行中達到。於我們這樣的小有點技能的所謂知識分子,著實地把自己的些許技能指向渴求的大地,指向浩淼的天空——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智士兮守四方,守四方兮慰平生,或許,當然是更有行動能力的價值取向。

農大百年校慶,40萬曲周老百姓送來了 整整4卡車,6500袋五穀雜糧:“這些糧食是在農大師生改造後的鹽鹼地上長出來的,得讓他們親口嚐嚐”……純粹的真誠,是有穿透力的,是有感染力的,是能獲得更豐厚的回報的,關乎靈魂和信仰。

幾年前來曲周,正巧遇到韋鈺院士來慰問,她以為一身迷彩前衛打扮的我是80後呢,還講了點去除驕嬌二氣之類的勉勵之詞,隨行老師趕緊解釋,我們都是吃苦耐勞好孩子,加之至少都是博士,沒有那麼小的。這幾年,我經歷了多少又多少,從外到內,該都是從容沉靜多了吧。

斯人已去,生者何從?象牙塔和泥巴牆的距離有多遠,27年鹽鹼地裡的堅守有多長,半個世紀的滄桑變換有多炫?我,有勇氣,全把凡情丟卻去,沉下心,做一兩樁像個樣子的事麼?一個人距離現實越遠的時候,距離理想越近——我想我終歸還是,也願意是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辛院士,安息吧!後繼當有人
這是以前到河北寫的文章了,再來河北,翻出來,勉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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