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花謎案(民間故事)

塵世之事,亦真亦幻,假作真時真亦假,只嘆世人少具慧眼,陷身於迷局而不自知,徒生無窮煩惱。

卻說太原府地界,有一大戶人家,員外姓莊名祖德,善於經營之道,年過五旬,已掙得萬貫家產。莊員外老來得子,名喚亦文,這莊公子生得眉清目秀,氣度不凡,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個俊雅少年。

俗話說“富貴由命,生死在天”。莊員外諸事稱心,卻不得長壽之命,剛過五十五歲壽辰便無疾而終。夫人悲痛欲絕,半年後,也隨莊員外去了。莊亦文年方十八,便繼承了偌大一份家業。

這莊亦文生性倜儻,才華縱橫,且因其家資豐厚,便仿效當年孟嘗君,結交各路朋友,常有家境窘迫者,求助於他,亦文是來者不拒,慷慨解囊。眾親友感念其德,稱他為“小孟嘗”。

這一日清晨,天尚未放亮,莊家的丫鬟阿梅早起解手,行至客房過道,腳下絆到一物,骨碌栽了個跟頭。阿梅憤恨道:“不知哪個天殺的,將拖把置於過道!害得老孃跌跤,可惡!”

阿梅緩緩從地上爬起,伸出右手一陣摸索,想將地上的拖把扶起。誰知手中觸到一物,冷冰冰的,不似拖把,藉著微弱的光亮看去,直嚇得阿梅失聲尖叫起來:“殺人啦!救命啊!快,快來人啊!”原來地下竟橫臥著一具女屍。

片刻功夫,院落中燈火通明,眾家丁聞聲而來。大家藉著燈火一看,不由驚道:“這不是少爺的表妹蓮芸小姐嗎?”卻見她臉色慘白,脖頸有紫黑之色,已經絕氣多時,再看身上衣衫不整,有多處已被撕裂。大夥正驚詫間,從人群中踉踉蹌蹌地走出一箇中年文士,邊走邊哭道:“我可憐的女兒啊!是誰這麼狠心將你害死啊!嗚,嗚…”正是蓮芸的父親,莊亦文的舅舅呂仲達。

此時,有人說道:“出了這等大事,快把少爺請出來商議!”於是,眾人便忙不迭地找尋少爺,卻在此時,蓮芸臥房的大門突然推開,從屋內走出一人,正是莊亦文。

眾人見狀大驚,心道:少爺怎會在蓮芸小姐的閨房?

但見他衣衫不整,臉色緋紅,眼神混沌,似酒醉方醒的樣子。走至眾人跟前,只聞到一股嗆人的酒氣!

莊亦文見眾人如此慌亂,奇道:“出了什麼事了?”

“蓮,蓮芸小姐死了!”

莊亦文聞言大驚,頓時清醒過來,道:“表妹如何會死了?”

眾人面面相覷,俱不敢言。

這時,呂仲達走上前來哭道:“亦文啊,蓮芸被奸人害死了,你,你卻為何會在我兒房中?”

“我,我…”莊亦文茫然失措,不知如何回答。他極力回憶昨晚情境,只依稀記得傍晚時分,表妹邀他園中小聚,二人相談甚歡。後來,只覺頭暈目眩,便昏昏沉沉地睡了,方才被一陣吵聲驚醒,起身張望,卻不知自己如何會在表妹房中。

呂仲達見莊亦文無言以答,冷冷地道:“亦文啊,難道是你乘著酒興,潛入我兒的閨房?”

莊亦文雖聰慧過人,但經歷此種場面,卻是生平第一次,自己確是從表妹房中走出,且一身酒氣,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望著眾人疑惑的眼神,莊亦文也覺得有口難辨。

此刻,呂仲達越發不依不饒起來,道:“好啊,亦文,你竟做出這等不堪之事。你若喜歡蓮芸,直管娶進門來,何苦用強啊,現今卻害了她的性命,叫我如何是好啊?嗚,嗚…”

莊亦文忙道:“舅舅莫哭,此間確有誤會…”

“什麼誤會,鐵證在此,豈容你狡辯!我要報官!”

過不多久,便有官府的差人趕到,請仵作勘驗過現場後,便將眾人帶回縣衙審問。

本案的縣令名叫王德才,是個狂傲之人,先前也斷得一些玄案,深得百姓稱道,越發剛愎自用了。

王縣令生性古板,本就厭惡那些放縱不羈的少年,見亦文是倜儻年少,又是富家子弟,便有幾分不悅,後聽得家人陳詞,勃然大怒道:“大膽莊亦文,犯下此等不赦之罪,還有何話講!”

莊亦文急呼冤枉,大聲道:“我實不知昨晚做了些什麼,昨日我雖會過表妹,但以後之事便記不得了…”

“呔!狂徒還敢狡辯,我且問你,你臉上的抓痕從何而來?”

“這個,小人不知啊!”

“我來告訴你吧,方才仵作勘驗蓮芸指甲發現皮屑和血跡,定是昨晚你欲對她強行無禮時,她扺死不從,抓在你的臉上。於是你便腦羞成怒將她殘害,你的身上還有蓮芸的斷髮,這也是鐵證。”

莊亦文聞言如五雷轟頂,如何肯招,直呼冤枉,那王縣令冷然道:“今番若不施以懲戒,你便不知王法嚴明!來人啊,杖刑伺候!”

眾衙役上來,舉起杖棍,一通猛打。那莊亦文本是文弱書生,平日裡錦衣玉食,如何受得這苦,只得招認自己酒後亂性,因奸未遂,實施慘殺。

當下,王縣令判莊亦文傷風敗俗,蓄意殺人,二罪併發,當獲斬刑,家中資產盡數判給其舅呂仲達。將亦文收押天牢,直等巡按大人複核後,便可行刑。

莊亦文被收押天牢,自然受了不少苦楚。那些牢役本就是些狠心之人,得知莊亦文乃是富家子弟,便想訛些好處,可是莊家並無親戚探望,如今新易主人,更是無人過問。原本受過莊亦文好處的那些朋友,如今也怕牽連,竟避而遠之,無人探訪,可嘆人心無常!牢役見得不到好處,自然遷怒亦文,且因其是死囚,便橫加虐待,獄中各刑,挨個受過,把個文弱之人折磨的死去活來,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日,來了一個白衣少年要探望莊亦文,牢役甚為驚訝,見其衣冠楚楚,舉止不俗,想是有些來歷,便問他可有打點的錢財,那少年倒是非常大方,拿出一大錠銀子交給牢頭,那廝接過後,自然是眉開眼笑,恭恭敬敬的把他領了進去。

白衣少年隨牢頭來至獄中,卻見莊亦文披頭散髮倒在地上,身上已是體無完膚,好端端的一個俊美少年被折磨的沒有人形。那白衣少年不勝憐惜,道:“賢弟,為兄來探望你了!”

莊亦文惺然睜開雙眼,定睛一看,不由百感交集,哭道:“陸兄,你若再晚到一步,便見不到愚弟了!”

那白衣少年扶起莊亦文,安慰道:“賢弟莫說此等喪氣話,愚兄此來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卻不知是何好消息?”

“愚兄聽聞你的案子已交給巡按大人劉葉舟複核,那劉巡按是個嚴明的好官,賢弟昭雪之日有望啊!”

莊亦文聞言,嘆了一聲道:“天下烏鴉一般黑,陸兄無須寬慰於我,愚弟便是這般死了,也無所眷戀,只是後悔未聽你當日之言,才有今日之禍啊!”說道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原來,這陸姓少年是亦文的摯交,名叫陸士原,精於風水陰陽之術。前幾日,莊亦文的孃舅偕表妹前來投奔,只說是家鄉鬧災疫,舅母病亡,來太原府投親找些營生。

莊亦文與舅家雖少有來往,但一年之中,也總能聚得一二回,今番舅家遭災,怎可不救,便安排在府中住下,這一日,碰巧被陸士原撞見。陸士原見父女二人一臉晦氣,便對莊亦文道:“賢弟,我觀此父女二人,不日便有血光之災,你可速贈予些銀兩,讓他們往南行一千里,當可避禍!”

莊亦文聞言,不以為意,依舊讓孃舅居於本府客房。那陸士原曾多次規勸,莊亦文只是不聽,凜然道:“亦文父母早逝,並無手足相伴,只有孃舅表妹乃是至親,自當奉養,兄勿再多言了!”

陸士原嘆道:“恐賢弟的災星不久將至了。”便飄然而去。

果不其然,剛過三日,莊府驚現命案,亦文身陷囹圄。亦文此刻想起舊事,越發頓足捶胸,不能自已。

陸士原道:“賢弟不必自責,你是命中當有此劫,今日我觀賢弟災星將滿,福星將至,你且安心在此,愚兄自當為你周旋一番。”

莊亦文將信將疑道:“若果真如此,一切全依賴兄長作主了。”

當下,陸士原又安慰了一番,便起身告辭,臨行之時,贈於牢頭不少銀兩,叮囑其要細心照顧亦文,日後當有重酬,那牢頭拿了錢財,自然喜笑顏開,自此後,精心打點亦文起居,暫且不提。

再說那位複核莊亦文案的劉巡按,乃是一位斷案如神、剛正不阿的清官,平日裡,深得百姓敬慕,皆稱其為“劉青天”。

劉巡按少時學文,詩詞歌賦俱精,且喜好收藏書籍字畫,是個風雅之人。

這一日,劉巡按正在府邸翻閱卷宗,忽聽得門外吵鬧,問道:“何人在外喧譁?”

有下人來報:“門外有個書生,得知大人喜好字畫,要將自己的畫作賣於大人呢,小的們不敢專斷,正在驅趕他呢!”

劉巡按道:“既是賣畫的書生,想必也是賢雅之士,傳我的話,帶他進來吧!”

“是!”下人應了一聲出去了,不多時,帶了一個面容俊秀的年輕人進來。

劉巡按見此人氣宇軒昂,氣度不凡,便有幾分喜歡。那年輕人見到劉巡按倒頭便拜道:“學生陸士原拜見大人!”

劉巡按將陸士原扶起,問道:“你是何方人士,為何來此賣畫?”

陸士原道:“小人是濟南府人士,自幼喜好繪畫,曾拜得名師柳清風,學藝十載。素聞大人喜好書畫,特將拙作呈於大人,望大人斧正!”

劉巡按頓時來了興致,遣走了下人,將陸士原領於內堂。

陸士原將揹負的畫筐拿下,從中取出許多畫軸,一一展在書案之上,盡是些工筆之作,畫的是《八仙過海》、《霸王別姬》、《三英鬥溫侯》,畫中景物惟妙惟肖,極盡美態。

劉巡按品閱許久,不禁讚道:“陸生之作,堪稱隹品,頗有吳帶當風之神韻啊!”

少頃,陸士原拿出另一軸畫卷,卻見畫中有一少女被綁於刑臺,神情憂怨,仰天哭訴,身旁的劊子手虎視耽耽立於兩旁。臺下民眾神情各異,有悲切的、有憤怒、有害怕的,亦有茫然若失的。只見滿天飛雪似是臘月時節,可畫中之人皆穿著單衣。

陸士原問道:“巡按大人,可知此畫的典故嗎?”

劉巡按端詳了一陣,說道:“那畫中飄的是六月之雪,這被綁的女子難道是感天動地的竇娥?”

陸士原道:“大人說的極對,這畫中女子正是竇娥,小人感念其冤,而作此畫。”

劉巡按慨嘆道:“竇娥乃人間奇女子,為奸人所禍,尚且全力庇護婆婆,直至身死,世間大冤之人莫過於此啊!”

陸士原道:“大人,世間大冤之人又何止竇娥一人呢?學生便知一天大的冤案!”

劉巡按忙道:“是何冤案?說來一聽。”

陸士原不言,只是從眾畫軸中又抽出一卷,展於案臺,道:“這冤案的因由,全在這畫中了!”

劉巡按抬眼看去,卻見畫中庭臺樓閣栩栩如生,看似大戶人家的院落,只是不見一人,不由奇道:“陸生,這畫中為何無人?”

陸士原道:“大人你且近前細看。”

劉巡按依言,貼身觀看,卻不料那陸士原在身後猛推了他一把,劉巡按腳下一個踉蹌,竟骨碌碌向前跌去,只覺得一陣漆黑,也不知捱了多少個跟頭。待到爬起身來,眼前頓放光明,抬頭望去,不由大驚:“我如何來至畫中情境,難到是在做夢?”原來此間的景象,正是方才陸生畫中庭院。

劉巡按正自驚歎,卻聽見身後腳步聲起,只道是陸士原跟來了,回頭一看,卻是個嬌美少女緩步走來。

劉巡按急上前問道:“姑娘,這是何所在?”

那少女充耳不聞,徑直向前走去,坐於庭閣石凳之上,緩緩梳妝起來,偌大的劉巡撫在旁,她竟視而不見。

劉巡按大急,走至少女跟前大聲再問:“姑娘,這是何所在?”

那少女有眼若盲,有耳似聾,依然不理不睬。劉巡按未免有些上火,也不顧男女之嫌,上前輕拍她肩膀。

不拍還好,這一拍越發讓劉巡按驚出一身冷汗。只覺得手中毫無負重,那女子的身影如煙如霧一般,只能觀得其形,卻無法觸得其身,嚇得劉巡按倒退好幾步,驚呼道:“今日怕是撞見鬼魅了!”

話音剛落,見從曲徑通幽處,走來一個俊美倜儻的少年郎來,與劉巡按照面,也視若無睹。

方才那少女見他到來,急急起身,招呼他坐下。二人似青梅竹馬,相談甚歡,劉巡按雖近在咫尺,卻聽不真切他們在說些什麼。

小坐片刻,那少年便起身告辭,少女面露嬌嗲神情,似要極力惋留,少年推拒一番,執意要走,似有要緊之事。少女遂從衣袋間,取出一香囊遞了過去,那少年接在手中,嚊了一嚊,不勝舒泰,誇讚了一番,將香囊揣於懷中,便匆匆而去,走不多遠,卻昏然倒地。

劉巡按看到此幕場景,如戲臺觀演一般,心中滿是疑惑。正在此時,卻見那少女面浮詭異神情,將雙手往臉上一掩,幾番揉捏之後,竟從臉上扯下一張人皮!那少女頓時化作一個眉目含春的花信婦人。

劉巡按見狀,心中大駭道:“這,這莫不是害人的妖精!”

卻在此時,只聽得一聲呼嘯,院落之中飄落一人,看穿戴象是個中年文生,手中捧著一個大大的布袋不知裝了些什麼。

那婦人此刻儼然是一副狐媚神情,與那中年文士有說有笑,二人相擁耳語多時後,將布袋打開,端詳許久,面露得意之色。

劉巡按心中好奇,走至跟前一看,大驚失色!卻見袋中裝有一女屍,面色慘白,正是方才那狐媚婦人裝扮的少女!

劉巡按不禁驚呼道:“好一對害人的賊子!”

話音剛落,只覺天昏地暗,憑空颳起一陣怪風,眼前景象瞬間幻滅。劉巡按被那怪風吹得七顛八倒,只得緊緊住雙眼,盤腿而坐。待到風勢平息,方才睜眼觀望,眼前景物已是大變!哪有什麼庭臺樓閣,卻不是在自家內室之中嗎!自己正端坐於書案之前,那俊雅少年陸士原正在一旁伺立,面露淺笑地望著自己。

劉巡按大驚,起身道:“你,你是何方神聖,竟敢在本官面前興妖作亂!”

陸士原忙弓身行禮,道:“大人勿驚,學生並非妖邪,只是略通陰陽之道,斗膽在大人面前佈施幻術,只是想向大人陳情一件冤案。”

劉巡按心道:這少年所言不假,若他真是妖邪,何必如此大費周張,且聽他如何說。當下定了定神,道:“你且說說,你要陳情的是何冤案?”

“正是莊亦文殺人兇案!”

劉巡按長噓一口氣道:“原來是此案!”

這莊亦文案,劉巡按早已瞭然,只是案中有多處疑點,叫他難以釋懷,正想擇日重審此案,不想今日被陸士原提及,心中怦然一動。

陸士原道:“大人,實不相瞞,我乃是莊生摯交,深知他秉性,絕不是作奸犯科之輩,乃是被奸人所禍也!”

劉巡按道:“何以見得?”

陸士原道:“當夜若是莊亦文酒後亂德,也該鬧出不小動靜,但卻無人聞見吵鬧之聲,其為疑點一。當日仵作查驗屍身,蓮芸小姐是被強勒脖頸,窒息而死,身死不過二三個時辰,脖間淤痕當是青紅色,可小姐之傷呈紫黑色,想是死去多時,其為疑點二。

其三是,那呂仲達中年喪女當是格外悲痛,卻不料,他入主莊家後,草草置辦了後事,不滿一月,便娶新婦柳氏入門,實在叫人匪夷所思。”

劉巡按細細聽著,不住點頭道:“如你所言,當真疑竇重重。”

陸士原道:“當時小人心想,這莊生家財萬貫,覬覦者頗多,若是外姓之人弄些手段,將莊生除掉,豈不白白搏得一大份產業?這呂仲達乃是莊生孃舅,自然名正言順。可我轉念一想,若那呂仲達只為圖產業,卻白白搭送女兒性命,也非情理之事。”

劉巡按道:“正是如此啊!”

陸士原接著道:“於是小人自行主張,用得一些障眼之法偷偷潛入莊府查探虛實,竟被我探得天大的秘密。”

劉巡按急道:“你探出些什麼秘密?”

陸士原一字一頓地道:“呂氏父女,早已被奸人殺害,現今的呂仲達乃是奸人所扮!”

劉巡按聽得驚歎不已。

陸士原道:“方才小人用幻象所呈的,便是那奸惡之人施得移花接木之計也!”

劉巡按沉吟片刻,頓然大悟,當下怒不可遏,道:“世間竟有這等兇惡之徒,本官定當嚴辦,還莊生一個清白!”

陸士原連忙拜道:“老大人若是能明斷此案,當是亦文的再造父母,小民不勝感激,願效犬馬之勞!”

劉巡按扶起陸士原道:“人心無常,世人都愛錦上添花,雪中送炭者寥寥。所幸莊生有你這般俠義心腸的摯交,當是他的造化啊!”

二人相談甚歡,當日便定下一計。

次日,陸士原來探望莊亦文,告之他劉巡按數日後便要複核此案,到時直管大呼冤枉,巡按大人自會提審相關人等重查此案,屆時,兇手便會現身。

莊亦文雖有些疑惑,但也當作是一線生機。數日後,劉巡按果然複核此案,莊亦文在堂上大呼冤枉,只說自己被奸人陷害,自己未曾殺人。劉巡按也不用刑,只是稍作問詢,便吩咐將亦文帶下,擇日提審莊府涉案之人。

再說那呂仲達入主莊家後,置辦了蓮芸後事,娶了柳氏回家,本該無事。卻不料蓮芸所居臥房天天鬧鬼,夜夜聽得女子哭泣之聲,莊家上下無不膽寒,那呂仲達心中有鬼,更是徹夜難眠。

這一日,聽聞巡按大人要重新提審相關人等,心中未免慌張。誰料巡按大人只是粗略地盤問一番,便放自己回去,只說被告翻案,須走個過場,叫呂仲達將蓮芸的棺木取出,擇日稍做驗看,便可定案。

呂仲達心中雖是極不情願,也不敢違背大人的意願,回家後便叫家人從墓中取出蓮芸棺木,直等大人勘驗。誰料這巡按大人偶感風寒,一連病了數日,將審案之事一拖再拖。呂仲達見棺木陳於庭堂多日無人過問,再聞夜間鬼嚎聲聲,終日渾渾噩噩。

這夜,呂仲達正擁柳氏臥於榻上,卻聽得門外鬼泣之聲又起,嚇得縮成一團,緊閉雙眼,那柳氏也顫慄不已,緊摟著呂仲達道:“也不知這死鬼要糾纏到何時?”

話音剛落,聽到房門轟然打開,一陣怪風將屋內燈火瞬間吹滅。呂氏夫婦大驚,急忙睜開雙眼,不由嚇得六神出竅。原來,不知何時,蓮芸的屍身已立於他們面前,披頭散髮,遮住頭臉,其狀極為恐怖!

呂氏夫婦嚇得頭如搗蒜,失聲叫道:“蓮芸我兒,你為何這般前來,嚇壞我了!”

蓮芸怒斥道:“吥,你這奸人,誰是你的女兒,是你將我父女二人殘害,今番又要害我表哥,我豈能容你,納命來!”

那呂仲達見玄機已被道破,驚駭不已,一邊叩頭,一邊道:“奶奶饒命啊,是我等糊塗,做了這般錯事,你且饒我狗命,我自當為你父女大興法事,超渡你們亡靈。”

“啍,還敢胡言,我今被你害死,閻帝說我是無主冤鬼,死不得其所,故而不得託生。今便要將拘去,與閻帝說個明白。”

呂仲達大駭道:“奶奶切勿如此啊,我自會焚香禱告,祈求閻帝放你託生,你且饒我賤命啊!”說罷,又是一陣“通通”之聲,直叩得頭破血流。

蓮芸道:“似你這等奸邪之人,我如何能信你!”

呂仲達聽蓮芸語氣有所鬆緩,忙道:“但憑奶奶吩咐,若能成全奶奶,刀山火海我也去得,只要能留得我一條賤命!”

“既如此,你且將害我父女的因由寫下,然後火祭於閻帝,閻帝自會知曉我的冤楚,便不會再為難於你!”

呂氏夫婦聞言,哪有半句廢話,急急點亮燈火,將害人情由寫下,正準備放在火下燒了,被蓮芸一把奪過。

“且讓我看看!”

蓮芸細細看過後,道:“便是它了,今番不再為難於你了!”說罷,將紙張置於燈火之上,瞬間化作灰燼。

呂氏夫婦急急叩頭,道:“多謝奶奶成全!”待到起身時,蓮芸已飄然不見。

呂仲達和柳氏被惡鬼廝纏了一夜,不得休息。莊家上下,縱然有人聽見動靜,可誰又敢來相助?待到早辰,呂氏夫婦檢查棺木,見蓮芸好好躺著,便稍稍安心。卻在此時,有官差來提莊府一干人等過堂,便匆匆跟著去了。

來至堂上,卻見劉巡按神采奕奕,全無病態。見到眾人後,悠悠道:“昨夜,蓮芸小姐託夢給我,告之我此案兇犯並非莊亦文,乃是另有其人!”

此話一出,驚得眾人目瞪口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巡按接著道:“蓮芸小姐說,害她之人,手指發青,眼睛發紅。”

眾人聞言,一陣騷動。卻在此時,劉巡按一拍驚堂木,喝道:“賀金彪,柳燕兒還不認罪更待何時?”堂下眾人被巡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的是摸不著頭腦。

這時,上來幾個壯碩的差官,不由分說,將呂氏夫婦按倒在地。這變故來得著實突然,驚得眾人不知所措,呂氏夫婦則大聲呼道:“老爺冤枉啊,莫要錯抓好人啊!”

劉巡按冷冷道:“奸徒還敢狡辯,今番定讓你心服口服!方才我說殺人兇手眼睛發紅,手指發青,眾人並無異動,唯有你夫婦二人,互望雙眼,查驗手指。若不是你二人心虛,怎會如此?”

呂仲達道:“大人,這,這如何能作證據啊?”

劉巡按道:“我知你不服,來人啊,將他的面具扯下!”

從一旁閃出一個雄武的捕快,走至呂仲達跟前,伸手在他耳邊一揭,竟生生扯下一張人皮!再看呂仲達已是面目全非,文質彬彬的呂仲達即刻變為凶神惡煞般的嘴臉。當下,眾人一片譁然,劉巡按重重一拍驚堂木,道:你若還不服氣,我這裡還有證據!”說罷,取出一張文書,道:“這是昨晚,你夫婦二人寫得罪狀,已將殘害呂氏父女的情由列得清清楚楚。”

此刻,假扮呂仲達的兇匪賀金彪己神魂俱散,心道:“這是我昨晚寫給那女鬼的文書,且眼睜睜看她將其焚化,如何會在此處,難道那劉巡按如包龍圖一般,是個通陰陽,斷鬼神的不凡之人?罷了,今番恐是劫數難逃了!”

劉巡按道:“如今你還有何言,還不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賀金彪沉吟片刻道:“大人果然神人也,賀某也無須遮掩了!”當下把案件緣由供述一番,聽得堂下眾人不寒而粟。

原來,這賀金彪、柳燕兒夫婦本是一對江洋大盜,覬覦莊府家產許久,卻無從下手。湊巧亦文的孃舅來投,深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便設下一條毒計,先後將呂氏父女殺害,夫婦二人再施易容之術,扮作呂仲達、蓮芸的模樣。因為亦文同呂氏父女一年難得相聚,對二人的秉性也不甚熟悉,故而,賀氏夫婦妝扮多日,也未出破綻。案發當晚,柳燕兒約亦文庭院相見,臨別時,贈亦文香囊一隻,只說是自己新織,送於表哥的。亦文欣然接收,卻不知香囊之中,存著上等迷藥,亦文走不多遠,便被迷倒。柳燕兒乘著夜色,將亦文移入屋中,淋上酒氣,扯破亦文臉面,弄亂衣衫,抬於床上。再由賀金彪將蓮芸屍體抬於過道,弄亂青絲,扯碎衣衫,將亦文皮屑藏手蓮芸指上,諸事完畢後,便靜候時機。後來,眾人一陣喧鬧,賀金彪便哭著出來,演了一幕好戲!果然過不久,亦文含冤入獄,王縣令將莊家產業判給莊亦文唯一至親。如此賀金彪便以亦文孃舅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入主莊家,這對賊夫婦自然大喜過望,不到一月,便吹吹打打,將柳燕兒似新娘般的娶回家門,本以為從此便過上逍遙的日子。豈知凡事都有業報,亦文摯友陸士原精通陰陽幻術,早已查覺此中端倪,終夜施法,弄出鬼泣之聲,嚇得他倆惶惶不可終日。前幾日,陸士原同劉巡按定下一計,令賀金彪將蓮芸棺木取出,擇日勘驗,然後假言身體有恙,隔日再審,讓一具棺木陳於莊府多日,用以震懾二賊心神,賀氏夫婦果然中計。昨夜陸士原弄出神通,假借蓮芸軀殼向賀金彪索魂,這對賊人雖是悍匪,卻敬畏鬼神,忙不迭地寫下自己名姓和害人因由。本以為蓮芸一把火已將證據銷燬,卻不料陸士原暗中弄了個障眼之法,只燒去白紙一張,將那文書存下,交於劉巡按手中。

自此大人方知此二賊是官府懸賞緝拿的要犯。當下判賀金彪、柳燕兒斬刑,莊亦文無罪釋放,復還其家業,莊府上下,無不稱快。因陸士原除奸有功,授白銀千兩,陸士原拜謝大人,只是不願受銀兩,瀟灑而去。次日,公差在莊家庭院,一叢巨型菊花之下,挖得呂仲達的屍身,已是腐爛多時。莊亦文差人將父女倆合葬一處,樹立碑文。

莊亦文經此變故,早以厭倦世道人心,遂遣散家人,將一番家業悉數贈於貧瘠百姓,隨著陸士原遍訪名山,修仙問道去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