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股兄弟——「T+0」十年江湖

轉自 馬上賽克

前言:

今天咱們不聊股票,也不聊交易,聊聊江湖——美股日內交易員的江湖,這篇文章將給大家展示一個真實的日內江湖,一夜暴富或者一夜爆倉,成敗就在一念間。

美股兄弟——“T+0”十年江湖

正文:

福建廈門,交易室忙碌一片,幾十個交易員直勾勾地盯著顯示屏上的K線,敲擊鍵盤的聲音疾風驟雨般緊迫。

坐到電腦前,徐濤首先需要熟悉賬號、通道,以及掛撤單等基本操作。他從模擬盤開始,需要反覆演練,最後能夠不假思索地找到每個功能的按鍵。

當時老交易員正做一種確定性很高的交易。Level-2行情序列,他們通過在Bid/Ask的一邊埋單,在極短的時間把價格推到自己想要的價位,然後在另一個方向成交。比如想做一筆賣空交易,就去買的方向一層層埋單,把價格推高後把賣單掛出去成交,然後迅速撤掉買單。

如果成功推動價格幾分錢、幾毛錢,上百手的單子,幾百幾千美金就到手了。他們選擇波動較低的股票,來回切換。

風險在於,拿到空單後股票並不回頭,或者埋單被吃掉。交易員手必須快,要在幾秒鐘內埋完單,凌厲地推動價格,賣單成交後要火速撤掉之前埋的單子。

從紀律的角度,埋單被吞就必須馬上扔掉。但之所以叫紀律,是因為總有人沒法遵守它,或者人們沒法總是遵守它。有時候股價波動太快,迅雷不及掩耳,有時候交易員遲疑,有時候則是,交易員來了脾氣。

成熟的交易員,每個鍵代表的功能,在鍵盤的位置,要形成肌肉記憶,“一指禪”那種敲擊鍵盤的方式,在這樣的操作中湯都喝不到。

模擬交易持續一個多月,徐濤甚至連坐莊的交易員所待的區域都不能進。開始實盤後,他從100股開始,學著跟莊。套路點透之後,找到有莊家的股票還是有辦法的。盯上幾十秒,就可以跟著莊家掛單,分點蛋糕。一天幾十美金,覺得數字太小,就換算成人民幣安慰一下。

徐濤在廈門唸完四年本科,找工作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專業如此雞肋。理科專業不落地,對他這樣的畢業生來說,最好的選擇竟然是考研和出國。一天跟朋友聚餐,得知朋友做美股交易一個月的提成達4萬之巨。

“這個他媽看起來是有點奔頭的。”徐濤十分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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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盤第一個月眼看結束,徐濤已經賺到1800多美金。新手交易員每月賺到2000美金的利潤就算“畢業”,這是行規。目標如此之近。

雖然大家都沒什麼交易經驗,但拿到Offer並不容易,同一批次面試100多人,有機會做模擬盤的也就15個人。據團隊的老交易員講,最後能留下的,也就兩三個人。徐濤知道身邊的同學找工作有多難,而一兩千塊錢的工資跟這裡比起來實在相形見絀。他非常想得到這份工作。

離收盤就剩10分鐘,1980美金,再賺到20美金,徐濤就“畢業”了。他跑去做百度,結果一筆進去,方向反了。

補倉!再補!

他原以為自己會第一個“畢業”,結果虧了1000多美金。整個人都傻了!

下班回去,徐濤根本就睡不著。他寫信給老闆:這個工作我做不了,心理壓力太大了。

這種菜鳥表現老闆見得多,稍作安撫,徐濤最終並沒有辭職,而且在實盤第二個月順利“畢業”。根據過往經驗,有的交易員要熬半年,甚至一年都不能“畢業”。“畢業”之前,交易員沒有底薪,只有凌晨時分一份盒飯。

徐濤供職的公司2005年成立,早期盈利策略不清晰,靠做趨勢,賺賺賠賠。2006年入行的交易員L告訴我,他有幾位同學2005年加入徐濤供職的公司,一開始日子非常艱難,三人合租一套房,“用他們的話說就是三個人一起喝稀飯”。

L自動化專業出身,對股票投機興致缺缺。2006年畢業後,L在深圳一家做LED設備的公司上班,月薪4000左右。他在廈門上班的同學,大多一兩千的月薪。這時候國內做美股的日內交易團隊,坐莊手法初見成效,同學讓L考慮跳槽。第一次說,每個月10000多,L想,炒股有賺有賠,不算多。過一兩個月說,一個月賺兩三萬。L覺得,有些沉澱,賺兩三萬,虧虧又回來了,也不算什麼。

2016年9月,同學跟L說,自己上個月賺了15萬。L一合計,自己得掙30個月。他辭掉深圳的工作,跑回廈門。

徐濤的盈利曲線也從坐莊開始。開始一個月賺幾千美金,拿到手上的提成差不多就換個單位,幾千人民幣。很快,他一天就可以賺幾千美金。世界不太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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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莊手法的發現,對這個群體來說就像打開一個魔盒。因為有大量的交易員在裡面爭搶,集體的創造性得到完美髮揮。花樣翻新的賺錢策略不斷湧現。

金融危機期間,大家每天收盤看業績排名,發現有的Branch本來業績平平,尾盤卻利潤暴漲。原來有的機構急於出貨,可能在低於盤面價很多的位置出貨。還有一種做法是去接場外單,到場內出掉。一天可能接到1-2單,兩三千股,就是三四千美元。

對於這幫日內交易員來說,2008年是空前暴利的一年。對徐濤來說,一天四五千美金,如探囊取物。他有一天賺了兩萬多美金,提成兩萬多人民幣。他的大部分同學們一個月全勤,收入也只有三四千人民幣。

賺錢越多,人就越亢奮,徐濤有點不知所以。通常,他只集中精力做早盤的一個小時甚至半小時。晚上9點半開盤,到晚上11點他就撤了。

公司對交易員的約束有限,交易員都靠業績說話,憑本事吃飯。轉正後交易員有幾千塊錢的基本工資,但這點底薪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手一抖的出入。

美股交易換到北京時間,夏令時是21:30-次日04:00,冬令時是22:30-次日05:00。長時間“黑白顛倒”,現在徐濤早早下班出來,並沒有太多去處。睡覺太浪費時間,畢竟白天還有大把光陰。賺錢不那麼誇張的時候,他們玩兒得清淡,吃吃宵夜,打打檯球,剩下就是洗腳,打麻將。很多美股交易員都喜歡洗腳,一來是因為只有洗腳房通宵營業,再者高強度工作到凌晨四五點,人的確非常疲勞。

這一年,徐濤他們有了新的花樣,開始瘋狂泡吧。跟徐濤玩得比較多的還有程飛,他說正是程飛帶他“墮落”。

程飛比徐濤更早入行,他2006年就到公司實習了。程飛就是前面提成4萬那位。到徐濤進公司時,程飛已經連續數月提成過萬。他的業績基本上穩定在公司前三。2018年7月下旬,我們在廈門思明區一家咖啡館聊起舊事。程飛說,2008年他掙的錢比以前加起來都多,又剛好分手,於是生活變得“放蕩”起來。

“不,應該把‘放’字改成‘淫’。”徐濤插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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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飛進入美股行業並不像徐濤和L一樣有誘惑在前。他說自己是走投無路。2006年找工作時,程飛投過銀行、互聯網公司、鞋業公司,最後拿到一家房產公司的實習機會,銷售崗。一個同學拿到Offer,月薪8000,在他看來已經是本專業空前高薪了。他給自己4個月時間,如果不能“畢業”,過完2007年3月份就退出去接地產公司的實習。至於待遇,一個月能拿到3000塊錢他就知足。

交易員的培訓在程飛看來更像一個叢林遊戲。“扔到市場,能活下來就留下,不能活下來就走人。”最後他們那一批10個留了2個。因為“畢業”前沒有任何待遇,很多人最後出局,純粹是因為熬著看不到希望。

程飛依然記得每天晚上吃盒飯的細節,因為按需分配的話他應該可以吃三份。“做這一行,都是窮人家的孩子。但凡有條件的,都不會去做。”程飛說。還有人做完美股,白天接著做A股,沒熬過兩個月。他在叢林中活下來,是因為找到一個套利機會,就是場外低於場內10%、20%的拋單,他接過來,場內市價賣掉。因為權限小,他每次只能接1000股。

當然,賴以謀生的技能還是坐莊。“畢業”第一個月,程飛就在公司20多個交易員中排名第三。“畢業”第三天,程飛坐莊時下面埋的單子被吃掉,瞬間持倉4萬股,渾身冒冷汗。他還沒從學校畢業呢,“這筆錢虧掉怎麼辦?老闆會不會讓我賠錢?會不會打我?”程飛緊張得不知所措。

老闆找團隊最好的交易員來指導他怎麼儘量避免虧損地甩掉手上的單子。平到還剩一萬股左右時,指導他的交易員說,剩下那些你隨便扔掉了吧。

“啊?怎麼搞?”程飛一捏拳頭,滿手都是汗。老交易員處變不驚的表現讓程飛一臉崇拜。從那時候起,他的目標就是成為團隊最好的交易員。他說自己性格就是這樣,從小就盯著第一。後來慢慢成熟,他找到了這種態度的方法論釋義:取法其上,得乎其中。

徐濤告訴我,團隊很多新策略,都是程飛先試出來。

那時候坐莊的手法簡單粗暴,不少所謂新的手法,也是萬變不離其宗,不斷衍生和變種。對大部分交易員來說,掌握一個行之有效的策略,相對穩定地盈利,已經足夠。因為創新成功,公司不會給你特別的獎勵,虧損則要由自己承擔。但程飛不一樣,他要跟團隊最好的交易員角力。他說,策略創新,態度是比水平更重要的因素。

第一名性格沉穩,摳得很細,能賺到的錢他都要賺到。程飛說自己只適合吃主升浪的錢,尾部從來吃不到。所以他不斷去尋找新的機會,發掘空白的手法。他們當時下單有很多通道可以用,大家都用一個通道的時候,他會試試別的通道;大家在一個通道埋單,他會試試多個通道埋單。“細微的改變,就可能產生很好的效果。開會的時候我跟他們講,求著他們去賺錢,有很多人都不會去試的。因為他們容易知足。”

程飛至今感謝團隊第一名的交易員,因為本性來說,他並不是一個勤奮的人。他多次發現,如果頭一個月自己搶了第一,第二個月頭幾天必然胡亂折騰。比如該止損的時候不止損,最後虧一筆大的。團隊成員之間的相互刺激,也是很多美股交易員抱團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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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市場好,大家都賺得很開心。程飛、徐濤等幾位玩得好的交易員經常泡吧。他們大概是酒吧裡最奇葩的一群人。短褲、拖鞋,邋遢得不行。

剛去的時候,一幫人悶頭喝酒,也沒什麼花樣可玩,權當是看看美女養養眼。徐濤說,慢慢熟悉夜場語言後,他們也學著擺放煙盒和打火機釋放信號,發現並沒有什麼效果。後來他們開始送花,妹子就熱情了。

“他媽的只要你給錢,那些妹子就貼過來了,左邊一聲哥,右邊一聲哥。這個女的過來要蹭你,那個女的過來要蹭你。”徐濤說。

他們從450元一瓶的芝華士入門,後來喝1580元的馬爹利藍帶,送一朵花200元。喝到後來整個場子的工作人員都認識他們了。一進去個個跑過來跟他們喝酒,做營銷的,跳舞的,陪酒的。那時候大家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感覺跟國王一樣”。

最瘋狂的時候,他們連續泡了25天酒吧。程飛說,有一次徐濤喝醉了上去跳脫衣舞,但這個細節被徐濤否認了。他們三五個人每天晚上在酒吧動輒兩三千、三四千的開銷,輪流買單。如果帶小妹出去,一晚上2000。有時候人多一點去了七八個,或者誰那個月爆賺,一晚上兩三萬就扔出去了。

很快,老闆娘察覺到這些交易員不務正業,抓來開會狂罵:“每天晚上放著錢不掙,年紀輕輕就學那些中年老男人玩夜場。”罵完消停了兩天,一切照舊。

“現在回想,媽X啊,那個錢花得真冤枉。現在哪個富婆給我錢,我也去蹭兩下。”徐濤自嘲道。他和程飛都一度鍾愛健身,是可以秀腹肌的年輕人。徐濤粗略估算了一下,他們常去逛夜場的幾個人,花在夜場的錢應該超過兩百萬。

但這幫人也就在夜場瘋瘋,揮灑一晚上的荷爾蒙,出來該吃拉麵還是吃拉麵,數得上來的消費也就洗洗腳。他們中有一個業績非常穩定的交易員,每個月賺十幾萬,自己租一套房,還轉租其中兩間出去,他自己睡的都不是主臥。賺了錢後公司每晚上每人兩盒盒飯,他要帶一盒回去給女朋友第二天做午飯。

有次開會,老闆娘提醒大家有錢了應該過一點有品質的生活。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坐在會議室頭腦活泛的交易員大受刺激。2008年公司近200號交易員,9-13%的提成,個別略高。大家忍不住會拿交易員的業績去算老闆的收入。2005年公司草創時,老闆都坐公交車上下班。有一年,公司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開年會,老闆激勵大家說,要讓大家都可以買豪宅開豪車。

幾年時間過去,老闆豪宅豪車都有了,積累的財富數額驚人。但交易員們呢?“只不過從坐公交換成了打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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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從“業務模式”清晰的2006年開始,交易員提成問題就在公司造成危機。一開始大家搞不定可以無限制掛撤單的賬號,慢慢地這都不再是秘密。有交易員出去自己拉了團隊做交易。L從深圳回來,2006年10月加入的就是公司第一代交易員離職後組建的團隊。還有其它的公司如hold brother等也在國內成立團隊瘋狂挖人。大家的模式相當,但業績提成天差地別。

老闆怒不可遏,關於禁業的官司打個沒完,明裡暗裡的手段都用上。對於那些沒有真正帶過團隊的交易員來說,成立一個新團隊似乎只需要做兩件事,搞定賬號,分錢。但從整體風險管控的角度,小團隊風險承受能力更低。一是策略生命週期往後越來越短,而策略創新方面,正常情況下還是人多力量大。另外,即便是坐莊,並非全無風險。一旦踩雷,大團隊承受能力顯然更強。

從老闆的角度,這都是控制提成的理由。2007年底,有公司過來挖人。交易員們第一時間並不是想跳槽,而是跟公司要求加提成。老闆娘大為光火,罵大家是白眼狼。最終半數交易員離開,程飛和徐濤留了下來。程飛承擔起帶領團隊的責任,大家的提成有所提升。

2008年的好日子讓這些矛盾有所淡化,但這幫陡然掙到很多錢的交易員,心裡多少有些空虛。他們中有的人可以說賺錢賺得不明不白。除了更有錢,他們並沒有太多變化,依舊是黑白顛倒,社交活動全無。L說,那時候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小妹,再來兩瓶酒。有人說得更刻薄,這些美股交易員一輩子“屌絲”像,再多錢都改變不了。

2010年,程飛和徐濤離開公司,一起組建新的團隊。程飛領頭。因為都是朋友,提成直接飆升到75%。程飛說,其實給的是80%,有5%留到年底發。這時候美股行業已經嚴重分化,有經驗的交易員自立門戶,新成立的公司到處挖人。用程飛的話講,百舸爭流。

中國人多,而且做什麼事情都喜歡一擁而上。2007年之前,市場上做美股的公司有限。2007年春節L學著坐莊,假期給了他難得的練手時機,“市場非常平靜”。因為絕大部分坐莊的人都回家過年了,連跟莊的人也是。

坐莊需要很快的手速和反應。對莊家來說,就是肌肉記憶。“如果你單子堆得慢,趨勢的力量就不強。而且慢了,會被跟莊的人打亂節奏。”

2010年,美股坐莊的操作手法早已經傳遍,北京、青島、上海、杭州、成都等城市都風行美股交易,廈門當然尤甚。

程飛的團隊3月份開始交易,起初幾個月非常順利。大家熟悉,提成很高,萬事順遂。7月下旬的一個週五,程飛坐莊的時候遇到股票盤中出消息,火山爆發一樣一把就把他埋的單子全吃光了。先虧5萬美金,27萬,63萬,68萬!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程飛虧掉400多萬人民幣。

組建公司時程飛想象過虧錢的可能。但沒想到事情真的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且數額如此之大。他聽說有同行自立門戶,虧過13萬美金的。交易員來脾氣了,跟市場對抗。

錢虧完,程飛還在幻想,是不是哪個公司又程序交易出了錯誤,會不會這個交易之後會宣佈取消呢?他默默地換算了一下,還得上。但對他來說,400多萬的坑意味著工作這麼多年的積累一夜清零。

“來,給我兩根菸。”他跟身邊的交易員說。

整個公司陷入死寂。

以前程飛看小說,書裡面寫“安靜得連地上掉根針都能聽見”。這一回,他切身體會了。

事後回想,程飛說,這就是命。那個月程飛本來已經盈利6萬多美金,很少碰納斯達克市場的。他“擼”完紐約市場,換倉做了一把納斯達克的股票,換過去就掉坑裡。

當時市場行情很好,程飛不想耽誤大家掙錢。週末冷靜兩天,週一他就召集全員開會。因為此前對風險估計不足,他決定調整提成。兩個方案,一是之前三個月的提成按照65%算,剩餘損失他自己擔;再就是這次損失不用共擔,之後的提成還按65%算。會上,徐濤站出來為程飛講話,希望大家一起來分擔這次虧損,被另一個交易員一頓搶白。

最後按照第一種方案解決,交易當天晚上就重啟。但經此一役,整個團隊士氣大受打擊,已經不復當年之勇。

更麻煩的是,程飛再也沒法做交易。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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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完錢,程飛發了兩條短信出去,一條給哥哥,一條給女朋友。

他告訴哥哥:以後家裡就靠你了。

給女朋友的短信,程飛寫道:“我們還是分手吧,我這輩子要掙錢可能很難了。”

虧損的處理,程飛也看到了人心微妙的一面。“有人叫我跑路;徐濤他們提出幫我墊一點,就當出來白搞了;也有人幫我算賬,覺得我錢應該夠。”程飛說。

那是一段不愉快的記憶,不只是虧錢,虧錢後身邊人的反應更讓程飛困惑。他依然對自己有信心,但對他人的寄望,至此比以前少多了。

重新坐回電腦前,程飛發現自己手抖,純生理反應。他嘗試過幾次,“明明很好賺,就是賺不到那個錢”。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2012年。

作為團隊領頭人,程飛不管在之前的公司還是自立門戶,都是策略開發上衝在最前面那個人。現在群龍無首,人心渙散,他把整個團隊併到老一代交易員出來組建的團隊。

徐濤繼續留在團隊,而程飛因為沒法再做交易,決定到外面看看。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除了美股交易,居然什麼都做不了。偌大一個廈門,沒一個像樣的工作機會留給他。他跑去做保健品直銷、賣牙膏、賣保險、做資金中介。他還差點加盟某連鎖咖啡品牌。當時那個咖啡品牌只有幾家店,現在有數百家。

做資金中介的經歷堪稱一出荒誕劇。銀行存貸比超限時,急於貸款的企業或個人可能補貼成本,找人往銀行存錢。這給了很多掮客生存空間。

話說,陝西一家銀行缺10個億的存款。程飛一個做美股的朋友,“他認識一個王八蛋”。程飛形容那個“王八蛋”一看就吃喝嫖賭樣樣行,但人品不一定行。程飛被朋友拉到上海,他們通過中間人的關係,找到了金主,需要以公司名義推進項目,所以要程飛出具公司的公章。到深圳找酒店住下來,程飛花了點時間才理清楚這些中間人的關係。

這段經歷太無厘頭,連程飛自己都覺得不真實,他特意加快語速,像表演相聲貫口一樣來了一段:

吃喝嫖賭的“王八蛋”找到廈門一家擔保公司,廈門的擔保公司找到一家長沙的擔保公司,長沙的擔保公司找到一個退休的XX銀行的行長,銀行行長找到上海一個文工團的女人,文工團的女人找到一個退役的上校,退役的上校找到一家古董店的老闆,古董店的老闆找到一個據說2003年被安溪人騙了800萬的傢伙,他有一個香港同學,香港同學的叔叔,是新加坡某銀行的董事長。從需要資金的銀行到金主,中間一共9個掮客。

資金中介,行業內出過一些很江湖的事情,金主被綁架、蘿蔔章,險象環生。為確保信息真實可靠,不白折騰,誠意金應運而生。程飛掏出公司公章,看到合同上寫,如果消息不實,要承擔100萬損失費。

這都不是離奇的部分。9箇中間人,每一個肚子裡都裝滿了故事和項目。在深圳跟香港人吃完早茶,“沒問題的啦”之後,事情變得拖拖拉拉起來。8箇中間人吃住程飛掏錢。

他明知道有問題,但是想不通。

“我也沒什麼,就算騙,能騙我什麼呢?酒店吃住?支撐他們的信仰到底是什麼呢?”

中間人承諾分利,但程飛已經不指望這一天。上了“賊船”,他只想花點錢看個明白。

時間一天天拖下去,程飛在酒店見識了各種江湖行騙的路數。廣州民族資產解凍、清朝覆滅時山上的守庫人的後代拿著古董來換錢、渣打銀行100萬配資10個億、泰國皇室7000噸黃金運送、新加坡某銀行向大陸2000億投放計劃……

聽下來,這些項目或多或少都差那麼臨門一腳,可能程飛就是完成臨門一腳的那個人。這些張口閉口人脈寬廣,項目高端的人,每天都等著程飛帶他們去吃早茶。本來還有人提議去逛逛夜場,程飛說,等項目成了大家一起慶祝。他自己跟朋友倒是悄悄去了幾次酒吧。

有一天去打印店打印文件,一個老頭笑眯眯地捏著文稿從打印店出來,跟旁邊的店主打招呼。

“事情都辦好了?”

“辦好了辦好了。”

程飛打開老頭留在桌面上的文件:江西上饒XX銀行特委託鞏XX引進資金50億人民幣。

“我就知道!XX區這一片,都他媽是玩這個的!”

第二天一大早,程飛收拾行李跟朋友離開了深圳。十四天時間,程飛為這個“項目”花掉了五萬塊。臨飛前,程飛接到行長的電話:“小程啊,這幫人一看就是騙子。但是不要緊,我這裡有一個很靠譜的項目。”

行長把“我”字念得特別重。

7

◆ ◆ ◆

世界太複雜,程飛想回美股市場再看看。

2012年重新坐到電腦前,程飛驚奇地發現,感覺回來了。

“可能久了,忘了虧錢的事了。”程飛說。手一放到鍵盤上那一刻,肌肉的記憶恢復了。“那個速度起來,自己都不知道什麼鬼,F1到F12,壓單、放單、出貨、打單,小鍵盤調股數。”

這一年程飛大概賺了800萬,因為提成數倍於以前上班,所以收入大幅提升。他花600萬買了兩套房(按揭100萬),在老家給姐姐買一套房,借100萬給朋友,最後成了壞賬,很快又沒錢了。

虧錢的事情對程飛的影響還在,每隔一陣他就會跑,“去找另外一條腿”。這個行業最大的風險,就是交易員沒有自己的積累,脫離這個市場,什麼都不會。

“虧完錢出去我工作都找不到,(所以我)總是想離開這個行業。”程飛說,“我們那時候還是日夜顛倒,你不可能一輩子熬夜的。”

徐濤這個階段一直待在美股,他也完成了自己的積累,成家,買房。美股日內的市場越來越擁擠,坐莊的模式在美國也受到嚴格監管,賬號越來越難拿。大量的美股交易員已經開始嘗試做融券T+0。融券T+0的模式,第一代美股日內交易公司的老闆已經拓荒在前。

美股交易,徐濤和程飛的圈子純靠交易攢錢的,那個出租主臥的交易員算其中翹楚。他們粗略估計,這個交易員的積累應該在五六千萬。他穩健,勤奮,做美股交易八年,還堅持每天做到收盤。當然,守得住財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有的人攢點錢就按揭一套房,一腳踏進了房產大牛市。

大部分日內交易員依託美股坐莊,改變了自己的生存狀態,百萬富翁、千萬富翁不計其數。這個群體引領了中國日內交易的潮流,從美股日內到融券T+0,到底倉輪動的A股變相T+0。但短時間集聚的財富到底給活生生的個體帶來什麼樣的影響,箇中滋味只有當局者清。

程飛和徐濤都率先嚐試了融券T+0。徐濤沒有等到2014-2015年的行情,自己做股票去了。只擅長吃主升浪行情的程飛2015年4月份才坐上融券T+0的末班車。8月初融券T+0終結後,他嘗試自建底倉做變相T+0,不到5個交易日底倉虧損30%。徐濤牛市的時候每天一輛跑車,最多做到5000多萬。但高槓杆的他在股災的回踩中隔幾天就爆掉一個500萬的賬戶,被他寄予厚望的國家隊也沒能幫上忙,大盤3500點時負債出局。

幸運的是,房產牛市某種程度上給了他們及時雨一樣的緩衝。

目前程飛在研究A股的短線交易,今年質押房產去做配資,趕上閃崩的行情,情況有些微妙。徐濤一邊照顧家庭,一邊觀望幣圈的機會。

不甘寂寞的他們,每時每刻都在醞釀下一次衝鋒。

*徐濤、程飛系主角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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