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SI·觀點|鄒志強副研究員就美國與沙特關係等問題接受《南方周末》採訪

2018年8月16日,上外中東研究所鄒志強副研究員就美國與沙特關係等問題接受《南方週末》採訪,全文如下:

美國沙特要打造“阿拉伯版北約”?

MESI·观点|邹志强副研究员就美国与沙特关系等问题接受《南方周末》采访

儘管沙特等國各自打著 “如意算盤”,但“阿拉伯版北約”能否實現,仍是未知之數——遜尼派諸國雖然表面上是“親如兄弟”,但利益與政策分歧十分明顯。

2018年7月31日,伊朗媒體德黑蘭時報以《阿拉伯人的北約,還是美國人的北約》為題,發表了一篇“措辭嚴厲”的評論文章。文章稱,“‘阿拉伯版北約’的目標,只會是服務以色列、孤立巴勒斯坦、販賣軍武、謀取錢財,還有對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展現更多的敵意。”

伊朗媒體如此反應激烈,是因為路透社近日披露了一則消息:據路透社7月27日報道,多位華盛頓與中東國家的政府高層透露,美國正在與沙特阿拉伯、埃及等6個海灣地區的阿拉伯國家,共同磋商建立新的防禦同盟。

消息在伊朗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伊通社、德黑蘭時報、塔斯尼姆通訊社等媒體紛紛撰文表示抗議。而伊朗外交部發言人卡塞米也在接受訪問時,對“阿拉伯版北約”的計劃予以駁斥。“阿拉伯國家之間並沒有足夠的共識……這件事不過是喊口號罷了。”卡塞米說道。

路透社稱,這個軍事同盟的名稱,暫定為“中東戰略聯盟”(Middle East Strategic Alliance)。然而,透露信息的美國和中東國家官員,都不約而同地稱它為“阿拉伯版北約”(Arab NATO)。

“‘中東戰略聯盟’將會發揮壁壘的作用,以抵抗伊朗侵略、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等,把穩定帶回中東。”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一位發言人對路透社說。

儘管沙特與美國兩國官方尚未正式承認此事,但目前為止,約旦與科威特的外交部均已證實“阿拉伯版北約”的計劃,並稱“正在考慮當中”。

美國與沙特打算組建的這個“阿拉伯版北約”,到底是“喊口號”,還是打算“動真格”?

沙特的“反伊朗同盟”

其實,類似的構想並不是第一次提出。

早在2015年3月,在阿拉伯國家聯盟峰會當中,沙特、埃及、約旦等多個阿拉伯國家,便曾經試圖組建一支4萬人的“反應部隊”。軍隊架構與北約類似,海陸空三軍齊全,並由沙特的將軍指揮,而維持費則由以沙特為主的海灣國家提供。

這一支“反應部隊”,明顯是針對當時的也門內戰,意圖支援遜尼派的也門政府軍,以抵抗伊朗支持的什葉派叛軍。

儘管沙特官方目前仍未對“阿拉伯版北約”表態,但外界普遍認為,“阿拉伯版北約”正是由沙特等遜尼派國家組織的“反伊朗同盟”。

“簡單來說,阿拉伯國家聯盟——一個本質上的遜尼派國傢俱樂部——建立了一支軍隊來對抗伊朗。”美國塔夫茨大學國際關係專家詹姆斯·斯塔夫裡迪斯評價道。

沙特與伊朗的矛盾由來已久。

伊斯蘭教分為遜尼派和什葉派,伊朗人中超過90%都是什葉派信徒,佔全球什葉派人口將近一半。因此,沙特與伊朗的衝突,其實也是遜尼派與什葉派的衝突。

近年來,伊拉克、也門、敘利亞等國相繼爆發遜尼派與什葉派的內戰,作為分別支持兩派的沙特與伊朗,關係自然不斷惡化。

而什葉派教士尼姆爾被沙特官方處決的事件,導致了沙特與伊朗兩國的關係徹底破裂。

尼姆爾出身於沙特東部的什葉派聚居區,作為沙特最德高望重的什葉派教士之一,他激烈地批評沙特當局的宗教歧視政策,甚至曾聲稱如果沙特再不改善對什葉派的待遇,那他便將“鼓動什葉派地區脫離出去”。

2016年,尼姆爾連同其餘46人,以“不服從統治者”等罪名被沙特當局處決。此事在什葉派為主的伊朗引起軒然大波,數千名伊朗示威者衝擊在伊朗的沙特大使館,並點火試圖將其燒燬。隨後,沙特與伊朗先後宣佈與對方斷交。

迄今為止,沙特與伊朗依舊處於斷交狀態。

在這種情況下,沙特開始積極組織聯盟以對抗伊朗。2017年,包括特朗普在內的多國領導人,在沙特首都利雅得召開峰會。會議上沙特提出了組建軍事聯盟的構想,但當時美國仍未有足夠的意願,最終聯盟的構想不了了之。

2018年5月,美國正式宣佈退出“伊朗核協定”。特朗普認為伊朗核協議是個“糟糕的單邊協議,根本就不該簽署”;而伊朗則認為,特朗普的做法完全是背信棄義,視協議為廢紙。

7月22日,伊朗總統魯哈尼在對本國外交官發言時,對特朗普隔空喊話稱:“美國應該明白,與伊朗的戰爭是所有的戰爭之母,與伊朗的和平是所有的和平之母。”“特朗普先生,不要玩弄獅子的尾巴,這隻會帶來後悔。”魯哈尼說。

僅在幾個小時後,特朗普就在推特上予以回擊:“永遠、永遠不要再一次威脅美國,不然你將遭受整個歷史上都少有的後果。”推文全文以大寫字母以示憤怒。

美伊關係急劇惡化,促使美國增強中東“盟友”的力量,對伊朗進行抗衡。“在遏制伊朗這一問題上,美國及其地區盟友沙特、以色列等國擁有共同利益。”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副研究員鄒志強對南方週末表示。

對於特朗普來說,除了制衡伊朗,“阿拉伯版北約”還有一個重要的用途。如果沙特等美國盟國,能夠建立起一套有效的同盟架構的話,那麼美國將能夠以更少的代價,維持在中東的存在。

中國社科院中東研究所主任唐志超認為,“特朗普奉行‘美國優先’的政策,不希望在其他地方的安全利益上多花錢,而是想讓盟友花錢,所以就想打造一個讓海灣國家負擔經費的機制。”

“光靠沙特本身的力量是不夠的”

“沙特等阿拉伯國家積極支持組建‘阿拉伯版北約’,主要是整合阿拉伯國家陣營,增強與伊朗進行地緣政治爭奪、對抗的力量。”鄒志強說。

從表面上看,二者之間的矛盾首先是教派衝突。

斯塔夫裡迪斯認為,今天的中東非常類似宗教改革時期的歐洲。“無數的歐洲人在天主教與新教之間的戰爭中喪生。”

正如宗教改革時代的歐洲一樣,中東的教派衝突,其實同樣跟大國間的地緣矛盾糾纏不清:一方面,教派的分歧加劇了國家間的對立;而另一方面,國家也往往利用這個分歧,來達成其地緣上的野心。

“伊朗正謀求儘可能地支配中東,並且不介意利用什葉派與遜尼派的衝突,在伊拉克、敘利亞和黎巴嫩擴大影響力。”斯塔夫裡迪斯指出,“而在遜尼派的一邊,海灣地區的君主國們也魯莽地支持著極端主義團體。”

在伊拉克戰爭之前,代表遜尼派世界與伊朗抗衡的,是伊拉克的統治者薩達姆。雖然伊拉克人口中六成以上是什葉派,但薩達姆本人卻是遜尼派出身,他上臺以來,也一直奉行“扶持遜尼派、打壓什葉派”的方針。

以遜尼派和阿拉伯盟主自居的薩達姆,甚至還在沙特、埃及等遜尼派國家的支持下,與伊朗打了一場10年之久的兩伊戰爭,雙方近百萬人死傷。

“兩伊爭霸”的格局,卻在海灣戰爭與伊拉克戰爭中,逐漸走向了崩潰。在伊拉克戰爭後,薩達姆政權被美國徹底擊潰,並在伊拉克形成了巨大的權力真空。一方面,被打壓的伊拉克什葉派勢力,憑著人數優勢重掌國政;另一方面,失勢的遜尼派軍官卻紛紛倒向極端主義勢力,迫使搖搖欲墜的什葉派政府向伊朗求助。

身為什葉派大本營的伊朗,抓緊了這個良機,把勢力擴展到伊拉克,並順勢延展到同是什葉派勢力統治的敘利亞、黎巴嫩……一道“什葉派之弧”冉冉升起。

這讓沙特等國寢食難安,迫切要團結對外,也就不奇怪了。

“沙特想稱霸中東、與伊朗抗衡,光靠沙特本身的力量是不夠的。”唐志超說,“它必須把整個阿拉伯世界動員起來。”

除此之外,沙特等國對伊朗的敵視,還隱含著海灣地區君主國對神權國家的恐懼。從伊斯蘭教的傳統觀點看來,國家應該由教法學家來統治,而不是世俗的世襲君主。而自伊朗在上世紀70年代推翻君主制、建立政教合一體制以來,一直對阿拉伯君主國“輸出革命”。

“從伊朗的角度來看,君主制是非伊斯蘭的。”唐志超指出,這無疑讓沙特等國十分忌憚。

“阿拉伯版北約”貌合神離

然而,儘管沙特等國各自打著“如意算盤”,但“阿拉伯版北約”能否實現,仍是未知之數。遜尼派諸國表面上是“親如兄弟”,暗地裡卻貌合神離。

“‘阿拉伯版北約’有美國的推動、沙特等國的強烈意願,有可能在面上取得更大進展,但要想真正實現面臨很大困難。”鄒志強認為,“阿拉伯國家內部碎片化嚴重,利益與政策分歧十分明顯。”

遜尼派國家的分歧,在對也門內戰的干涉中一目瞭然。

也門位於阿拉伯半島的最南端,是遜尼派世界的“腹地”。當2015年什葉派叛軍與遜尼派政府爆發內戰時,沙特、阿聯酋、巴林、埃及等國立刻組織干涉行動,其兵力據稱一度高達16萬人,有近200架飛機。

但沙特所稱的“果斷風暴行動”,一個月不到便草草收場,各國的武裝也陸續“果斷”撤軍。迄今為止,什葉派叛軍依舊佔領著也門首都薩那。

唐志超認為,單是在組建“阿拉伯版北約”的問題上,遜尼派諸國便已經分成了三派。

其中,反伊朗的鐵桿分子是沙特和巴林。除了逐鹿中東以外,這兩個國家之所以敵視伊朗,其實也包含著各自對“蕭牆之禍”的隱憂。

巴林民眾大部分信奉什葉派,但統治巴林的王室卻是遜尼派教徒,因此巴林的反伊態度非常堅決。沙特的什葉派人口儘管只有10%,但卻大多集中於東部波斯灣沿岸的產油區,這讓沙特極為不安。

而埃及則是“中間派”的主要國家。儘管同為遜尼派國家,但埃及與海灣地區的一系列君主國相比,卻有不同。一方面,作為軍政府的塞西政權,在宗教熱情上遠不如沙特;另一方面,埃及與亞洲隔海相望,受到的威脅遠不如海灣地區國家。

“從也門危機到敘利亞危機,沙特等國一直鼓動埃及參與干涉行動,但埃及的態度卻都模稜兩可。”唐志超認為,“如果只是做做樣子,還有錢拿,那埃及或許會加入聯盟。若是真的要出力,埃及恐怕不願幹。”

埃及人口約8000萬,是沙特的3倍左右。作為區域內的人口第一大國,如果埃及對於“反伊同盟”態度冷淡的話,那麼這個“阿拉伯版北約”,將會從一開始便面臨兵員缺乏的問題。

“阿拉伯版北約”的最大問題是卡塔爾。

卡塔爾有著美國在中東最大的空軍基地,是美國的“鐵桿盟友”;而且位於卡特爾的半島電視臺,是全中東最具影響力的媒體,因此卡塔爾雖小,卻不容忽視。

由於卡塔爾支持埃及的穆兄會,在國際問題上屢屢與其他阿拉伯國家唱反調,2017年6月,沙特、埃及等多個阿拉伯國家集體與卡塔爾斷交,到現在也沒出現緩和跡象。

在過去一年裡,為了抗衡沙特等國,卡塔爾與伊朗在不斷接近。儘管阿拉伯與美國官員都聲稱,關於卡塔爾的裂痕,“不會對聯盟造成影響”,但卡塔爾是否會輕易地為了美國的利益,與沙特重歸於好並組成反伊聯盟,尚是個未知數。

“因此,美國的居中撮合和推動作用十分關鍵。美國願意投入多大成本和精力,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阿拉伯版北約’能否最終實現。”鄒志強指出。

當下,美國希望躲在幕後,讓沙特等國承擔領導責任。如此一來,所謂“阿拉伯版北約”的組織效率、可行性,不能不令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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