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民間故事)

祖上曾是豐沛一地的大姓家族,朱寨、朱村、朱王莊皆因族人聚居而成為地名至今,鼎盛時期嫡系血親有四百多家。六服聯姻香火傳承,親緣關係錯綜複雜,以至如何稱謂朱鼎臣已成難事。從年齡上說,父親應該叫他二伯,是我二爺。

1938年5月18日,沛縣淪陷。鬼子兵進城後就開始搜捕倖存士兵,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遇上青年男子,不是就地槍殺,便是抓去做苦力。若是發現國民黨的軍衣、頭盔、腰帶,那麼周邊百米範圍內的平民難有幸存。

沛縣民風彪悍,男兒頗有血性,眼見國破家亡朝不保夕,本家大爺朱淦鼎挑頭成立了杆子會。杆子會一開始只是相鄰守望通風報信,招呼鄉親躲避鬼子兵襲擾。後來七爺朱敦臣說動鄉紳捐款,從微山湖水匪處購得七把駁殼槍,杆子會才壯大成為抗日民團。12月3日清晨,得到密報的鬼子兵突襲劉莊,除二爺之外,其他40多個民團成員全部被日本兵殺害,其中多數是二爺的叔伯兄弟。

死裡逃生的二爺東躲西藏,熬過了鬼子的四處追捕和地凍天寒。也就在那個冬季,二爺學會了使槍,也查實了向鬼子告密的水匪陳慶。這個龜孫靠出賣同胞換來的50塊光洋,不僅在沛城買房安家,而且開了一家不小的當鋪,明目張膽地當了漢奸。在那個還有些晚涼的夜晚,二爺靠著一塊金燦燦的黃銅騙開了陳慶的當鋪。直到第二天晌午,賬房才發現一身汙血的陳慶。陳慶身中四十多刀,每一刀都似為被他出賣的人討還血債。從現場看,二爺撤得很從容,不僅在床上睡了一覺,臨了還換下了濺滿汙血的衣衫,同時鎖上了當鋪大門。陳慶生性貪財,不相信任何人,當鋪每天開門落鎖都由他親手經辦,二爺也正是利用這一點,順利地出了沛城。

二爺雖是農民出身,卻頗有戰鬥天賦。初開始,他割鬼子兵的電話線只是為了讓他們不得安生,後來發現接電話線的都是三人一組,鬼子負責接線,兩個偽軍一個扶梯子、一個持槍警戒。通常情況下,二爺會先幹掉負責警戒的偽軍,然後再打死扶梯子的,最後再結果摔得昏頭暈腦的鬼子兵。某日,二爺故計重施,不料玉米地裡埋伏了一班偽軍,如果不是張光中的義勇隊恰巧路過,二爺怕是性命難保了。也就在那一年,二爺進了隊伍,成了蘇魯支隊的鋤奸隊員。

為扼殺國人的抵抗意志,日軍用最殘忍的手段鎮壓敢於反抗的軍民,火燒狗咬、活埋殘肢、開膛剖肚,徐沛城頭掛滿了抗日軍人的頭顱。老百姓十分痛恨漢奸。他們背棄祖宗為虎作倀,禍害鄉親的手段更毒辣,徐州城中最大的漢奸是耿繼勳。1939年11月22日深夜,耿繼勳率部偷襲了中共銅北抗日辦事處,辦事處200多人全部慘遭殺害。為瓦解抗日武裝,耿繼勳還大量抓捕抗日軍人家屬,威逼利誘他們寫信勸降家人,遇有不從者,便棍打鞭抽,使其傷口生蛆,每逢鄉集,就把“生蛆活人”押出來遊街示眾,其中既有白髮老人也有婦女兒童。

為了打擊日偽頑匪的囂張氣焰,提振抗日軍民信心,蘇魯支隊針鋒相對地開展鋤奸肅偽鬥爭。在頻繁的“打狗”戰鬥中,二爺漸漸練就左右開弓百步穿楊的功夫,成為蘇魯支隊中有名的神槍手。二爺一直有意鋤掉耿繼勳這個老百姓又恨又怕的漢奸,只是保安團戒備森嚴,耿繼勳出門必是前呼後擁,二爺足足盯了小兩年才尋得戰機。1941年中秋,耿繼勳在雲龍湖畔的彭祖酒樓宴請保安團連以上軍官。和二爺料想的一樣,散場時,幾個親信架著爛醉如泥的耿繼勳東倒西歪出了酒樓,二爺在拔槍時,大而長的駁殼槍準星掛住了腰帶,也就在這一瞬間,他被耿繼勳的馬弁擊中右臂。二爺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一個側撲翻滾,左槍連續擊發,將耿繼勳等六人全部擊斃。傷愈後,二爺升任鋤奸隊長,升職當天就背了個處分,原因是他把駁殼槍上的準星鋸掉了。

現在已無從查證秦十四的具體姓名,只知道他早年在微山湖落草,幫會中排行十四,故名秦十四。1938年,孫連仲的第二集團軍進駐徐州,為補充兵員,招安了徐淮地區的不少綠林漢,其中就包括秦十四。秦十四為人機警槍法出眾,頗得孫連仲賞識,臺兒莊會戰前被擢升為少尉排長。臺兒莊會戰結束後,身中三槍的秦十四是被老百姓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孫連仲聞訊後專程讓人送來300塊大洋。傷愈後的秦十四曾去投奔孫連仲,只是武漢會戰後,孫連仲部不知去向。無奈之下,秦十四又輾轉回到棗莊,不久加入了魯南抗日遊擊隊。

秦十四之所以變節,很大程度應歸咎於“湖西肅託”事件。當時莫說秦十四這種水匪出身、又在國民黨部隊當過軍官的人,即便是梁興初這樣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也差點被砍頭(梁興初,外號“梁大牙”,1955年開國中將,曾任38軍軍長。38軍參加了抗美援朝第一至第四次戰役,著名的松骨峰戰鬥、奇襲白虎團系該軍經典戰例,有“萬歲軍”之美譽)。“湖西肅託”後經八路軍115師政委羅榮桓出面制止,秦十四才保住了性命,但刑訊逼供,製造偽證,甚至亂捕濫殺的場景還是讓他心生去意。

1942年,秦十四槍殺魯南抗日遊擊隊副隊長郭東海,投敵當上了徐州保安隊中隊長。為了討好新主子,秦十四投敵後就策劃了圍剿微山島的行動,此役不僅使魯南抗日遊擊隊元氣大傷,甚至連名震蘇魯地區的抗日英雄褚雅青也在身陷重圍後拔槍自盡。魯南抗日遊擊隊是鐵道游擊隊的前身,單兵作戰能力很強,是“八步裝槍”訓練法的首創單位。所謂“八步裝槍”就是把一把駁殼槍分解拆散後,兜在衣大襟裡,聽到口令後,左手拎著衣大襟,靠一隻右手裝槍。那邊指揮員走滿八步,這邊裝槍完畢,同時抬手打掉30米外的風吹葫蘆。為了給犧牲的戰友報仇,四名游擊隊員潛入徐州城,結果三人犧牲一人被俘。經此一戰,秦十四更加小心,即便是洗澡蹲坑也槍不離身,酒更是碰都不碰。那段時間,各種武裝力量盤算過無數個除掉秦十四的計劃,甚至想借日軍之手除掉秦十四,怎奈狡猾的鬼子一眼就識破了這個不算高明的反奸計。

除掉秦十四的命令是張光中親自向二爺宣佈的。張光中之所以選擇二爺,主要是因為鋤奸隊身份隱蔽,平日與其他武裝人員接觸不多。二爺雖是鋤奸隊長,但與秦十四隻是彼此耳聞並沒有照過面。

即便是殺人不眨眼的秦十四也沒有料到,那個裸露著槍疤給他們送柴挑水的人就是二爺。曾經也有人盤問過二爺,他們很快被咱們家族錯綜複雜的親緣關係搞得暈頭轉向,那年頭兵荒馬亂逃亡者甚多,加之二爺是土生土長的徐沛人,甚至能和參與甄別的保長敘出輩份,漸漸取得了他們的信任。混進保安隊不久,二爺就發現秦十四有飲鱔血的嗜好。那天二爺弄到一條又黑又粗的黃鱔,斬去鱔頭後,粘稠的鱔血又多又腥,秦十四飲完後連聲叫好。從此,二爺多了一件捉黃鱔的差事,捱過幾次秦十四的鞭子後,二爺也就不敢馬虎,隔三差五的就能捉到大鱔孝敬秦十四。二爺混在保安隊前後足有五個來月,以至保安隊的人個個都認識他。秦十四死的那天,二爺天沒亮就出城了,把門的保安隊員以為二爺又是給秦十四捉黃鱔,問都沒問就放行了。秦十四是被毒死的,有人說,二爺在黃鱔中混進一條劇毒的望月鱔,也有人說,那些大黃鱔都被二爺用極少砒霜拌著腐肉喂大的,秦十四死於慢性中毒。也就是從那時起,二爺的畫像貼滿了徐州城,他的人頭升值到了一千大洋。

晚年,二爺嗜酒如命,臨終前,除了兩支沒有準星的駁殼槍,茅草房內啥都沒有。某年清明回鄉,向族人問起二爺的墓地,眾人茫然不知所云。父親印象中的那片河灘地長滿了綠油油的麥苗,別說石碑,就連高點的土堆也沒有。

後來,我亦入伍從軍,在二爺當年打鬼子的地方,聽著有關二爺的民間傳說。與二爺這些軍旅前輩相比,十八年的軍旅生涯激情似火也平淡如水,除去抗洪搶險、演習比武再難有半點談資。與二爺那時相比,這支軍隊缺失了血性和信仰,尤其是耳聞目睹彈丸小國海上滋事,世仇死敵更新旗鼓,軍營老虎賣爵鬻官,小富愚民爭看櫻花之後,心境越發難以平靜。

時值抗戰勝利70年之際,耳畔依稀響起久違的軍號——

君不見,漢終軍, 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 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 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 羽檄爭馳無少停。

漢旗指處胡塵逃遁,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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