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月29日，我在朋友圈中看到一組圖片：95歲的烈士母親林銀足千里迢迢，從廣東翁源來到雲南馬關縣仁和鎮烈士陵園，探望長眠於此的兒子包開華。由於年邁，她難以攀爬陵園的臺階，工作人員將她抬上墓園。
兒子犧牲39年來，老媽媽無時不刻不思念兒子。春去秋來，鬢髮成霜，花在景在，人已不在。坐在兒子的墓前，老人默默無語。
如果兒子沒有犧牲，今年整整60歲了。陪護老人到南疆掃墓的孫子包建偉，將生日蛋糕供奉在伯父墓前。老人凝望墓碑：兒子，媽媽來看你了，生日快樂！
包開華烈士葬於陵園3區4排2號。烈士墓碑上，簡要記述了其身份事蹟：35036部隊81分隊二炮手，廣東省翁源縣人，21歲，1977年1月入伍，共青團員，1979年2月在中越邊境自衛還擊作戰中光榮犧牲。
老媽媽並不知道兒子是怎樣犧牲的，包建偉也不知道這位熟悉而陌生的伯父當年經歷了什麼。
我很想為他們找到答案。
（二）
墓碑上所說的“35036部隊”，系原昆明軍區獨立坦克團代號。戰後，這個團幾經整編，分分合合。循著團隊的發展脈絡，我們找到了包開華烈士的老部隊。包開華的照片，懸掛於該部軍史館的烈士牆，和戰友們整齊列隊（左側，最下排中間，為包開華烈士）。
1979年2月的自衛還擊戰，我軍首次派出坦克部隊出境作戰。包開華所在的昆明軍區獨立坦克團一營一連（即35036部隊81分隊），參加了進攻孟康縣城的戰鬥，包開華正是在這場戰鬥中壯烈犧牲。
我查找了所能找到的戰史資料，詢問了包開華烈士的老戰友，雖然難以還原戰士包開華犧牲的個體細節，但對於他參加的這場戰鬥，可以作一較為完整的記述。
（三）
按照昆明軍區部署，包開華所在的昆明軍區獨立坦克團，派一營一連（包開華所在的81分隊）、三連計21輛62式輕型坦克，在坦克一營營長劉曉堂、教導員王法文的帶領下，支援14軍41師步兵122團、123團，殲滅孟康、發隆、扣周地區敵軍，打通向縱深發展進攻的道路。
孟康，屬越方黃連山省，位於老街東北50公里處，系邊境重鎮。該地四面環山，西距邊境3公里，北距邊境13公里。縣城周邊多為田地，附近山高坡陡，林木茂密。孟康守軍，系254團3營、孟康獨立3營、3個公安大隊等，共1400餘人。
2月17日7時44分，坦克一連一排搭載2個步兵班、工兵1個班前出。進至孟康橋和五星橋時遭敵阻擊，步兵、工兵下車戰鬥，坦克對敵還擊。8時20分，坦克一連連長盧國強、指導員徐東彬帶二排加入戰鬥，雖然突破了防線，但與步兵脫節。由於三排因故未參與戰鬥，可以判斷，包開華就在一排、二排的戰鬥序列中。
經過戰鬥，坦克一連除2輛坦克控制孟康公路橋外，其餘坦克進至馬店地區，孤軍與孟康附近之敵激戰約半小時，而後奉命進至縣城西南側花魚洞以南2公里處待機。
至10時許，坦克一營全營已進入敵防禦縱深10餘公里地域。這支勇敢的坦克分隊，在缺少步兵協同、沒有炮火支援、沒有與左鄰右鄰建立直接通信的情況下，變得兇險起來。
隨三連行動的營長劉曉堂當機立斷，指揮連隊撤回出發地紙廠。然而，由於高山阻隔，電臺不通，坦克一連聯絡中斷，未接到回撤命令。
至16時30分，通信恢復後，坦克一連接到了41師指揮員的命令：支援步兵122團戰鬥。17時55分，坦克一連奉師的命令：撤到仙人山以南地區，與步兵靠攏。
（四）
這道命令的初衷當然沒有錯，但上上下下都沒有想到，在坦克一連回撤的路上，隱藏著巨大的殺機。
首先是先頭的103號坦克，遭敵反坦克火器攻擊中彈起火，車上的一排長喬社鎖壯烈犧牲。
坦克不像步兵，可以快速有效隱蔽，後續的坦克雖然發現了敵情，但山高路窄，避無可避，接連中彈，先後有3輛坦克被擊毀，2輛被擊傷，1輛掉入溝中。全連剩下2輛坦克，終於在19時40分回到了紙廠。
兄弟連隊坦克三連也同樣損失慘重。整個戰鬥中，一營被擊毀擊傷坦克12輛，犧牲20人，負傷19人，其中包括包開華烈士。
包開華所在的坦克一連在戰鬥中，突入縱深最遠，一度與上級失去聯絡。21歲的裝填手包開華，顯然經歷了激烈的戰鬥。戰史記載中，雖然沒有找到他的個人事蹟，但我們可以從他戰友的記述中，瞭解其英雄事蹟——
104號坦克被火箭彈擊中，坦克一連二排長李愛國右膝負傷，車內其他成員全部犧牲。李愛國忍痛隱蔽守護坦克，加入步兵堅持戰鬥。110號坦克中彈後，駕駛員馮佔奎下車戰鬥，見有名步兵排長遇險，遂用手槍、手榴彈向敵還擊掩護，自己中11彈，壯烈犧牲。
305號坦克中彈後，倖存的二炮手侯傳軍下車掃射敵人，中彈壯烈犧牲，戰友找到他的遺體發現，他的匕首皮套上寫著“誓為保衛祖國流盡最後一滴血！”
309號坦克被火箭彈擊中，車內彈藥殉爆，炮塔炸飛數米，4名乘員全部犧牲。311號坦克駕駛員賀全利，左肋、左腿三處負重傷，肋骨外露，失血昏迷，醒後忍痛駕駛坦克，以驚人毅力行進13公里，將嚴重受損的坦克開回國……
需要強調的是，坦克一營兩個連隊在此戰中雖然損失重大，但作戰行動迅猛，戰鬥精神十分頑強。在步兵沒有按時到達、伴隨步兵也與坦克脫離的孤軍狀態下苦戰一天，殺傷大批敵人，摧毀19個火力點，湧現出被軍委授予“英雄坦克手”榮譽稱號的賀全利等英模。
（五）
這是我能找到的包開華的所有經歷。95歲的老媽媽林銀足，並不知曉他的兒子曾經歷了什麼，只知道兒子在39年前，為國犧牲於戰場。
她育有4個兒子、1個女兒。除了犧牲於南疆的三子包開華，老大包開太、二子包開榮也先後參軍。
39年來，她不只一次想來馬關，看望這個永遠21歲的兒子，終因路途遙遠、年邁體衰而被親人勸阻。這次，雲南三益文化國防基金會組織“忠魂祭”烈士紀念活動，她在親人和基金會工作人員的幫助和照顧下，終於來到了馬關，找到了兒子。
她的三子包開華，長相英俊，喜歡寫信，是她永遠的驕傲。她被抬到兒子墓前，與兒子的遺像對視。兒子的眉宇英氣，一如當年參軍告別家鄉的模樣。
孫子包建偉陪護奶奶來邊關看望伯父。老人聽從孫子的寬慰，忍住了淚水。包建偉握著奶奶的手，發現不斷在顫抖。
失子之痛，久別之念，內心奔湧的悲傷，超越一切淚水的苦與痛。
在陵園的紀念塔上，鐫刻著偉人的話：“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你們活在我們的記憶中，我們活在你們的事業中”。
還有參戰部隊對英烈的致敬語：他們的偉大精神，將永世長存；他們的英雄氣概，將永貫長虹；他們的崇高品質，為千古楷模；他們的高大形象，如松柏長青。
如果可以再立一塊碑，我想應該刻上這句話——
致敬偉大的烈士母親，祝願媽媽永遠健康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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