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風呼啦啦吹著面龐，石俊成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他想起那一晚李天柱醉得不省人事時嘀咕的幾句話，哎，秦曉歡那個小妮子脾氣太烈了，太烈了，對我拳打腳踢的，還喊人，嘿嘿，幸虧，幸虧下雨……
這個畜生！
天柱，你在哪兒呢？我今天休息，想和你喝一杯。石俊成給李天柱打電話，熱情地說。
李天柱驚喜地說，好啊好啊，我們喝一杯！
他們約定在竹園村火鍋店見面。
石俊成耐著性子到了竹園村，點了火鍋，又點了幾瓶啤酒。
李天柱進來之後，暗自觀察石俊成的臉色，轉瞬開懷大笑，兄弟，你如今條件好了，沒忘了我，好，喝一個！
我當年和你打賭，約秦曉歡出來，我早上在學校後門好像看到你了！石俊成假裝不經意地說。
噹啷一聲，李天柱手裡的茶杯掉到了地上，他強作鎮定地笑了，別胡說啊，我可沒去！那一早上我都在家睡覺呢。
是嗎？那秦曉歡出事之後，你怎麼就突然病了呢，也太巧了吧。其實我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我表哥是警察你知道的，那天早上他也去勘查現場了，聽說那場雨停了以後留下了痕跡。根據現場遺留下的腳印判斷，犯罪嫌疑人系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體重130斤，17到30歲之間的男性。
其實，石俊成說的這些都是胡編的，他邊說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李天柱，隨即又倒上一杯啤酒，來，上高中時，你們家經濟條件好，你經常帶著我吃吃喝喝。聽說叔叔阿姨後來做生意賠了不少錢，我是你兄弟，早就應該招待你吃頓好的了。
對了，當年秦曉歡體內實際上提取到了生物物證，檢測出了犯罪嫌疑人的DNA信息。聽說啊，一方面她家咬死了沒有被哪個啥，不想追究，也就立案。另一方面，犯罪嫌疑人好像家裡很有錢，用錢把方方面面的關係都打通了。
噗通一聲，李天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說，兄弟，俊成，你別說了！是，是我，是我！我這麼多年以來每天都做噩夢，夢到自己被警察抓走了。我，我上高中時真的是喜歡秦曉歡，特別喜歡，那丫頭不理我，還對我冷冰冰的。我就攛掇你過去！那天早上，我想去看熱鬧，看你怎麼把秦曉歡給騙到手。結果，下著小雨，我就騎著自行車到學校門口，走到後門的巷子口。
我看到秦曉歡穿了一條白裙子在等你，周圍沒有一個人。本來想自己直接上去表白，又想到秦曉歡每次都對我冷嘲熱諷的，後怕。我從垃圾箱附近撿了一個袋子，出其不意地套到她頭上，想和她玩猜猜你是誰的遊戲。我讓她猜我是誰，她大喊救命，拳打腳踢，罵我是流氓，還大聲喊。我怕她真的把人給招來，就打暈了她，把她拖到垃圾箱後面。你知道的，後門那邊有一排垃圾箱，還有很多樹……
然後你就……你這個畜生！石俊成渾身發抖，一腳踢過去，李天柱當場倒地。
幾拳下去，李天柱的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是血，石俊成抓起桌子上的菸灰缸正想狠狠砸下去，服務員在門口大聲喊，打人了，快報警，快點！
07
陸曼趕到派出所時，已經聯繫好了人，把這件事壓下來。
李天柱開懷大笑，連連擺手，說什麼呢，我們是哥們，幾十年的哥們了！我不小心從椅子上摔下來，俊成想拉我一把，服務員瞎幾把喊的……
從派出所出來，陸曼低聲怒罵石俊成，你是想讓整個西華市的人都知道你打架鬥毆嗎？為了秦曉歡，你想把李天柱往死裡打啊！他要是出什麼事兒，你不想想自己有什麼後果，到年底就就滾出醫院，還得脫軍裝。對，說不定還得坐牢！
石俊成照例不說話，他坐了一輛出租車，漫無目的地坐進去，不知道前路是何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
如今，遇到了秦曉歡，可是，他頹然無力。
能離婚娶她嗎？
陸曼沒有任何過錯，雖然她跋扈了一點，任性了一點。
還有孩子。
以及兩個人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科室的人都怎麼看自己？醫院的人又怎麼看自己？和老岳父熟悉的人恐怕都會罵自己忘恩負義！
少年時，肆無忌憚地許諾永遠，許諾一生一世。
轉身的距離，成為了一箇中年男人，忽然發現自己在現實面前，無能為力。
就在此時，秦曉歡的手機號一遍又一遍地在手機屏上響著，石俊成摁下接聽鍵，她哭得嗓子都啞了，俊成，就算現在把李天柱送到牢裡，我的前半生也不可能恢復！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放下過去，你知道嗎？你為什麼非要再一次逼著我回憶過去呢？
秦曉歡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或者說早就知道了，不敢承認？
石俊成艱難地說，曉歡，我娶你好嗎？我明天就離婚，娶你！
你是在同情我嗎？我不需要！我們之間，早就不是愛了，是親人，你這個傻瓜！秦曉歡的笑聲悽婉，說，別總是回憶過去，珍惜眼前人。我的嗓子最近總是抽著疼，我都懷疑自己得了癌症。
傻的，明天到醫院來，我給你看看。放心，不會的，別疑神疑鬼！忍了許久，石俊成的眼淚也簌簌地流了下來。
08
李天柱把一個家傳的玉牌快遞給石俊成之後，永遠地消失了！
他在一張紙上寫道，對不起，我也受到懲罰了，離了婚，窮得叮噹響，家裡也落敗得不行。你們不要再恨我了。
石俊成長嘆一聲，點了根菸站在樓下狠狠抽了幾口。
陸曼打來電話，她的聲音充滿著疲倦，石俊成，我看出來了，你就是一塊石頭，怎麼都捂不熱。你根本不愛我，我放你走吧，離吧，什麼時候辦手續都行！
別這樣行嗎？石俊成溫和地說。
放你媽的狗臭屁！這麼多年，你一直都是這個鬼樣子，冷暴力，不理我，不解釋，不挽回，不拒絕，不負責，我說愛你，你就和我結婚了，我說生氣了，你就隨便我哭鼻子，我說你是不是有婚外戀了，你不點頭也不搖頭，誰願意和你這種人生活下去？我和你吵架了，你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短信，還把我微信拉黑，你是個男人嗎？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陸曼絕望又悲愴的哭聲貫穿耳膜，石俊成的心臟一陣又一陣地疼著。
時間不允許石俊成多想什麼，他中午有一臺加急手術，下午照例出門診。
秦曉歡過來想讓他給檢查一下，石俊成仔細看了之後，認為沒什麼大礙，喉部有一些發炎。
我明天過來還是做個喉鏡吧，要不，心裡總是嘀嘀咕咕的。
秦曉歡站在診室門口，笑著說，不用送出來，你還有很多病人。
俊成，你朋友啊？
新上任不久的科主任查定來從走廊那頭走過來。
查定來前年喪偶，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工作上了，年紀輕輕就晉為主任醫師，這在全院來說都屬於火箭式的速度。
石俊成有點奇怪，查定來沉穩的性格按說不會貿然打招呼，尤其是明顯看到自己和秦曉歡是故人的情況下。
哦，是啊，主任！我同學，嗓子有點不舒服，過來查一下！石俊成笑了笑。
查定來停住腳步，對著秦曉歡微微一笑，石醫生是我們科的骨幹啊，值得信賴！
秦曉歡的臉上飛起一朵紅雲，她帶著羞赧笑道，主任多多關照俊成，我請你吃飯。
哈哈哈，好啊，就這麼說定了！查定來大笑著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秦曉歡，說定了哦，不許賴賬。
我們主任該不會對你一見鍾情了吧？石俊成小聲說了一句。
當然，秦曉歡保養得很好，雖然個子嬌小，但仍然保持著少女的體態，吸引異性的關注是情理之中的。
不過，他也沒想到，這一次，居然和科主任碰到了。
胡說什麼啊，人家最少是博士了吧，我這配不上的。秦曉歡低頭一笑，說，我走了，你趕緊進去吧。
09
下班之前，陸曼發來信息，約石俊成晚上談談離婚的事情。
愛陸曼嗎？似乎從未有過意亂情迷的時候。
不愛嗎？也早已經習慣了和她在一起的生活。
石俊成忽然發現，活著活著，自己成了一個愛無能的人。
不驚不喜，不怒不憂，波瀾不驚，說白了是麻木不仁。
他剛把車開出地下車庫，陸曼的電話就來了，快點，快點過來，我爸爸出車禍了！在交大附屬醫院的急診室，快！
聽到陸曼帶著哭腔的聲音，石俊成下意識地問，為什麼不送咱們醫院。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別廢話，快過來！陸曼說著，就大聲哭起來。
石俊成忘了自己闖了幾個紅燈，他風馳電掣地到了附屬醫院的急診室，陸曼蓬頭垢面地縮在椅子上，哽咽著說，正在搶救，護士讓外面等。
原來，老岳父陸天林去超市的路上不知怎的橫穿馬路，被一輛急速駛來的車撞了……
我爸爸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陸曼的雙肩抖動著，雙眼紅腫。
別告訴咱媽，情況穩定了再說。有我在，沒事的！石俊成望著眼前這個女人，她像個小動物一樣柔弱而孤單，他的心海湧起一陣陣的疼惜，想拼盡一切呵護她周全。
那一刻，他攬過她的肩，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說，沒事，有我呢。
你會和你那個老情人結婚嗎？陸曼喃喃地問。
石俊成笑了，胡說什麼啊。
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他把和秦曉歡之間的事情對陸曼和盤托出。
陸曼嘆了口氣，真可憐。
正說著，護士出來喊人，他們趕緊進去了。
陸天林從危急之中被搶救過來了，只允許一位家屬進去，所以陸曼兩步並作一步地進了搶救室。
石俊成坐在急診室外，恍若隔世，他剛才在來的路上有種揪心的疼痛：陸天林算是他的貴人，對他有知遇之恩，而陸曼是他的妻子，熟悉到如同空氣的女人。在有可能失去他們的這個關口，石俊成內心深埋的情感閘門瞬間開啟，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經把這父女倆當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了。
10
第二天上班之後，科主任查定來有意無意地向石俊成打聽秦曉歡的情況。
石俊成連忙攛掇，我那同學當年可是校花級別的，高考前生了一場病，所以耽擱了，真的是個不錯的女人……
反過來，他極力給秦曉歡介紹查定來的情況，不僅偷偷發主任的軍裝照、便裝照片，還講了各種趣事給秦曉歡聽。
人家怎麼會看上我呢？秦曉歡的話裡透著自卑。
哎呀，幹我們這行的，就缺一個能把家收拾好，隨時有口熱飯的人，理解我們的工作，真的。你哪裡差了，我老婆妒忌死你了，以為我和你舊情復燃了呢。石俊成急得連忙安慰秦曉歡。
大約十天之後，老岳父出院了。
石俊成結婚以後第一次主動約陸曼去吃飯，地點定在郊外的一個私房菜館，古香古色的裝飾風格很討喜。
陸曼端起紅酒杯，想說點什麼，卻嘴唇顫抖著，許久，她淚光盈盈地說，你這是第一次請我吃飯呢。謝謝你！
石俊成慚愧不已，他沒有費多大力氣的舉動卻讓陸曼淚溼沾巾，側面證明了自己這麼多年來從未重視過她的感受。
她和他睡在一張床上，還一起旅行過，一起看過電影，一起出席過活動。可是，他封閉心門，沒有放陸曼進來，眼裡只有工作和病人。
石俊成潛意識裡認為自己還愛著秦曉歡，想拋棄一切和她在一起。
等真正遇到秦曉歡，解開了當年的謎團之後，他才明白，念念不忘的其實是少年時代的那份單純、透明的情愫。
對秦曉歡，早就是親情了。
對不起，小曼，我忽視了你！你這麼多年為我付出很多，為咱們的小家也付出很多，孩子和家裡家外的事情都是你操心，辛苦你了。來，敬你一杯！
石俊成剛說完，陸曼就撲到他懷裡嗚嗚咽咽哭起來，哭著哭著又笑了。
過了大半個月之後，石俊成設宴請查定來和秦曉歡吃飯，席間，陸曼忙著給他們倒茶。
回家時，查定來主動要求送秦曉歡回去。
石俊成滿腹欣喜地望著秦曉歡的背影，回頭地陸曼說，真好，曉歡終於有了好歸宿。
你不覺得秦曉歡如果和查定來在一起的話，你夾在中間會感到尷尬嗎？陸曼輕聲說。
石俊成笑了笑，查定來決定今年年底離開我們醫院，回南方老家，他帶著秦曉歡正合適。人年輕的時候，會用條條框框去找對象，其實，中年以後，找一個知冷知熱，能聊到一塊的人，最重要！查是死了老婆的人，知道失去是什麼滋味，他會好好待秦曉歡的。
這段時間經歷了這麼多，我覺得，你對我好像好了點。
車緩緩地往家的方向駛去，石俊成聽到陸曼幽幽的話，忍不住一笑，嗯，我良心發現了，榆木疙瘩開竅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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