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松爽:清貧歲月里的麥子

清貧歲月裡的麥子

□薛松爽

我抱起割倒的麥子,就像懷抱從小到大耳鬢廝磨的孩子。挺直的芒輕輕刺著下巴,癢癢的,是細細的手指在抓撓你。在我走動時,它們發出了窸窸窣窣的呢喃――當還在地上長著時,風一吹,它們便迫不及待地用這種聲音相互問候,交談。

有的麥穗掉在地上了,我彎下腰,將它們一一拾起。在饑荒的年月,一束麥穗可以救活一個人的性命。中國的北方人,有哪個不是吃著麥子面長大的?麥子充實了我們的骨肉,滋潤了我們的容顏,鍛造了我們有剛有柔的性格。

麥子是父,麥子是母,麥子也是我們的新娘和孩子。

有什麼能在你的心底打上烙印,讓你終生不忘?1978年,一個6歲的拾穗少年在別人的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那一刻,一根尖利的麥茬刺入他稚嫩的手指。一股鮮紅的血從指尖滴落,讓少年品嚐到生活的尖利和痛楚,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一種莫名的震撼。

但那一刻,他沒有掉淚,只是隨意抓起一撮土將傷口湮上,吹一吹,便沒事了。瘦小的身影依舊在太陽底下移動,尋找著等待他的麥穗,衣衫遮不嚴的肋骨,嶙峋地排成麥穗的形狀。

能親眼看到麥子長大的人是幸福的,而麥子的成長又是怎樣美麗的過程!播入土地的麥子,像一片小小的平原,中央流淌著河流;春雨裡拔節的麥子,抽出絲線般的綠芒,陽光在上面打坐;薰風中熟透的麥子,彷彿由純金打製而成,遍體金黃。這古老而又新鮮的景象,一幕幕在大地上展現,帶給貧窮中生存的我們多大的欣慰呵!

那些麥子,那些垂著頭的成熟麥子,等待著我們收割。五月,火焰中錘鍊的鐵器,青石上打磨的鋒刃,開始在天空下急速走動。

彎腰的姿勢,是向大地行的鞠躬禮;揮汗的動作,是最古老又生動的舞蹈。勞作的滋味,應用身和心來共同體會。那些進退自如的鐮刀該是手臂的延長,那些盛滿清水的瓦罐也像長在少女的胸前。勞作並不只有疲累,它也飽含多少喜悅呀!月亮地割麥的女人,耳內傾聽到多少聲麥子的切切私語?驕陽下揚場的男人,心底泛起多少層雨水般的溫柔?

而對於我,一個左手寫詩右手握鐮的鄉土詩人,沉甸甸的麥子有著更大的意義。它餵養了我的肉體,也餵養著我的靈魂。

那倒在麥地的畫家,那坐在麥地久唱的詩人,他們的心靈和我一脈相通。以麥田為家園的部落,以麥地為聖地的守望者,他們的痛苦與歡樂,只有麥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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