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納博科夫的車夫、經紀人、助理、管家,她成就了《洛麗塔》

她是納博科夫的車伕、經紀人、助理、管家,她成就了《洛麗塔》

薇拉是誰?

這個反問句明顯多餘,書的扉頁上說的很清楚: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夫人。但是我想問的是,如果她僅僅是納博科夫夫人,值得這樣大書特書,為其作傳?文學史上有數不清的大作家,讓人如數家珍,但是我們能記得住幾個作家夫人的名字?當然了,文學史上的女作家又另當別論了。她們能在文學上留名,正是因為不囿於當時的習俗和偏見,在男性荷爾蒙的天地之中,為自己掙得一份寫作的權利。儘管如此,文學史上的大多數女作家的下場都不盡如人意,悽慘度日的大有人在。但是薇拉值得一書,與其說是因為她的文學天賦,倒不如說是,我們能察覺到她的文學天賦,但她偏偏甘願放棄自己的文學夢想,成為站在納博科夫背後的女人。

讀史黛西·希芙的《薇拉·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夫人》的間隙,我一直好奇的問題是,女性主義者會如何解讀薇拉。她是納博科夫背後的女人,是納博科夫的繆斯,是納博科夫的助手,是納博科夫的合作者,是納博科夫的保鏢,是納博科夫作品的翻譯者,甚至一度是外人認為的洛麗塔原型。她幾乎承擔了納博科夫寫作之外的任何瑣事,甘心做一個埋沒自己天賦的女人。

納博科夫曾像大多數作家一樣,毫不諱言對女作家的偏見。他說奧斯汀是隻小貓,認為俄羅斯沒有產生一個偉大的小說家,他不鼓勵自己妹妹的作家夢。他斷言女性文學的格局太小,氣象有限。而薇拉似乎也默許了這些偏見。她在晚年的時候仍然抱有這種對女性作家的偏見,說不喜歡奧斯汀,討厭喬治·艾略特,認為瑪麗·麥卡錫是邪惡的化身,伍爾夫的精神不正常,艾米莉·勃朗特和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只能是勉強及格。但這番話明明是說給另一個年輕的瑞典女作家羅夫聽的,此舉是為了鼓勵她寫英語小說。希芙在寫到這個情節的時候,有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從一開始,薇拉就在羅夫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從她的話中,很容易看出來,薇拉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文學夢想,轉而選擇藉助另一個人的才華對世界言說。”

她是納博科夫的車伕、經紀人、助理、管家,她成就了《洛麗塔》

納博科夫無疑是個天才小說家。他對語言的痴迷,對色彩的迷戀,對記憶的高度敏感,都在他的小說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洛麗塔》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但是無疑是他最為成功的作品。從《洛麗塔》開始,我們可以用世俗的成功來定義他的天才。但是在《洛麗塔》之前,我們無法知道納博科夫距離成功有多遠。只有薇拉深信他的天賦,但是她也不免認為讓大眾認識到納博科夫的天賦至少需要半個世紀,她甚至沒有想到有生之年會看到這一幕的到來。他們再也不用四處借宿,求職,看人冷眼。納博科夫再也不用教書備課,完全有時間進行自己的寫作。

寫出精彩的《納博科夫傳》的傳記作者博伊德曾在薇拉的晚年與其交往很多,他認為如果選擇寫作的話,薇拉會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作家,但是她“更強烈地堅信納博科夫的天資,覺得幫助他展現自己的天資,成就要比自己的寫作更客觀”。她服膺納博科夫的天賦,於是甘心放棄自己的天賦。這樣的一個女人估計會讓多少男作家們豔羨不已。但是,同樣,也會讓許多女性主義者感到惋惜和可嘆。想到很多我喜歡的女作家和學者,比如蘇珊·桑塔格、萊妮·瑞芬斯塔爾、漢娜·阿倫特,她們的成功就在於打破了男性掌控的界限,但是這種禁忌的破裂也意味著把自己置於大眾的反叛目光之下。我們敬佩這樣的女性,但是僅僅是敬佩而已,敬而遠之罷了,很少會喜歡。

她是納博科夫的車伕、經紀人、助理、管家,她成就了《洛麗塔》

桑塔格雖然成為耀眼的學術明星,但是她的“出櫃”事件顯得意味深長,我總認為其中的象徵意義要大於實際意義,換句話說,在孤立無援的男性世界中,只能女人們相互依靠。萊妮·瑞芬斯塔爾的悲劇在於她依附於全世界最有權勢的男人,最終卻為其揹負世人的罵名。漢娜·阿倫特的例子最為特殊,因為她的戀人是大哲學家海德格爾。這個在哲學上有著極為遠大抱負的男人,對他身邊的女人卻沒有如此的遠見。我印象最深的是海德格爾曾經對他的妻子如此解釋他身邊為何有這麼多女人,是因為這些女人們都是他的聽者,晤談的伴侶,性方面的興奮劑,他們都是在為思想的孤獨吹拂著撫慰的氣息。她們都是替代者,替代了海德格爾原本應該與大學生、助手和同事們的談話。他想漢娜與他的妻子能和諧相處,想把完全不同的女人捆在一起,想“讓所有的女人都作為背景各就各位”。但是漢娜察覺到他的導師根本無法給她幸福,她選擇了遠遠離開,尋找自己的幸福和學術道路。

男人都喜歡那些為他的事業勇於獻身的女人,但女人們未必接受。她們的反抗視為我們這個世紀最為榮耀的反叛。但是如果有女人,如薇拉,甘願選擇成為一個面具,一個背景,一個缺席的在場呢,這又說明了什麼?這裡的弔詭之處在於,薇拉是自願放棄了自己的天賦和選擇,而以上的那些女人被迫做出自己人生的重大選擇。她們之間的差別不是女人之間的差別,而是女人與男人,女人與這個對女性充滿偏見的世界的差別。

她是納博科夫的車伕、經紀人、助理、管家,她成就了《洛麗塔》

納博科夫的小說中,我們很難看到善良的女人,她們一出生,就很快夭折。但是相比之下,他的妻子薇拉卻是如此不同。希芙在書中這樣評價:“在他們共同生活之初,她幾乎是幽靈般的存在:她無所不在,但在任何地方卻看不見她。”她以一種缺席的方式在場,以一種隱匿的方式發出聲響,以一種神秘的姿態成就丈夫的文學事業。她擔得起一個作家的妻子,只是因為他們合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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