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在塞纳河
文 | 刘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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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先生1990年出生。上海人。胖胖的,戴眼镜。怕热不怕冷,一年四季是短袖。平时不爱说话,酷爱打游戏,有四五百张碟。但他学习好,高考数学几乎是满分,在上海财大学电子应用。毕业后,进入一家软件公司,一直没跳槽。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老实人,工作有好几年,总不上心。老板批评,也油盐不进。黄先生说,老板是他舅舅的朋友,一开始不明白其中原委。后来无意间,老板看到日本富士电视台的一部片子,记录少女偶像团队AKB48上海分团SNH48的创办情况。片子用粉丝的视角拍摄,主线便是胖胖的黄先生。那时他大学刚毕业,正从AKB48的粉丝转向SNH48的粉丝。
在片子里,第一次去剧场看演出,黄先生很紧张,显得外行,不会任何应援方式。在一群挥舞荧光棒卖力打call的人群中,他身体前倾,聚精会神,过于安静。后来,在资深粉丝帮助下,黄先生对着电视学习应援方式,听一句说一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分解。片子最后,黄先生熟练掌握了应援方式,也在剧场里挥舞荧光棒,高声呐喊。
这解释了黄先生工作分心的原因。他为偶像倾其所有地投入。每周必去看SNH48所有的演出,参加所有的活动。为此,在这份需要外出面对客户的工作中,他只能拒绝了大多数出差。黄先生说,老板骂过他很久,为了这个,工作都荒废了。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过,老板可能不知道,富士电视台的内容,很多是按写好的台本拍摄。黄先生能被选中,是因为他已经是一名饭圈老粉。他的饭圈ID是Candy。出于调侃,也是出于敬意,饭圈里叫他“砍帝”。
砍帝是在2008年年底,第一次从网上看到了AKB48的公演视频。视频里,几十个美少女在小剧场唱歌跳舞。他心动了,就此入坑。
AKB48在2005年成立于东京,每周固定在剧场公演的方式,使得偶像和粉丝的距离更近。她们也形成了经典的养成系偶像运营模式。每年总选一次,排名成绩决定下一年偶像将获得的职业机会。而排名,全靠粉丝投票,投票数无上限。
那时,砍帝最喜欢渡边麻友,觉得她很可爱。他在贴吧上找到饭圈组织,加入了上海的QQ群。在当时,这真的是一件极为小众的爱好。2000万人口的上海,饭圈仅有100多人。每周末,他们去上海书城聚会,交换资源(因为那里能买到国外的写真)。网上也有代购,但不便宜。比如,一张2000日元的专辑,运费要600日元,代购费最少要300日元。按照当时的汇率,148元的专辑,到手价约215元。
砍帝全情投入,补习AKB48的历史。他看大量综艺,以及公演视频。因为粉丝实在太少,视频多数没有字幕,他被迫自学日语,竟也小有所成。
除此之外,还要学习应援方式。粉丝安安静静看演出是与现场格格不入的。用不同口号和荧光棒的颜色支持不同偶像,是AKB48粉丝富有特色之处。作为国内第一批粉丝,学习应援有两种途径。一种是看DVD,每一次现场演出完,官方会贩售一张DVD,因为现场不消音,所以应援口号能听得十分清楚。第二种稍微轻松,粉丝里有人留学日本,经常有机会看公演,会把学到的内容用网络传回国内。
饭偶像一年后,砍帝想去现场看一次演出。因为观众太多,每次公演都要抽签,这加大了难度。只有一种情况,能够保证百分之百有票,那便是看演唱会。2009年10月,砍帝和五位朋友一起去看了人生中第一次AKB48的现场演出。那也是他第一次出国。母亲放心不下,想一同去。他劝了很久,才让她打消念头。六个宅男,远赴异国,忐忑地完成了朝圣之旅。
2014年7月29日,日本女子组合AKB48的上海粉丝握手会。AKB48、SKE48、NMB48、HKT48、JKT48、SNH48与在场的粉丝大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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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饭偶像,砍帝才有了一帮说得上话的朋友。之前,他几乎是零社交。他的父亲出国教过书,做过记者,开过皮鞋厂和火锅城,总之常年在外,顾不上家。母亲在房地产公司做销售。因为家长忙不过来,他小学便开始住校,一直住到大学。周末回到家,就不想出门。跟同学也不熟悉,基本毕业就断了联系,这么多年,只去过一次同学会。
2010年是上海饭圈一个转折点。那年,AKB48来了上海。之后她们的粉丝数明显增多,上海饭圈第一个QQ群的人数,很快达到2000人的上限。
两年后,AKB48开拓中国市场,面向全国范围招募一期生。在3万8千多名报名者中,有26人脱颖而出,她们组成了SNH48。2013年1月,SNH48正式出道,剧场固定在嘉兴路星梦剧院。
SNH48的最早一批粉丝男性占绝对主导,几乎都是从AKB48转投而来。但总数并不多,剧场公演经常坐不满。砍帝是铁粉,从第一场演出开始,他每场必看。他喜欢站区,因为站区在坐区之前,更接近舞台。
进了剧场,砍帝就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胖子。他应援专业,call声嘹亮。网上流传着他后期对邵雪聪的打call方式。每当邵雪聪问观众应援语:“甜甜的巧克力是谁做的?”一个异常高亢尖锐的声音便在台下响起,像是破音大喇叭,只能勉强听清:“co——co——酱,邵——雪——聪!”砍帝解释说,因为自己是老粉,这样是为了带动新粉,让他们开口,活跃气氛。
砍帝第一个喜欢的偶像是汤敏,不过很早就退团了。第二个喜欢的是张语格。一次看演出,站区和坐区只有大约70个观众。突然,后排出现了20个左右女生。那是来观摩学习的二期生。砍帝一回头,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大眼睛长头发。他用“就是一回头就喜欢了”形容当时的感觉。他第三个喜欢的偶像叫鞠婧祎。
鞠婧祎出道后,对自己要求特别高。砍帝说,那时候,很多成员公演都是假唱,但鞠婧祎除了第一场,全都要求开麦真唱。全团里,这样的人是第一个。
砍帝很快成为鞠婧祎应援会的核心成员,有一段时间他是应援会会长。他极为认真,做了一张表格,从鞠婧祎的第一场公演开始,记录她的服装、发型、曲目,以及微博内容等等一切细节。
2014年,SNH48迎来第一届总决选。一共有两支队伍,一期生的S2队和二期生的N2队,一共40人。在公布成绩前,鞠婧祎情况不理想。速报、中报两次中途发布的成绩中,她远远落后。一次握手会上,砍帝告诉她,不要慌,他有信心让她进入排位名单,也就是16名之内。
当年,鞠婧祎的核心粉丝有十多人,其他都是散粉。核心粉丝对剧场粘性更大,对偶像投入更多,散粉花费的时间精力都不如他们。核心粉丝们计划,先鼓动散粉投票,他们最后阶段跟进。这样做,一是能迷惑对手,二是能看出散粉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7月26日,SNH48第一届总决选发布会上演。砍帝预测鞠婧祎排名在十名左右。但令他意外的是,从16名一直报到第7名,还是没有出现鞠婧祎的名字。按照当时的情况,鞠婧祎所在的N2队,实力弱于S2队。所以,在一连串S2队员之后,第6名出现了N2队员时,他认为这一定是鞠婧祎——再往前的名次就不可能了。但依然不是鞠婧祎。
台下的砍帝,充满懊悔与自责,竟嚎啕大哭起来。第5名当然也不是鞠婧祎,砍帝的哭声没有停。第4名,奇迹出现了,终于听到那个名字。但他似乎哭得更厉害了。
摄像机记录了那个时刻。很多年之后,这段画面成为了第一届总决选的经典镜头。一个穿着红色T恤的胖子,坐在一堆男人里,用手背擦拭泪水。成年人很少有那么哭的,更别说是在公共场合。他摘下眼镜,低着头,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抽动。
有那么几年,偶像成了砍帝生活的全部,他见偶像比见父母的时间多得多。每周三到周日都有公演,砍帝和朋友们一场不落,一周只有两天回家吃饭。随着粉丝增多,买票不再容易,他们便在剧场附近宾馆住下,第二天天没亮再去排队买票。粉丝继续扩增,清晨排队也有人抢,他们便通宵守候。最夸张时,要带帐篷来剧场外。寒冬腊月实在太冷,就找卖羊肉串的借炭火取暖。再往后,为了更方便看公演,他们在剧场附近合租了一套两居室。这种情况,直到取消现场售票,全部改为网络售票才结束。
砍帝带母亲去看过六七场公演。母亲对SNH48的评价是就几首歌还能听。并且,她觉得现场太吵,太多人吼。最让她意外的还是儿子,卖力打call时,母亲吓了一跳,“你爸知道你发神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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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个相同的粉丝。对待偶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理解的方式,没有人能代表所有人。
随着SNH48不断发展,出现了一些由粉丝运营的贴吧、自媒体,发布非官方消息。这被称作后花园。比较出名的包括“生个男孩”,“生个女孩”,以及塞纳河路边社。
路边社创始人自称社长,上海人,生于1987年,财经媒体工作者,因为AKB48入坑。SNH48成立时,他只是知道,但并不关心。那时AKB48正如日中天,人气偶像非常吸引眼球。反观上海分团,一期生刚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土里土气,实在一般。
但剧场模式吸粉太厉害。嘉兴路星梦剧院,每周都有公演,结束后还能和偶像击掌,此外还有握手会等其他活动,拉近了偶像与粉丝的距离。尤其是他听到SNH48用中文翻唱AKB48的歌曲,觉得倍加亲切。至此,他开始频繁去剧场。
刚去看的时候,成员太多了,社长也认不全。他更喜欢击掌环节,“会近距离感受到她们的气息”。头几次没特别之处,去得次数多,就不一样。成员认得他了,他感觉对方会多看自己几眼,握住他手的时间会久一点,“有的成员会耍一点小聪明,抓抓你的手,抠抠你的手心什么的。”
被特殊对待,社长挺开心,他吃这一套。他的理解是,当其他粉丝看到偶像对别的粉丝那么好,会争风吃醋,“换个说法,小偶像是皇帝,粉丝是妃子,要争宠的。”
粉丝扩张最直接的效果,便是投票数逐年递增。2014年是总决选第一年,排名最高的不过19281票,第二届是74393票,第三届是230752.7票,第四届是277781.3票。今年是第五届,达到了瞠目结舌的40万张以上。投票方式,要么从购买光盘获得投票券,要么打包购买大量投票券,每张票至少意味着粉丝真金白银的35元。
将这些粉丝做分类,有很多种。按投入来分,有一千票以上的豪推,百票到千票的中坚,十票到百票的散粉,以及十票以下的白嫖。按是否常驻剧场来分,有核心粉丝,不仅公演全勤,外务也跟;有普通剧场党,只看公演;有周飞党,每周从外地来看一次公演;以及从网上看直播的屏幕党。
社长认为,路边社是客观中立的饭圈媒体,所有爆料不分好坏,一律放出。爆料的来源有多个渠道,比如从剧场听来,从其他群转来,以及一些匿名爆料。关注路边社的人,QQ群到了2千人上限,微博有2万5千多。社长说,一些偶像和公司运营,也潜伏在其中。
不过,因为时常有偶像的黑料,来源不明又无法坐实,——比如某偶像在拍完照后,转手便把应援旗扔了——一些粉丝将其解读成“为吸引眼球毫无下限”,称路边社为low逼社。
但社长不为所动。他坚信,这个偶像团里充满明争暗斗,公司内部全是潜规则,像一个小型的娱乐圈,一个纯粹的名利场。粉丝、偶像、运营三者互相利用。每隔一段时间,或是偶像,或是运营,便会有黑料爆出来。他是在以局外人的身份,坐看一出出好戏轮番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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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乙在高中的时候,很羡慕两个同学。她们每当谈论各自的偶像,总是满满的愉悦感,眼里都是星星。水乙就这样被带入AKB48的坑,而后知道了SNH48。高考完,她从上海考到北京。2016年,北京分团BEJ48成立,她也第一次走进剧场。
现场和直播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举着荧光棒,和整个剧场一起打call。公演结束,她第一次知道还有击掌环节。偶像们在门口排着队,挨个和观众击掌,对他们说辛苦了。水乙看着偶像们流着汗,刘海也乱了。回想这一切,让她有一种感觉,公演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完成的作品。
水乙从偶像身上找到了更多的精神力量。比如她喜欢的偶像段艺璇,第一次上场就不怯场,舞蹈完成度高,MC(谈话互动)环节也不慌。她觉得,段艺璇有一种正能量的感觉,把偶像当做认真的工作。再比如她最喜欢的单曲《光芒》,歌词唱到“前路还漫长越过荆棘沼泽,能坚持就会看到繁花锦簇”,有一种昂扬向上的感觉。
度过了创业期,SNH48已经大变样。2016年,它脱离了日方背景,彻底本土化。除SNH48之外,先后成立BEJ48、GNZ48、SHY48、CKG48分团,分别位于北京、广州、沈阳、重庆,布局扩向全国。
48系偶像吸收了很多像水乙一样的小粉丝,他们没什么经济实力,总选的时候一个人不能贡献太多票,但是数量庞大。更明显的变化是,女粉丝越来越多。
性吸引力是偶像与粉丝关系中无法绕过的话题。在男粉丝为主的时候,女偶像的性吸引力格外重要,不少人将偶像代入“女友”的角色。但是对女粉而言,偶像的性吸引力不再那么强烈,她们更看重从偶像身上的能量,投入得更加真情实感。水乙说,有一回在剧场,偶像们在台上读信,有人读到和队友的感情时,她身边的一位女粉丝听哭了。
一位男粉丝,因为不愿公开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暂且称他为A。他告诉我,好多男粉丝为了饭偶像,成了笑话。
一次,A去看公演,碰到一位主动搭讪自己的男粉丝。二十多岁,看起来老老实实的。那天他们座位相邻。男粉丝说,自己第一次来是别人请的,后来又来过几回。他在公交车上做保安,每次看演出都要向班长请假。可能班长是老乡,把他的工资都给了父母,他去年一年没存上钱。今年,他终于有了经济支配权,一天能有十块钱。这样,攒八天,他就能来看一次公演。A说完,问我怎么看这个人。我还没有回答,他又说了一个故事。
这回是一个河南的粉丝,在网络上十分活跃,称呼成员都是“老婆”。但现实里,他生活窘迫,虽然在体制内有工作,但父母管得严,也要全部上交工资。他只来剧场看过一次公演,路费是借的。
第三个故事,是一个广西人。因为饭偶像,支持她实现自己的梦想,给她投票,欠下了几万网贷。
“女粉丝是不是会好很多?”我问A。他说,女粉丝照样龙蛇混杂。他认识一个女粉丝,第一次吃饭,让他买一条一千六的裙子,暗示可以有后话。他拒绝了。几天后,A的一位朋友帮她买了。
A反复强调,你可千万别把我写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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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在今年的总选之前,我来到了上海。我很快见到了社长。那个闷热的晚上,他不停在喝水,浑身是汗,头发湿漉漉的。他刚刚年过三十,身宽体胖,嘴边有些许短须,不像是特意留的,更像是忘记修剪。他说,已经半年没工作,赋闲在家,想好好休息一阵子。他也说了很多黑料,甚至和我说起,在上海某个援交中介手中,有一些认识的人。
第二天,社长提议,带我去SNH48的生活中心,也就是宿舍区。我们远离城市,走在人迹罕至的近郊路上。正值三伏天,暴晒在烈日下,似乎连蝉鸣都消失了。在一个类似工业园的大门前,社长驻足停留,示意就在此处。他把太阳帽的帽檐拉低,提醒道:“小心摄像头。”
工业园里停了许多车,但看不到几个工人,更别说是俊俏时尚的少女。楼房占地大却并不高,直走进去园区,在一栋红色楼前,出现了SNH48的标识。那简直是一个标准的工业园办公楼,毫无美感,也无特色。从门口望去,也不见任何人影。他说:“都说这里经常有粉丝,我来过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见到过。”
工业园与少女偶像团体的气质格格不入,想必夜晚更是冷冷清清。这里有纸厂、玻璃厂、电器厂、快递公司,餐饮和超市少得可怜。一家酒店,开业没多久,就在宿舍楼前。社长建议,我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晚。从靠窗的房间看去对面楼,也许能看到点什么。
路边社为了挖掘偶像们的料,曾经在附近蹲守。那些小偶像十分好认,即便不脸熟,但从穿衣打扮看,和周围的居民能明显区分。但有没有挖到什么猛料,社长并没有说。
戆卵都以为偶像们是女神,这是社长觉得最好笑的事。上海话里,戆卵就是笨蛋。在SNH48官方粉丝俱乐部中,根据消费数额,会员会从小丝瓜,到银丝瓜、金丝瓜、白金丝瓜、钻石丝瓜,等级依次提升。最初,金丝瓜是很稀少的,粉丝们用英文Golden Luffa指代高级会员,简称GL。后来,不知怎么的,变成了戆卵,也成了饭圈男粉丝的自嘲。社长看不起戆卵。他觉得,偶像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充满正能量,且各怀心思,哄骗粉丝。
但也有人看不起路边社,认为他们为了流量什么都做,有些饥不择食的感觉。有人说,社长知道的不多,却要装作看穿了一切,不讨人喜欢。
我们走了几圈都没有任何新鲜的东西。实在太热,便进了酒店大厅乘凉。社长虽然不工作,但另有烦心事。他们家在市中心有几套房子,现在拆了一套,手上大约有一千万,想再买一套。一有空,他就打开购房的APP,四处看房。
看房的时候,社长似乎永不疲惫。有一天下午,他原本是和我一起去星梦剧院,最后却走向了黄浦江边。他拿着购房APP,对着地图上的楼盘一路走下去,小眼珠不时快速转动,暗暗自言自语。这边的房价还好,他说,也才七八百万。这个楼好像是姚明住的,他摇了摇头,要好几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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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梦剧院挤在老弄堂里,门前是哈尔滨路和嘉兴路。粉丝把这里当做线下聚会处,公演时更是热闹非凡。剧院一楼是咖啡厅,常有偶像成为一日店员,与粉丝互动。
在剧院二楼,我见到了X队(SNH48其中一支队伍)成员宋昕冉。公演不久就要开始,她正在化妆,前额顶着卷发筒,看样子在准备空气刘海。这位1997年出生于济南的女生,被妈妈劝说才来报名。2015年,作为四期生亮相。在粉丝中,她绰号小太阳,外形甜美,是一个真人芭比。
最初,宋昕冉并不知道偶像是怎么回事,她以为是做明星。直到入选后才明白,偶像不是明星,每周都要给粉丝跳公演。出道当年,她获得总选23名的成绩,可谓不俗。此后,成绩一直稳定在第二集团。
粉丝是偶像一切的保障。平时,偶像与粉丝的互动有线上和线下两类。线上靠的是微博和口袋48APP。尤其是后者,因为是官方出品,偶像经常在上面做视频直播。
我问宋昕冉,知不知道粉丝喜欢她什么。这位美丽的少女一脸困惑地说,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不知道粉丝会被哪一点吸引,各有不同吧。”
“怎么看自己与粉丝的关系?
“觉得粉丝和偶像有时候像朋友,有时候像伯乐,自己每年成长、成绩都离不开粉丝帮助。”
“具体有哪些帮助呢?”
“就是平时……就是很多吧……”
这时一旁的工作人员插话道,前面不是说了吗,像朋友般的存在,有时候一些意见可以接受或采纳。
“对的。”宋昕冉点了点小巧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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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2日,台风安比在上海登陆。整个城市阴云密布,狂风骤雨席卷而来的声音从睡梦中响起,到中午势头减弱,下午便恢复正常。严阵以待的上海人惊讶地发现,安比就像一场大雨,除了航班,什么破坏也没有。因为接近总选日,四个外地分团都要来上海总部,粉丝则准备接机。台风打乱了原来的计划。
牙刷是我新认识的SNH48的粉丝。重庆人,不到三十岁,本职工作在公关广告行业,业余摄影师。拍照是他在饭圈成名的资本。一些好图,偶像也会转发。
傍晚时,我问牙刷,晚上还能去机场吗?他说,现在情况复杂,可能航班会取消或更改,现在只剩一班。不多久,他又说,航班又有可能恢复正常了,估计还得去看一下。但到晚上,他再次告诉我,现在确定,不用去了。这是一个坏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我们准备接机的航班全部取消,集中在明天一整天。但明天是工作日,还会有人去吗?牙刷说,“粉丝没有工作日。”
第二天,虹桥机场国内到达口一早围了一圈人,一看而至便是接机的粉丝。男性占多数,不少人带着摄影器材。
偶像们一队一队出现。人群里,她们十分容易辨认。成群结队的少女,都化了精致的妆。现场引起了骚动,镜头组成一个移动的圈,绕着她们拍摄。偶像们的路线,是从到达口上二楼,出机场,去停车场坐车。粉丝一路跟随,有人送了一些礼物。送完这一波,他们再回来,等下一波。
“追星不都是小女生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男的?”一位机场工作的阿姨不解,来到粉丝前询问。有人告诉她,这个团明星都是女生。阿姨点点头,开始劝说粉丝,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这里,要去做有意义的事。这当然是在枉费口舌。最后走的时候,她带着情绪说,这么多人,治安也有隐患,当心我叫警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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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是今年48系总选的时刻。当天下午,在场馆外,我最后一次见到社长。此前,他让我多要几张票。我从运营处要了两张媒体票,想感谢他对我多日的帮助。四周都是黄牛,看样子一票难求。社长还是满头大汗,太阳帽是去生活中心的那顶,紫色条纹Polo衫,下摆扎在牛仔裤里。
领票的时间很晚,总选眼看就要开始。社长拿过票后,没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黄牛。他告诉黄牛,自己有两张,一张是包厢,一张是媒体票,他出一张。
“我看看坐哪里。”黄牛把媒体票拿了过去。座位在二楼,并不好,黄牛只愿意给一百多。
“二楼是媒体观光区,你懂不懂,媒体观光区?”报价太低,社长有些不悦。
黄牛也焦急,眼看要开场。“原价398,你想多少?”
“300。”
“240,240,来来来微信转给你,让兄弟也赚点。”男人们吵吵闹闹,很快完成交易。
收到钱,在检票口,社长与我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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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最后才认识砍帝的。在社长和牙刷共坐一桌时,我想让他们帮忙,把我介绍给那位传奇的饭圈老粉。两人听完,都是一愣。
砍帝已经很久没有在剧场出现,但饭圈里依然有他的传说。有人说他出坑了,有人说他结婚了,还有人说他在饭其他女团。
“我有一次在火车站还碰到他了。”牙刷说,“他们不是一般的程序员,坐办公室就可以,经常要出差。那次我看到他开个电脑,在火车站。”
“砍帝是最正宗的戆卵。”社长哂笑,劝我打消念头,戆卵只说戆卵的语言,“那种人,除了饭偶像什么也不会,话都说不利索,你没办法和他们交流的。”
我最终通过微博联系上砍帝。他非常爽快答应了采访,“我都可以,看您方便。”他几乎每句话都这么说——南方人里,用“您”的不多。
我和砍帝约在他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店见面。下班之后,他准时而至。看了那么多他的视频,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还是胖胖的,戴一副眼镜。头发似乎打过发蜡,虽然短却梳得整齐。身上是黑色Polo衫,瑞士军刀的背包。后来我想起,这件Polo衫和许多年前他在东方卫视出场时所穿,似乎是同款。在我对面,他笔直坐着,拘谨有礼。
“喝点什么呢?”我问他。
他十分不好意思,似乎略微鞠了躬:“不麻烦了,白水就好。”
砍帝证实了一些事情,自己确实是半出坑状态,虽然没有结婚,但是去年谈了一个女朋友。之前给他介绍女孩,他都推了,理由是加班忙,实际上是要看公演。出坑的理由很简单,2016年鞠婧祎毕业后,他转推邵雪聪。但邵雪聪公演次数也开始减少,他在剧场失去了所有挂念,找不到理由再坚持下去。2016年开始,他打call的次数也减少,很多时候就静静坐着,隐匿于众人。因为用嗓过度,他患上了慢性气管炎,严重时经常咳出血,实在吓人。
前前后后,砍帝大约花了三十多万用来饭SNH48。他把每一个能和偶像产生联系的周边都搜集了,门票票根全部保留,装满三个大月饼盒。写真有将近20本,一本22页,一页6张照片。这一切像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他有了充实的现实生活。
—— 完 ——
题图为SNH48第一届总决选。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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