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跃
这几天，两个人的死震动网络。一个是死于滴滴司机之手的浙江乐清女孩，一个是死于自己刀下的江苏昆山“花臂男”龙哥。
所谓万物互联，我对这个词语的理解是，任何事物之间都有一种隐蔽的不易察觉的内在联系。那么，这两起事件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01
我们还是先来说说龙哥吧。随着社交媒体的传播，龙哥纹身、光头、戴大金链子的形象已深入人心，而在常人眼里，这是黑社会成员的标配。事实上，媒体已经曝出他此前劣迹斑斑，多次因盗窃、伤害等罪入狱。
接下来，龙哥背后一个叫天安社的祕组织被扒出，虽然天安社否认龙哥为其成员，但从网上传出的图片与视率看，天安社成员与龙哥一样，刺身、大金链、小手表等是其统一身份标识。我见过一张该组织成员的大合照，一律着白色短裤，光着上身，纹满刺青，许是从周星驰电影《功夫》中寻得灵感，有一位还在胸膛上纹了两把斧头。
总之，这个组织将黑社会的派头做得很足。网上还有一段他们为“延续传统”，在桃园三结义故里结拜的视频，点击量达数百万。不过，既然是“延续传统”，我觉得有必要让人们知道，那种源远流长的黑社会传统是怎么一回事——可惜，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种差不多消失了的文化物种。
02
春秋战国时期之所以被视为我国历史上少有的健康活泼的时代，游侠精神是其重要原因。那时候的侠士任侠尚义，看重人格的尊严与平等。比如，作为平民，荆轲可以因为燕太子丹催促他启程赴秦而大发雷霆，甚至当面怒叱：“何太子之遣？”
墨家的短衣帮则可视为中国最早的黑社会。其首领称为巨子，成员称为墨者，倡议兼爱，利害，非攻，也就是说，要博爱，要互助互利，要消灭战争。他们平日闻鸡起舞，大搞武术训练，一遇弱国或民众遭难，即刻前往救助，赴汤蹈火，死不还踵。
这样一种抑强助弱的精神深刻地影响了后世。赫赫有名的上海青帮头子杜月笙、黄金荣，也热衷于各种社会救济活动，包括突发性的灾害赈济、日常慈善救济和创办慈善机构等。到了民国时期，打家劫舍的土匪中还流传有在“十不抢”的规定：喜车丧车不抢；僧侣。道人、尼姑不抢；鳏寡孤独不抢；单身的夜行人不抢；摆渡的不抢；背包行医的不抢；车店不抢；赌博的人不抢；邮差不抢；挑八股绳的不抢（八股绳是指卖瓜果糖梨的）。
沈从文更是在文章中，向我们真实地还原了一个现代游侠形象，那就是曾闻名于川黔湘鄂各边区的凤凰人田三怒。他十二岁就身怀黄鳝尾小刀，称“小老幺”，三江四海口诀背诵如流。十五岁就为友报仇，走七百里路到常德府去杀一木客镖手。年纪二十岁，已称“龙头大哥”，名闻边境各处。然在本地每日抱大公鸡往米场斗鸡时，一见长辈或教学先生，必侧身在墙边让路，见女人必低头而过，见作小生意老妇人，必叫伯母，见人相争相吵，必心平气和劝解，且用笑话使大事化为小事……身体瘦黑而小，秀弱如一小学教员，不相识的绝不会相信这是湘西一霸。
像昆山龙哥这样，自己有错在先，却反而拿刀去威胁一个无辜的路人，搁在古代乃至民国，恐怕也会被黑社会所不齿，甚至会遭受帮规惩罚。
03
现在再来说一说滴滴司机杀人事件。这起事件本来差不多被昆山龙哥事件成功转移，但滴滴出行总裁柳青进行姗姗来迟的道歉之后，她的湖畔大学同学在同学群里的一片“加油”声，却使之再度回归大众视野，媒体人王志安发微博说，“这个社会怎么了?没人为死者谢罪，少有人为受害者悲声，企业家因为产品缺陷导致客户被强奸杀害，几天后发了封道歉信，就一堆人出来心疼。还加油，加你妹呀。”这个微博截图不出意料地被刷屏。
昨天深夜，网传湖畔大学学员对此进行霸气回应，其大意是，我们不负责教语文；也不负责教逻辑；柳青是我们的同学（她近来身体不好），如果我们可以像你这样的冷血，又怎能对陌生人热血呢?
如果这种回应是真的，只能加剧人们的一种判断，即，高大上的马云的湖畔大学，在某种程度上与“混社会”的天安社并没有本质区别。那一声“加油”，与悼念龙哥的“来生还做兄弟”的根本指向是一样的，都是将个人情感、圈子利益置于社会公共价值之上。
事实上，即使尽量站在湖畔大学学员的角度去看待，这个时候，如果做不到对滴滴发声批评，成为柳青的一名诤友，最好的做法也是保持沉默。如果他们认为“加油”是人之常情，公众对“加油”的批评更是人之常情。据说湖畔大学倡议的价值观是“坚守底线，完善社会”，可公众看不出他们的底线在哪里。他们对柳青的“热血”，反衬出对受害者与公共价值的“冷血”。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龙哥和浙江乐清的那个女孩，都死于这种残缺的价值观。
04
说到底，真正的黑社会是不需要纹身的。网上有一段有趣的对话——儿子问：“什么是黑社会呀？” 爸爸：“你觉得呢？” 儿子：“头发染成五颜六色，带金项链，有纹身，整天香烟不离手，没事就打一架，有事了叫很多兄弟一起吃喝玩乐，走路晃晃悠悠，整天照镜子，觉得自己很帅的那种人？” 爸爸：“不是”。儿子：“那是什么样的？” 爸爸：“穿着西装，抽着雪茄，开车豪车，包着二奶，带着名表的人”。
是的，真正的“黑社会”不是用纹身来护体，而是别有盔甲。比如，晚清时期，官商勾结十分猖獗，晋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各级官员，双方关系如胶似漆难分难解。
从媒体报道看，如今，黑社会头目获得荣誉性身份的事例也不算少，官和商变成连体婴儿，安能辨我是雌是雄，是黑是白?纹身图案再凶神恶煞，也挡不了一把被激怒的刀；而权力加持的盔甲如此厚重，哪怕批评声如万箭齐发，也往往难以伤其一根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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