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黃與古代圖書校勘

雌黄与古代图书校勘

雌黄与古代图书校勘

北齊著名學者顏之推的《顏氏家訓·勉學》篇雲:“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意思是在沒有廣徵博引掌握充足的證據之前,就不要妄意塗改,歷來被校讎學家奉為至理名言。這裡所言及的“雌黃”,與“雄黃”相對,學名三硫化二砷,是一種檸檬黃色微透明的礦物質,常被古人用作繪畫顏料,比如前不久故宮博物院展出的北宋畫家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就曾用到雌黃。至於為何要用雌黃進行圖書校勘,對此北宋學者範正敏的《遁齋閒覽》曾有解釋:“為其與紙色相類,故可否人文章,謂之‘雌黃’”,因為雌黃的顏色與古書的顏色相近,故常常用來勘誤典籍。

從現有的文獻記載來看,古人寫書好用黃紙由來已久,如西晉學者荀勖《穆天子傳目錄》中說:“謹以二尺黃紙寫上。”又《晉書·劉卞傳》載,劉卞至洛陽入太學讀書,“吏訪問,令寫黃紙一鹿車。卞曰:劉卞非為人寫黃紙者也”。比及東晉,桓玄甚至下令全部用黃紙代簡,曰:“古者無紙,故用簡,非主於敬也。今諸用簡者,皆以黃紙代之。”到了唐宋時期,黃紙應用已成為主流,據晚唐馮贄的《雲仙雜記》載:“唐貞觀中,太宗詔用麻紙寫赦,高宗以白紙多蟲蛀,尚書省頒下州縣,並用黃紙。”北宋李燾的《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八九亦云:“嘉祐四年(1059)二月,置館閣編定書籍官,別用黃紙印寫正本,以防蠹敗。”至於為何好用黃紙?一方面與古人崇尚黃色有關,在古代陰陽五行的學說中,將五色與五方和五行相配,土居中,故黃色又被稱為“地色”。《詩·邶風·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裡。”毛傳曰:“黃,正色。”因此,黃色又被稱為“正色”,被賦予了正統、光明、高貴等意味。另一方面也與古代造紙技術有關,雖然造紙早在東漢時期就已發明了,但紙張被製造出來常常會面臨蟲蛀的危險,如何解決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先民在大量的實踐中逐漸摸索出用黃檗汁浸染,可以有效地避免這種情況,並將這種技術命名為“入潢”。對此,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雜說第三十》“染潢及治書法”條有詳細的記載:

“凡打紙欲生,生則堅厚,特宜入潢。凡潢紙滅白便是,不宜太深,深則年久色暗也。入浸檗熟,即棄滓,直用純汁,費而無益,檗熟後漉滓,搗而煮之,布囊壓訖,復搗煮之。凡三搗三煮,添和純汁者,其省四倍,又彌明淨。寫書,經夏然後入潢,縫不綻解。其新寫者,須以熨斗縫縫熨而潢之,不爾,入則零落矣。”

由此可見,至晚在北魏時期入潢技術日趨成熟。紙上書寫或印刷有誤,不能像簡牘那樣可以藉助相關工具進行刮、削修正,“刮洗則傷紙,紙貼之又易脫”,唯有“粉塗則字不沒”。既然黃紙是書寫的主流,粉塗物必然也要為黃色。如此一來,明亮且覆蓋力很強的雌黃便自然而然地走進了古人的視線。前引賈思勰《齊民要術》在交代完“染潢及治書法”,緊隨其後便是“雌黃治書法”:

“先於青硬石上,水磨雌黃令熟;曝幹,更於瓷碗中研令極熟;曝幹,又於瓷碗中研令極熟。乃融好膠清,和於鐵杵臼中,熟搗。丸如墨丸,陰乾。以水研而治書,永不剝落。”

其製作材料及技術可歸納為:先將雌黃礦粉末放置於堅硬的青石上,加水反覆研磨;待其乾燥後,置於器皿中再次研磨使其粒度變細、變勻;如此重複幾次之後,再將動植物膠、蛋清和雌黃粉末混合攪勻倒入鐵臼中,用鐵杵反覆錘搗;之後將其加工成墨丸形狀並陰乾。使用的時候只需加水研磨、分散,塗改書寫或印刷錯誤有“永不剝落”的效果。這種製作技術與傳統制膠工藝密切相關,與傳統制墨工藝很相似。從實際使用情況來看,這種雌黃滅誤法不僅永不脫落,而且還簡單便捷,塗抹一次就可以達到理想的效果,如沈括《夢溪筆談》卷一雲:“唯雌黃一漫則滅,仍久而不脫。古人謂之‘鉛黃’,蓋用之有素也。”因此,雌黃治書法甫一問世,就得到學者們積極響應。比如前引《顏氏家訓》就有“以雌黃改‘宵’為‘肎’”的記載,宋代著名藏書家王欽臣在《王氏談錄》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認為“雌黃為墨,校書甚良”。而出土實物亦直接證實了這一點,比如1990年考古學家在甘肅敦煌17號洞發現的隋人抄本《文選·運命論》殘卷,共400餘字,其中有7處據專家考證是用雌黃塗改。

不過需要指出的是,在校勘典籍的時候,使用雌黃治書法,是直接在底本上進行修改,故底本的原始面貌將受到破壞,無法使讀者獲知底本的原貌。也正因為如此,對校勘者的學識要求就不得不高。所以顏之推才會發出如此感慨“校定書籍,亦何容易,自揚雄、劉向,方稱此職耳”。

那麼如何具體使用雌黃進行圖書勘誤呢?對此,南宋學者陳驥《南宋館閣錄》卷三為我們提供了相關信息:

諸字有誤者,以雌黃塗訖別書。或多字,以雌黃圈之;少者,於字側添入;或字側不容注者,即用朱圈,仍於本行上下空紙上標寫。倒置,於兩字間書乙字。

在這裡,陳驥對校勘工作中遇到的訛、衍、脫、倒的情況進行了詳細的說明。遇到訛字,用雌黃把它塗抹,遇到衍字,用雌黃把它圈起來,遇到脫字,就在旁邊進行添加,如果脫字旁邊空間太小就寫在書頁的天頭地腳空白處,用硃筆圈識出來。遇到兩字顛倒的情況,就要在中間寫上一個“乙”字。這條文獻記載不僅規定了勘誤的格式,也規定了校書工作的準則,此後被長期沿用,對當時的文人產生重要的影響,如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九:“近世諸公,多作考異、證誤、糾謬等書,以雌黃前輩”,奠定了古代圖書校勘的基石。

北宋以後造紙技術進一步改良,人們用漂白麻纖維來製紙,抄出來的生紙光滑瑩白,耐久性好,受到許多士大夫的喜愛,如王安石、蘇軾等人。自此以後,除了佛經仍用黃紙刻印,及皇家館閣藏書偶用黃紙書寫之外,一般人鈔刻書寫皆用白紙,黃紙逐漸退出歷史舞臺。此時,倘若再用雌黃勘誤就會顯得不倫不類,淪為笑柄了。《宋景文公筆記》便指出了“今人用白紙,而好事者多用雌黃滅誤,殊不相類”。

曾經風靡一時的雌黃,從校勘的工具逐漸演變成辨正訛謬之義,比如宋代學者嚴有翼,寫了一本書,命名為《藝苑雌黃》(已佚),對此,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〇解釋為:“大抵辨正訛謬,故曰‘雌黃’”。至於更晚的清人筆下,雌黃已是亂髮議論、亂作批評的代名詞了,“隻身須憑自主張,紛紛藝苑說雌黃。矮子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說短長”(趙翼《論詩》)。此時的“雌黃”已與顏之推時代的“雌黃”,相去甚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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