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大佬張伯駒

【信簡說】

俗話說:“亂世黃金,盛世收藏。”這話並不是沒有道理。亂世中錢幣易貶值,而黃金可以規避風險;盛世中買入藏品,則可以使資金升值。但是,張伯駒偏偏是一個在亂世中成長起來的大收藏家。本篇在展示張伯駒致王世襄書信手跡的同時,講述了張伯駒是如何成為“天下民間收藏第一人”的。


收藏大佬張伯駒

▲ 張伯駒致王世襄書信手跡(1963年3月22日)


世襄兄:

來函拜悉。琴事已經評審委會決定,今日又特提出增為一千正數,然兄仍不免吃虧,只有代館感謝而已。

脂硯已交吉林省博物館(屬館有),展覽時由館中派人與《楝亭夜話圖》一併送去。紀念會在何時開?上品何時送去為宜?祈一問苗子兄示知為荷。即請

春安!

弟張伯駒頓首三.二十二.


張伯駒與袁克文、張學良、溥侗並稱“民國四公子”。這四大公子都有一個共同愛好,便是收藏。其中,當屬張伯駒在此領域成就最大。啟功先生曾稱讚他為“天下民間收藏第一人”。這一名頭對張伯駒來講,當之無愧。

要成為收藏行家,需具備兩種品質:一是“財力”;二是“才學”。有財無才,沒有慧眼識珠的本領,做收藏則容易上當受騙;有才學但是財力不夠雄厚,就不可能輾轉資金,買入昂貴的藏品。但凡大人物,總有些自己的情懷,張伯駒也不例外。他不僅兼具“財力”和“才學”,更是有自己對收藏的情懷,成了難得一遇的大收藏家。


張伯駒,1898年出生於河南項城。他的生父張錦芳是民國眾議院議員,伯父兼養父是袁世凱時期的大官僚張鎮芳。張鎮芳的姐姐嫁給了袁世凱同父異母的長兄,他們一家也成了“皇親國戚”。張鎮芳曾擔任過不少油水豐厚的要職,包括晚晴最大的鹽官——長蘆鹽運使,以及直隸總督等。1915年,張鎮芳在袁世凱的支持下成立鹽業銀行,任大股東,之後逐漸退出政界。直到1928年徹底棄政從商,任鹽業銀行董事長。雖然在袁世凱去世之後,政治勢力被削弱,但憑藉多年積累和鹽業董事長一職,家中資產還是十分豐厚的。

除了家底豐厚外,張伯駒從小就表現出過人的天賦,曾自言“自幼記憶力就好,朝誦夕讀,過目不忘”。《古文觀止》,能夠倒背如流;唐詩宋詞,能夠脫口而出,積累了大量的知識。再加上出身名門,見多識廣,這種條件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具備的。


收藏大佬張伯駒

▲ 青年張伯駒


在張伯駒的所有收藏中,有一件書法藏品具有開創意義。1927年,張伯駒偶然在琉璃廠的一家古玩店,看到了一件用柳法書寫的橫幅——“叢碧山房”。張伯駒仔細近看,竟發現這件書法作品出自康熙帝的御筆,不由大喜,遂用一千大洋將其帶回家。

這一年的張伯駒剛好三十歲,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三十歲開始學書法,三十歲開始學詩詞,三十歲開始收藏法書名畫,三十歲開始學習京劇。”三十歲成為他收藏生涯的起點。

在張伯駒的藏品中,有一幅著名的書法是西晉陸機的手書《平復帖》,距今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歷史了。它比王羲之的手跡還要早七八十年,上面蓋滿了歷代名家的收藏印章,幾乎是所有收藏人夢寐以求的寶貝。


收藏大佬張伯駒

▲ 陸機《平復帖》(局部)


20世紀30年代初期,張伯駒在湖北的賑災書畫展覽會上,第一次與《平復帖》邂逅。此時,這件寶貝在清恭親王奕訢之孫溥心畬手中。溥心畬是與張大千是南北齊名的大畫家,自然對這封傳世名作愛不釋手。聽說張伯駒有意購買,不好意思直接回絕,便故意將其價錢太高,想嚇退張伯駒。

張伯駒明白溥心畬的此番用意,託人告訴溥心畬,如果想要轉手,請務必讓他優先購買。後來,1937年底,溥心畬因母親生病,急需用錢,將《平復帖》以四萬大洋轉讓給了張伯駒。張伯駒自然是欣喜若狂,因為這個價格遠遠低於張伯駒自己的預期。

有人因此說張伯駒的運氣好,倒不如說,收藏家之間也是惺惺相惜的。溥心畬更喜歡將自己心愛的寶貝,交給一個真正懂它、欣賞它的人。果然,溥心畬沒有看走眼,得知張伯駒獲得寶貝後,許多人都想以高價購買,但都被張伯駒以“金錢易得,國寶無雙”為由嚴詞拒絕。


在張伯駒的收藏生涯中,為了保護自己的寶貝,他還差點為此付出了生命。

1941年6月的一天,正在家裡陪女兒玩耍的潘素(張伯駒之妻)收到了一封綁匪的勒索信。原來是張伯駒在上海遭汪偽特務綁架,對方向潘素索要三百萬偽幣的贖金。此時,張伯駒的家裡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多年的收藏,早就花去了他們絕大多數的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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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伯駒與妻子潘素(中年)


顯然,綁匪是衝著他們家的藏品來的。潘素設法去看過張伯駒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瘦了一大圈,自然是心疼不已。張伯駒卻不顧安危,偷偷告訴妻子,家裡哪些字畫千萬不能動,尤其那幅《平復帖》。

就這樣與綁匪僵持了近八個月,冒著生命危險,把贖金從三百萬降到了四十萬。各路籌錢,終於將張伯駒贖了回來。在北平淪陷時期,夫妻二人為了保護這些國寶,曾將《平復帖》等字畫縫在被子裡帶到西安,一路擔驚受怕,備嘗艱辛。

別看張伯駒面對綁匪時,視藏品比生命都重要,但他骨子裡卻是一個灑脫的性情中人。王世襄曾在故宮博物院任職,從事古代書畫研究。在研究中,他想到了曾在參與清理戰爭文物損失工作時結交的張伯駒,十分想去看看有“中華第一帖”之稱的《平復帖》。他忐忑地向張伯駒提出這個想法,表示能否看個一兩次。沒想到,張伯駒得知來意後,大手一揮,“你拿回家看去”。這可把王世襄緊張壞了,這麼珍貴的文物要在自己的手裡出了點差錯可怎麼辦!

到家後,王世襄特地騰出了一隻空箱子存放《平復帖》。每次出門前後,都要打開箱鎖,看看寶貝是否還在。欣賞時,還要等到天氣晴朗,把桌子搬到貼近南窗、光線好且無日曬處,鋪好白氈子和高麗紙,洗淨手,帶上白手套,平心靜氣打開手卷。一個多月後,王世襄將《平復帖》完璧歸趙,用他自己的話說,“頓覺輕鬆愉快,如釋重負。”

1949年以後,張伯駒和潘素只能靠著政府發放的微薄工資度日,應付生活都有些勉強,更別說是買藏品了。而他偏偏看中了一幅畫,對方自然是要價不菲。當時,潘素掌握著家裡的財政大權,張伯駒回家和妻子商量,潘素自是不同意。可讓潘素沒想到的是,張伯駒竟然像小孩子一樣坐在地上耍賴不起來。這可難為了潘素,地上這麼涼,萬一他再涼著了,可怎麼辦。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了張伯駒,最終變賣了自己的首飾,又湊了些錢,才將畫買回家。


1956年,張伯駒與妻子將陸機《平復帖》、杜牧《張好好詩》以及黃庭堅《草書》等八幅書法無償捐獻給了故宮。文化部曾想獎勵兩位老人一張獎狀和二十萬現金,但是他們只接受了那一張獎狀。在《叢碧書畫錄》序言中,張伯駒這樣闡述自己收藏的目的——“予所收藏,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


收藏大佬張伯駒

▲ 杜牧《張好好詩》(局部)


1961年,張伯駒在陳毅的幫助下,前往吉林長春工作。1962年,張伯駒擔任吉林省博物館副研究員、第一副館長。在任職期間,他還將自己的三十多件書畫文物捐贈、轉讓吉林省博物館。當時,吉林省有一位叫宋振庭的文化官員,握著張伯駒的手說:“張先生讓我們一下子成為了富翁。”

本篇提到的這封信正是寫於張伯駒在吉林省博物館任職期間(1963年),主要向王世襄先生講述了兩件事情:一件是古琴之事;一件是脂硯之事。關於古琴之事,是指本來由王世襄夫婦收藏的“松風清節”琴,經由張伯駒介紹,王世襄夫婦將其以一千元的價格轉讓給了吉林省博物館,入館後定為一級品。張伯駒在信中向王世襄夫婦表示感謝。


收藏大佬張伯駒

▲ 張伯駒與妻子潘素(晚年)


而另一件關於脂硯的事情,說起來則頗為玄妙。這脂硯本來為“明代十能才女”薛素素所有,上面有贈送者王穉登題寫的草書五絕:“調硯浮清影,嘴毫玉露滋。芳心在一點,餘潤拂蘭芝。”這方脂硯經由多人之手,甚至一度銷聲匿跡。1953年10月,重慶大學教授、金石學家黃笑芸在重慶一舊貨攤上,再次發現了脂硯,並以25元的價格買下此硯,請求好友戴吉亮帶著它,找到了當時在吉林省博物館任職的張伯駒。經考證,確實是薛素素的舊物,買下並於吉林省博物館。

本來這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誰知這方脂硯卻再次歷經波瀾。

1963年夏,周恩來總理提議舉辦曹雪芹去世二百週年展覽。信中提到的苗子先生,從美術出版社借調到文聯參與展覽的籌備工作,當時傳聞脂硯在張伯駒手裡,苗子先生向張伯駒商借脂硯參加展覽。後來,又應日中友好協會請求,將全部展品裝箱運送日本進行展覽。飛機在飛往日本的途中,曾在柬埔寨境內停留卸貨,中途錯把展品箱當禮物箱留在了柬埔寨。日本展覽結束後,展品運回北京文化部二樓對外文化交流協會。而此時國內正在興起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原負責展品保管的協會負責人受到批鬥入獄,展品卻擺在樓房過道無人問津。故宮博物院得到消息後,及時將其提供的展品檢出,運回故宮,因而故宮所提供的文物沒有受損。其他單位提供的展品卻無人敢於過問。回京後不久,苗子先生即失去自由。而這方脂硯,終於沒有在日本展出,就此失了蹤跡,至今仍杳無音信。


收藏大佬張伯駒

▲ 晚年張伯駒


1967年,70歲的張伯駒被扣上了八項“罪名”,遭到批鬥。直到1978年,中共吉林省委批准吉林省文物局上報對張伯駒的複查結論,才予以平反,恢復名譽。王世襄在《與伯駒先生交往三五事》中回憶,“在1969年到1972年最困難的三年,我曾幾次去看望他。除了年齡增長,心情神態和二十年前住在李蓮英舊宅時無差異。不怨天,不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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