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人血饅頭」


大家都知道,“人血饅頭”這一典故就出自這篇作品。我驚訝地發現,“藥”不光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人血饅頭”,更是可幫助我們透視目前社會的一些重大問題。我研究的結果進一步發現,西方文明中也有吃“人血饅頭”這一事例。西方人如何對待這一問題對我們想尋找的答案可顯出重要的啟示。

“藥”的簡介

“藥”是一篇四千字左右的短篇小說。故事由兩條線索組成。第一條是華老栓一家。華家的兒子小栓得了癆病,也就是肺病。這在當時屬不治之症。不過民間有一處方可治癆病,那就是吃一個蘸有人血的饅頭。第二條線是夏瑜為搞民運,被政府通輯,結果被自己的親戚檢舉揭發,捉拿歸案。他在牢中不光不爭取坦白從寬,“還要勸牢頭造反”,最後給政府判了死刑。夏瑜被砍頭那天,華老拴趕到刑場,不是去哀悼烈士,而是用畢身的節省去買了一個蘸了烈士鮮血的饅頭,拿回去給兒子吃。不久這兒子小拴仍然不治,死後葬在夏瑜同一個墳場。

“藥”的意義

這篇小說情節簡單,但喻意十分深刻。

眾所周知,魯迅原是學醫的,就象今日海外的許多留學生一樣,走的是技術救國之道。但他很快發現,中國已病入膏肓,先知道病人有多少血管意義不是很大,要想拯救這個“吃人”的民族,非得另覓他途。“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是……文藝。”(《吶喊·自序》)因此魯迅毫不掩飾他創作小說的政治意圖。那就是為了“吶喊幾聲,聊以慰藉那在寂寞裡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於前驅。”

“藥”於一九一九年發表在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上。本世紀初,中國的民主運動剛剛發韌。一九零七年就有兩位著名民運人士慘遭殺害。一位是徐錫麟,起義失敗後,他的心也被當兵的“炒食淨盡”。另一位是秋謹女士,在紹興就義。這兩個人一直深烙在魯迅的腦海。魯迅的《狂人日記》就提到“一直吃到徐錫麟”的事件,在作品中還寫了用油煎炒了心肝而食之的情節。而“藥”就是直接以秋謹為背景,塑造了一個夏瑜。

魯迅寫小說的動機既然如此,那麼他在“藥”中究竟關心而且又是迫切需要解決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問題?他究竟想引起民運人士什麼樣的思考?

“藥”寫在“五四”運動發生的十天前,其時真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魯迅提筆寫下這篇反映辛亥革命時期社會生活的小說,彷彿是要告訴“五四”民運領袖一些事情。辛亥革命的失敗和犧牲,使魯迅感到悲哀與惋惜。他要探究這場運動失敗的原因。

“藥”要探討的一個重要主題便是從事革命者與芸芸眾生之間的關係。辛亥革命,“五四運動”,基本上都是一場知識分子的運動,一小部分先知先覺的知識分子要挽民族於即倒。民族並非一空洞的概念,而是由芸芸眾生所組成。也就是說,這實質上是一場知識分子與普通群眾互動的運動。當時的中國社會基本上仍是一個封閉型的農業社會,廣大群眾根本就不知道徐錫麟、秋謹追求的理念是什麼。在寫“藥”的同時,魯迅還寫了另一篇雜文“隨感錄五十九·‘聖武’”,他指出:“新主義宣傳者是放火人麼,也須別人有精神的燃料,才會著火;是彈琴人麼,別人的心上也須有絃索,才會出聲。中國人都有些不很象,所以不會相干。”一場運動的推動有兩個側面,一是“放火者、彈琴人”。二是“燃料、絃索”。而辛亥革命根本就缺乏後者,是一場秀才遇見兵的局面,這注定是要失敗的。

辛亥革命之所以失敗,那就是社會的基層並沒意識到這場運動的必要或意義。社會的共識仍是:不要影響市民生活。當然比起華老栓式的愚昧和夏三爺出賣親戚夏瑜相比,中國的老百姓已進了一大步(這也只是近十年的事),但至多隻是達到了同情的階段,還談不上參入。不管你是想見好就收,見壞就上,主動權始終操縱在擁兵自重的政府手中。哪怕是見好就收,它要打你一下就可打你一下,不打你只是他皇恩浩蕩。你說他瘋了,那至多隻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沒有廣大的群眾基礎,知識分子所主導的民運一定會失敗。這就是“藥”想要告訴我們的一個道理。看來這道理依然有效。

“藥”這個故事還進一步告訴我們,一方面是革命黨本身被斬,另一方面,群眾並沒因烈士的流血而有所覺醒。如果說廣大的群眾因為革命黨的流血對自身的命運能起一番新的認識話,那這場血也可以說流得值得,也可以說仍成功了一半。但華老栓看樣子是不會去為什麼中國的明天奮鬥的。

“藥”的主題就在於闡述那個時代民運人士與群眾的脫節。

西方的“人血饅頭”

根據魯迅自己的介紹,他青年時期的作品受俄國作家安特萊夫的影響最大。魯迅稱他為:“二十世紀初俄國有名的著作家”,並曾親自將他的許多作品翻譯介紹給中國讀者。而“藥”的創作更是直接源於安特萊夫的短篇小說“齒痛”。

“齒痛”描寫耶穌基督被釘在十字架的故事。大約兩千年前,以色列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政治上整個國家被羅馬帝國侵佔,猶太人的宗教被教條化。經濟上,貪官汙吏橫行,民不聊生。可以說,猶太人真是生活在三座大山壓迫之下。這時候,耶穌誕生。他年青時便為改變猶太人困境到處奔波。他提出具有革命性的口號:“要讓被壓迫者獲自由”。而實現這一目標的手法更是聞所未聞:“愛敵人”。這是一種最徹底的非暴力主義。他也身體力行地去實現這一崇高信念。然而當地保守的老人領袖集團非常忌恨耶穌,廣大落後愚昧的群眾也不理解這位愛他們的耶穌,最後竟然串通一氣,將耶穌送上了十字架。“齒痛”描寫到當耶穌在被釘上十字架那天,耶路撒冷的一個商人正患齒痛,他雖看到耶穌揹著十字架和被釘死,卻始終無動於衷,毫不覺得那是一件與他有關的事,他竟一個勁地向別人述說他的齒痛。他的齒痛比起耶穌蒙冤釘十字架還要悲痛。

我們不難看到魯迅構思的“藥”從“齒痛”中得到的靈感:一方面是革命黨、改革者的奮鬥和犧牲,另一方面是芸芸眾生的愚昧和冷漠。魯迅在為《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寫序時曾坦率地表示:“‘藥’的收束,也分明的留著安特萊夫式的陰冷。”

安特萊夫是一位虔誠的東正教教徒。他的作品中有許多宗教題材。西方文明由三大體系組成:基督教,希臘哲學和羅馬法律。其中又以基督教最為普及,婦孺皆知。美國總統宣誓就職時要手按“聖經”,其影想可見一斑。文學中涉及基督教的作品是比比皆是,著名的有《神曲》 《失落園》 《復活》。

與許多宗教不同,基督教固定的儀式不多,只有兩種:一是洗禮,二是聖餐。洗禮代表願意正式成為一名基督徒。聖餐呢,就是吃“人血饅頭”。西方人不吃饅頭,所以應該說是吃“人血麵包”。

基督教中為什麼有吃人血麵包這一儀式呢?按《聖經》馬太福音二十六章記載,耶穌已預測到自己將被人出賣,於是召集十二位門徒共進最後一次晚餐。他們正吃的時候,耶穌拿起一快麵包掰開,遞給門徒,說:“你們拿著吃,這是我的身體。”又拿起杯來,遞給他們,說:“你們都喝這個,這是我的血。”果然不久耶穌就被捕,沒有經過法律程序,就被送上了十字架,被殘酷釘死。

以後基督教會中便一直遵守這一聖餐的儀式,每月一次,有的教會甚至每週一次。對基督徒而言,吃“人血麵包”不光意味著紀念耶穌的被害,而且代表願意與耶穌合一,跟隨耶穌走十字架的道路。哪裡有被壓迫的人,就去哪裡傳播自由的信息,哪裡有仇恨,就去哪裡傳播博愛的種子。吃“人血麵包”也意味著時刻提醒我們人的有限,不要因為一點點小小的成就便忘乎所以。我們應不斷反省自己的自私及各種不聖潔的行動和念頭,求上帝寬恕。

這樣看來,吃“人血麵包”蘊含了許多積極,正面的意義。難怪教會要鼓勵大家都來吃。不光要吃,而且要年年吃,月月吃,週週吃。。

現在關鍵問題不是你吃沒吃,而是如何吃“人血饅頭”。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看到有兩種吃法:

一種是基督教式的吃法。這樣吃,不但可吃得心安理得,還應鼓勵吃。

第二種吃法是華老栓家式的。當夏瑜遇害時,華老栓慶幸及時得到了情報可以買到人血饅頭。今天許多人慶幸能獲殊榮及時來到美國。華老栓不但對中國前途毫無興趣,甚至連普通的惻隱之心都沒有,是十足地麻木。以這種態度去吃“人血饅頭”,其結果只會象華老栓的兒子華小栓一樣,肉身尚健在,但靈魂早已枯乾,人格早已喪盡。

結 論

猛藥治重疾,魯迅七十多年前就開了的“藥”,看來至今仍有效。有志改革中國的人士一定要生活在社會的底層。如果暫時不能回國,至少也可在僑界生根。沒有根的運動註定是不能成功的。另外為了自身安全與利益,得吃“人血饅頭”。這原本是無可非議的。但最好我們能以基督教的方式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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