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的女入殮師,送了20000個逝者最後一程

29歲的女入殮師,送了20000個逝者最後一程

工作中的女入殮師

9月下旬的一個陰天,我在八寶山殯儀館見到了楊薇薇,今年29歲的她,是北京第一個女性入殮師。工作八年,楊薇薇已經服務過2萬多位逝者。

坐在遺體沐浴間的休息室裡,楊薇薇向我講述了,她在這裡見到的生死離別、人情冷暖。

味道

讀大學時,我最開始學的是社會工作,但對這個專業一直不太瞭解,實習也不好找。後來學校給了我們轉專業的機會,我選了殯葬專業。一是好奇,也覺得就業機會更多。我和其他22個同學,成為了我們學校殯葬專業的第一屆學生。

轉專業的時候,我媽不同意。她覺得一個女孩,畢業後隨便找一個工作都能養活自己,幹嘛非得幹這個。我媽一直是個比較忌諱的人,也一直想讓我離這些遠點兒。小時候我姥爺去世,家人去給他掃墓,我媽一直沒讓我去過,她認為小女孩不應該接觸這些。

被我媽影響,小時候我也認為這些事晦氣。走在路上,遇到有人去世撒紙錢,我都會躲著走,覺得心裡不舒服,好像這一天都毀了。

其實現在大部分人還是這麼看待死亡。我們這個行業有個所謂的“規矩”,工作時候不說“你好”、不說“再見”,不隨便和其他人握手,過年時儘量不走親訪友,有人生病住院儘量不去探望,免得人家覺得晦氣。

那時候我們家裡只有我爸支持我,他覺得這是件好事。送人體面的走完最後一程,他管這叫積德行善。

第一次真正進入遺體整容室,是我在無錫實習的時候。進去之前,我們一幫學生嘰嘰喳喳討論,一進去大家都安靜了。第一次見一個真實的逝者躺在那,想看又不敢看。

其實站在門口的時候,我聞到一股腥味,心裡就有點猶豫。後來那股腥味伴隨了我一個星期,吃飯的時候都是那個味兒。那時候我想,實習過了,我就乾點別的。

上學實習,我接觸的遺體是剛從冰櫃裡取出來的,特別涼、特別硬。我站在那有點慌,不知道從哪下手。正式工作之後,辦存放手續的時候,會遇上剛去世還帶著體溫的遺體,家屬有時候會愣愣得問我:“還熱著,是不是人沒走?”

剛開始在八寶山殯儀館上班,我有點不知所措,不是恐懼,是怕自己做的不夠好。因為這個行業的特殊之處在於,別的事兒留下些遺憾,還有機會補救。但對逝者和家屬來說,我們就是最後一個機會了。再小的細節對我們來說,都挺重要的。


29歲的女入殮師,送了20000個逝者最後一程


入殮師的工具箱


妝容


在八寶山,第一輪的遺體告別儀式從上午七點就開始了,而我的工作時間則是從早上六點半開始。接到遺體後,先是整理他們的衣物,然後進行面部清潔消毒,口眼閉合,男性還需要刮鬍子。這些工作以前我可能需要幾個小時,現在只要20分鐘就能完成。

入殮時的流程大致相同,但一些遺體的死亡原因比較特殊,還需要採取些補救的措施。有些因為疾病,會有大量的腹水從口鼻流出,也有遺體面部出現潰爛缺損的情況。這些都需要不同方式的整容化妝,調整膚色、遮蓋傷疤,甚至進行面部填充修復缺失的部分。

我獨立接手的第一件特殊整容業務,是一位被肢解的母親,她被精神病發作的兒子砍死了。

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進行縫合,遺體上的刀口參差不齊,縫合進行的特別困難。有的地方因為反覆被砍了多次,已經有了缺口,還要填補殘缺的部分。最難處理的是面部,為了在上妝的時候能夠遮住臉上的刀傷,儘量恢復她原來的樣貌,我只能用最細小的針,一點點進行縫合。

後來警察把患有精神病的兒子帶來了殯儀館,他戴著手銬,看到母親時,就哭著跪了下來。

我還曾經從逝者住處接回過一具遺體,那是一位獨居的老爺爺,子女都在外地發展,不能在身邊照顧。我一進門,就看見他房間裡堆著許多撿來的飲料瓶、廢紙箱,還有食物變質的酸味從廚房飄出來。

老人死於心臟病發作,四天之後才被發現,他的面部被寵物狗啃食的很嚴重。我們根據老人生前的照片對面部進行重塑,參考家屬的意見,最終基本恢復了老人的容貌。看到老人遺體時,子女們跪下來磕頭,說著心裡的悔恨。

最難處理的是燒焦的遺體,一般的遺體整容主要是在面部進行,而燒焦的遺體則需要全身的修復塑型,高溫下,遺體的肌肉和神經會收縮變硬,先要把四肢關節和皮膚分離,之後再進行包紮復位。在身型恢復正常之後,再對遺體進行清潔和修復。我的一些同事,就參加了天津港爆炸的遺體善後處理。

人情


遺體不會說話,但還是能告訴我們很多事。比如,有的老人被送來時,身上都是褥瘡,帶著尿不溼,排洩物還留在裡面,這多半就是子女不太孝順,老人到了最後也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

我還見過,一位老人被送來時,手上戴著一個戒指,化妝的時候,老人的一個子女進來把戒指摘走了。等化完妝,準備告別的時候,另一個子女也過來找戒指。結果告別式還沒開始,一家人就為這個戒指吵了起來。

當然,也有很溫暖的事情出現。一次是有個老爺爺去世了,剛開始子女不太想讓他老伴參與後事的處理,因為歲數也挺大了,怕老人受不了。我們負責給過世的老人穿衣服,家屬希望老人還能穿自己生前的衣服,就約好第二天把衣服送過來。

結果第二天,老爺爺的老伴也來了,她打開一個布包,裡面的衣服疊得很整齊,洗得乾乾淨淨。

我看見衣服上還有一張紙,是老奶奶寫的,第一句話是“送別老伴某某某的衣服被褥”,接著就清楚地交代了上面穿什麼、底下穿什麼。最後有一句是:“願老伴在天堂穿的舒服,蓋的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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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入殮師》

生死

為遺體入殮的時候,我們大多追求端莊、整潔,認為這才是最“體面”的告別,可有些時候並非如此。

我剛來一兩年的時候,有一次負責一位四五十歲男性逝者的入殮,送來的時候,他衣服穿的亂七八糟。我做了清潔整理,幫他打了領帶,頭髮也噴了髮膠,修整利落。

結果下午家屬見到,說不行。我當時覺得特別鬱悶,認為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後來他的女兒跟我說,她父親是一個藝術家。平常都是不拘小節,打領帶、梳頭髮,是絕對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她認為我化妝後的父親,跟平常生活中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給我看了父親的生活照,照片上他頭髮亂蓬蓬,衣著很隨意。於是,我把遺體上的領帶解了下來,還特意解開了襯衫的一個釦子,把頭髮也重新整理的更自然。

再看到遺體時,她跟我說,這才是她爸爸。

經過這件事我明白了,真正的尊重,大概就是尊重他本來的樣子。那以後,我都會跟家屬瞭解逝者生前的模樣,也更多聽取他們在入殮時的意見。

我師傅曾經說過,人們只是生前的生活環境不同而已,到了最後,都是平等的。他幹這行三十多年了,給很多“大人物”做過入殮,也服務過很多普通人。

三年前,我爺爺心臟病去世,人突然就沒了,平常他是身體挺好的一個人。這是我第一次面對自己的親人離世,我幫他穿好了衣服,怕控制不住情緒,最後還是拜託同事給爺爺化了妝。今年9月初,奶奶也去世了,這一次,我親手為她完成了全套入殮的過程。

像我小時候那樣,現在很多人還是對死亡比較忌諱,這種觀念可能需要慢慢改變吧。

我也是因為做了一份天天和死亡打交道的工作,才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死亡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一旦這麼想,人就會變的不那麼斤斤計較,也會更珍惜和親人一起的時間。

(大賽徵稿啟事詳見首頁下方"青客故事")


-END-

29歲的女入殮師,送了20000個逝者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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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能說一句,那就好好生活、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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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核查員:劉汨 設計:鄒依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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