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文 |宋焱 圖 | 花瓣網
01
那天早晨，爹孃正在屋內做飯，後院柱子哥突然跑了過來，一臉慌張地對他們說：“六叔，六嬸，我從村北麥地裡撿了個女人，你們過去看看。”
在柱子哥屋內，席地而坐著一位年輕女子。
她穿著柱子哥的衣服，頭髮散亂，臉也很髒，身上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一問三不知：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年齡，更不知來自哪裡，精神明顯有問題。
爹看了女子好一會兒，問柱子哥：“這閨女確定是你從村北麥地撿來的？不是拐來的？”
柱子哥急忙辯解：“六叔，你看我像那種殺人放火拐賣人口的不？我找你來，就是想商量該咋辦。”
爹沒有直接回答，把球又踢給了柱子哥：“你想咋辦？”
柱子哥的意思是別人家的閨女丟了，心裡一定很急，如果不幫她找到家，心裡不安，所以還是先打聽這女子的家在哪兒為好；如果是周圍村子丟的人，就送回去；如果不是，再說吧。
爹孃與柱子哥便打聽了周圍十里八村，沒有任何一家丟姑娘的，於是這個女人留了下來，最終與柱子哥結了婚。
爹幫忙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小慧，取“聰慧”之意，同時把4月初10，柱子嫂正式過門這天當她的生日。
或許一說到瘋傻，便與醜陋聯繫在一起，但柱子嫂並不醜，雖然沒什麼衣服穿，不過她的衣服必然被柱子哥洗得乾乾淨淨，這樣一來，不比那些時尚洋氣的小媳婦差。
有些年輕人手賤，忍不住調戲她，柱子嫂可不會像那些小媳婦一樣與他們打情罵俏，上去就是又抓又咬。村民們這才明白柱子嫂怪不得肯嫁給窮得叮噹響的柱子哥，原來她是個傻子！
02
村內十字路口是一個每到吃飯時，大家都會聚集在一起閒聊的重要場所。
柱子哥在娶媳婦前，狗剩哥經常蹲在十字路口當著其他村民的面取笑柱子哥，說他因為家窮，娶不上媳婦，絕後了。
每次狗剩哥這樣說話，都會成為焦點，他也頗感得意。而柱子哥每次都是笑笑便走開，以致於村人們都覺得柱子哥人太老實，沒血性，窩囊廢一個。
如今柱子哥娶上媳婦，狗剩哥不想失去被眾人關注，於是那天在柱子嫂經過他身邊時，伸出腳絆了柱子嫂一下。
柱子嫂當時便摔了一跤，柱子哥急忙跑了過去，將柱子嫂扶起，然後端起手中的碗，向狗剩哥走去，直接將那隻碗扣在了狗剩哥的腦袋上，碗中的麵條灑了他一頭，燙得狗剩哥哇哇大叫。
柱子的舉動不但讓狗剩哥沒想到，就連周圍的村民都沒有想到——柱子竟然會打架？他不是個窩囊廢嗎？他不是沒有一點血性嗎？他不是個老實人嗎？
狗剩哥自然不能在村民面前丟面子，開始反擊，他認為柱子哥必然會被他的攻勢嚇退，跪地求饒，卻不料柱子哥這次下手完全不含糊。
三拳兩腳過後，狗剩哥已經被打得眼角流血，嘴角流水，臉也腫得像被馬蜂蜇過一樣，但柱子哥依然沒有停。這次完全是下了重手，不多時狗剩哥便被打得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
村人們從這以後明白，柱子哥人是老實，但並不窩囊，更不是沒血性，以前他單身時不與狗剩哥一般見識，如今誰敢欺負他媳婦，那就玩命。
有人說柱子嫂雖然傻，但以後肯定會享福，因為有一個男人害怕她受欺負，肯為她拼命，像寶一樣保護她，值了。這是村內許多正常女人都修不到的福氣，因為他們的男人在外面受了欺負，就會拿她們出氣，她們除了忍著，還是忍著。
03
兩個月後的一天。
爹孃聽到從柱子哥家傳來了爭吵聲，急忙過去看，只見柱子哥正死命地拉扯著柱子嫂。
爹以為柱子哥在打媳婦，有些生氣地說：“你這是幹啥呢柱子，人不大脾氣還不小，欺負人呢？”
柱子哥依然不放手：“六叔，小慧突然發瘋打人，我得拉住她。”
爹這才注意到，柱子哥的臉上被咬了幾口，牙印子深得都浸出血絲。
趁這個說話的當口，柱子嫂突然掙脫了柱子哥，向爹咬來，柱子哥又是一個眼疾手快，急忙抱住了她：“小慧，小慧，我知道你控制不住自己，但是咱也得聽話。六叔待咱可好，別鬧了行不，今晚改善生活。”
柱子嫂聽到改善生活，便真的不鬧了。
爹孃離開了柱子哥家，爹說：“柱子家那隻下蛋的母雞怕是保不住了。”
娘說：“真沒看出來，柱子能對一個瘋女人這麼好！”
爹說：“這小慧是修來的福氣，你也知道，鄰村齊老二花錢買了個媳婦。媳婦又正常又好看，結果他怕媳婦跑，硬是給活生生打死了！”
娘說：“都是命。”
因為家裡又多一個女人要養，柱子哥開始思索新的人生。他找村裡的信貸員借了一點錢，決定從養雞開始。或許這也與柱子嫂喜歡吃雞有關。
農村有句老話叫“家有千財萬慣，帶毛的不算”，一場瘟疫下來，柱子哥陪了個精光，日子並沒有改善，反而更窮了。
所幸的是，柱子哥並沒有垮下去，反而幹活勁更足了，他說：“再大的困難，再多的苦我也不怕，因為有小慧。”
一年後，柱子嫂生了個兒子：小柱子。
04
這天柱子哥突然來到我家，問我娘見柱子嫂沒，娘說沒有，柱子哥當時便急眼了，怕柱子嫂跑丟。
就在這時，村長趕了過來，對柱子哥說：“小慧在西河喝水了，你趕緊過去看看。”
喝水，就是溺水。
柱子哥瞬間發瘋似地跑到西河，見柱子嫂全身是水躺在河邊，已經昏死過去，柱子哥將她倒背起來，不斷讓水從柱子嫂的嘴中流了出來。
兩個小時過去，柱子嫂都沒有任何反應，柱子哥放下柱子嫂，在河邊一邊哭一邊磕頭，求河神放過柱子嫂。
河邊都是鵝卵石，柱子哥的額頭被磕得全是血。或許是真的感動了河神，柱子嫂竟然神奇地又活了過來。
柱子哥揹著柱子嫂回家。
大家勸柱子哥把柱子嫂關起來。可是柱子哥不同意，他覺得這與監獄中的犯人沒有什麼區別。他挨家挨戶地交代了一遍，如果在村外遇到柱子嫂，第一時間通知他。
也就從這時起，柱子嫂再出去走動，村人們看到都會主動送回來，因為大家都知道柱子哥對自己的女人那是真好。
也或許是這種好，感化了村內的男人，那些經常打女人的男人也不打了，那些以前被打的女人都在議論，沾了柱子嫂的光。
05
柱子嫂瘋的時間越來越長，頭腦越來越不清醒，在這種情況下，柱子哥來找爹說：“我想幫她找孃家。”
爹說：“她自己都不知道孃家在哪，你怎麼幫？”
“她不瘋的時候會說出家裡的地址，不過這個地址是外省的，我想給這個地址寫封信，你看咋樣？”
爹說出了擔憂：“寫了信，她孃家人要是來人一看咱家這條件，把小慧領走咋辦？以後你就沒了媳婦，孩子也沒了娘，還嫌日子過得不夠苦嗎？”
“六叔，其實我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我又覺得小慧陪了我這麼久，還生了小柱子，我已經賺了。而且我也不想小慧因為想家徹底瘋掉，那樣我就害了小慧，六叔，你知道我沒有文化，一會兒我念，你幫我寫信。”
爹沒有拒絕柱子哥，從此以後，每當柱子嫂說出一個地址，柱子哥就會找爹來寫信。
每次的寄信地址都略有差別，所以當下一封寄出，就意味著上一封信已經作廢。
一年，二年，三年，四年，五年，一封又一封信寄出，全都石沉大海。
爹說：“柱子，別再寄了，你算算這麼多年浪費了多少郵票錢？還不如用這錢買點油鹽醬醋，也吃個味不是？”
村民們也覺得柱子哥這樣做毫無意義，柱子嫂瘋言瘋語，所說的話不足為信，但柱子哥依然沒有放棄。
春去秋來，又是五年。
06
2002年夏天，一輛桑塔納突然出現在柱子哥的家門前。
從車內走出兩個人，一個是很精神的中年男人，另外一個是很洋氣的中年女人。
當時爹也在柱子哥家，男人站在門口問：“這是劉柱家嗎？”
爹站起身來，對男人說：“是的，你們是……”
中年女人在一邊答道：“我們收到信了，過來看看妹妹。”
在爹身旁的柱子哥聽到女人的話，知道柱子嫂孃家人來了，他突然情緒不能自已，又哭又笑。哭的是，他知道柱子嫂會被家人接走，以後要失去柱子嫂；笑的是，他這十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終於幫柱子嫂找到孃家。他盼著這一天，又不希望這一天到來，這種極為矛盾的心情，使他百感交集。
中年男人與女人走進院內，女人來到站在一邊的柱子嫂面前，端詳好久，突然也哭了起來：“婉婉啊，你還活著，我這不是做夢吧？”
柱子嫂並沒有被中年女人感動，反而嚇得躲在柱子哥身後，偷偷地看著這個陌生女人。
柱子嫂不認中年女人與男人，他們也沒有強認，下午兩人便開車離開了。柱子哥嘆了口氣，對爹說：“小慧與我終究還是過到頭了。”
爹安慰柱子哥：“柱子，放心吧，如果他們要接小慧走，不會就這樣走了。相信她娘就快也會來，你的嘴巴要甜，多叫，讓人家認了咱們這門親。”
柱子哥點了點頭。
果然如爹所料，一週之後，柱子嫂親孃來了，困惑我們十多年的柱子嫂身世終於被揭開。
07
柱子嫂真名叫婉婉，西安人，家庭條件很好，學習也很用功，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名列前茅。也正因為這樣，落下了一個心高氣傲的毛病。結果高考失利，瞬間急火攻心，神經就慢慢變得不正常了，到處亂跑，竟然從西安跑到開封。
家人遍尋不到，一直都覺得她已經死了。
每年10月20她生日的時候，她娘都會在十字路口為她燒紙錢。然而怎麼也沒有想到十多年之後，竟然收到有關她的消息，那一刻的激動無法用語言描述，婉婉娘先讓她姐與姐夫探路。
柱子哥這才知道柱子嫂的真正生日是10月20，也知道了柱子嫂的真名叫婉婉。柱子嫂早就不認識自己娘了，她娘叫她婉婉時，她也沒有反應。叫她小慧時，她還會抬頭看看。
半個月後，柱子嫂的娘將柱子哥，柱子嫂，還有他們的兒子小柱子全部接到西安。
這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柱子哥與柱子嫂在孃家人的資助下，留在了西安，而小柱子也考上了好大學。
— —全文完— —
格格說
世間所有的深情都不是用嘴巴說出來的，而是用實際行動做出來的。十年寄信，遙遙無期，而人生有幾個十年？
村裡人一致誇柱子哥命好，這輩子苦盡甘來有福享了。其實，這不是命，讓柱子哥轉運的，是柱子哥對柱子嫂藏在內心最深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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